《通鑑》筆記:信陵君竊符救趙|你越看重什麼,就越易被什麼綁架

《資治通鑑》原文

初,魏公子無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大梁,魏都。夷門,蓋大梁城北門。〕公子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古者乘車,尊者在左;虛左以迎,尊侯生而禮之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公子執轡愈恭。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公子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睥睨,〔睥睨,不正視也。〕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謝客就車,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偏贊賓客,賓客皆驚。

及秦圍趙,趙平原君之夫人,公子無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公子曰:“勝所以自附於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縱公子輕勝棄之,獨不憐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數請魏王敕晉鄙令救趙,及賓客辯士遊說萬端,王終不聽。公子乃屬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鬥以死於趙。

過夷門,見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子去,行數里,心不快,〔以侯生既不從行,又不為之畫計謀也。〕復還見侯生。

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今公子無他端而欲赴秦軍,〔無他端,言無他奇策以發端也。〕譬如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問計。侯嬴屏人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嘗聞公子為如姬報其父仇,〔史記曰:如姬之父為人所殺,公子使客斬其仇頭以進如姬。〕如姬欲為公子死無所辭。公子誠一開口,則得虎符,〔虎,威猛之獸,故以為兵符。漢有銅虎符。〕奪晉鄙之兵,北救趙,西郄秦,此五伯之功也。”〔伯,讀曰霸。〕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孫武子之言。〕有如晉鄙合符而不授兵,復請之,則事危矣。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與俱,晉鄙若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與俱。至鄴,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勒兵下令軍中曰:“父子俱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得選兵八萬人,將之而進。

——周赧王五十七年,前258年

魏公子無忌大破秦師於邯鄲下,王齕解邯鄲圍走。鄭安平為趙所困,將二萬人降趙,應侯由是得罪。〔鄭安平匿範睢以見王稽,因此入秦為相,故睢保任安平而用之。今安平降趙,故睢由此得罪。秦法:保任其人而不稱者與同罪。〕

——周赧王五十八年,前257年


〔 〕內為“胡三省注。

淺 釋

背景:前258年,趙國都城邯鄲被秦軍圍困,趙請救於魏,魏王命將軍晉鄙領兵十萬救趙,然因秦國威脅,魏王又令晉鄙中途駐紮,停兵不進。

魏國公子無忌,是個養士愛才之人,門下有食客三千。

當初,魏國有個叫侯嬴的隱士,年過70,家境貧寒,在魏都大梁任夷門守門官吏。有一天,魏無忌設宴招待賓客,高朋滿座之時,魏無忌備齊車馬,專門去接侯嬴。侯嬴對於魏無忌的禮遇毫不謙讓客氣,魏無忌對侯嬴的“傲慢”也不在意,親自駕車,愈發恭敬。半路上,侯嬴對魏無忌說:“我有個朋友在集市上當屠戶,請繞道經過一下他那裡。”車到集市後,侯嬴下車見其朋友朱亥,故意久談不走,同時暗中觀察魏無忌的神情,見魏無忌態度仍然十分謙和,便與朱亥告辭,前往魏無忌府第。魏無忌將侯嬴安排在上座,當著眾賓客的面盛讚侯嬴,賓客們都感到很驚訝。

魏無忌的姐姐是趙國平原君趙勝的夫人,在秦軍圍困趙都邯鄲的危機關頭,趙勝不斷派使者前往魏國求救,並指責魏無忌說:“我趙勝之所以和你聯姻,就是仰慕你道義高尚,能急人之危,如今邯鄲危急,而魏國援兵卻遲遲不至,就算你看不起我、鄙棄我,難道也不可憐你的姐姐嗎?”魏無忌對此深感焦慮,多次請求魏王命令大將晉鄙進兵救趙,同時派門下善辯賓客百般遊說魏王,但都不奏效。無奈之下,魏無忌聚集門客、籌集車馬,準備拼死救趙。

他路過夷門,去見了侯嬴,想請他支持。侯嬴卻對他說:“公子好自為之吧,老朽不能跟隨前往!”魏無忌於是離開,但走了數里後,心裡越想越不痛快,便又回去找侯嬴。

侯嬴笑著說:“我早知公子會回來!你現在貿然上陣,就好比用肉去投打餓虎,能有什麼功效呢?”魏無忌再三拜請侯嬴賜教。侯嬴屏退旁人後,說:“我聽說晉鄙的調兵虎符放在魏王臥室,魏王最寵愛的如姬有能力將其偷出來。我曾聽說你為如姬報過殺父之仇,如姬表示願意赴湯蹈火報答你。若你向她開口,定可得到虎符,掌控兵權後,你便可北上救趙,西退強秦,建立五霸功業。”魏無忌照做後,果然拿到了兵符。

在魏無忌在前往晉鄙軍營前,侯嬴對他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倘若晉鄙合驗兵符後,要求請示魏王后再交兵權,那事情就危險了。我的朋友朱亥是個大力士,可與你同行。晉鄙若不刁難,那再好不過,若不順從,你可讓朱亥打死他!”於是魏無忌便邀請朱亥隨行。到了鄴城,晉鄙合驗兵符後,果然心生疑慮,對魏無忌說:“我率領十萬大軍駐紮邊境,你隻身前來替代我,這是怎麼回事?”朱亥見狀,立即從袖中掣出四十斤重的鐵錐,當場擊殺了晉鄙。魏無忌於是集合部隊,下令:“父子兩人都在軍中的,父親可以回去;兄弟兩人都在軍中的,哥哥可以回去;是獨生子的,可以回去奉養父母!”選定八萬士卒後,便揮師援趙。

前257年,魏無忌率軍在邯鄲城下大破秦軍。秦將王齕撤圍退軍,鄭安平因被趙軍所困,帶著兩萬人馬投降趙國,范雎因此而受到了株連。

《通鑑》筆記:信陵君竊符救趙|你越看重什麼,就越易被什麼綁架

虎符

品《鑑》

1

你越看重什麼,就越容易被什麼綁架。

侯嬴看重了魏無忌的尊重,他就得在關鍵時候為魏無忌建言獻策,哪怕這樣有負國家利益,哪怕最後自己不得不自殺以謝罪。(《史記》卷七十七〈魏公子列傳〉載:“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

魏無忌看重了趙勝所誇他的“高義”和“能急人之困”,他就得背叛君王,殺死無罪的大將晉鄙,以援救趙國。

凡事都有代價。被吹、被捧的背後,也有代價。

有些人,不願輕易受恩和攀緣,因為他對長遠的代價心存敬畏。

有人追逐金錢,唯利是圖;有人沽名釣譽,喜受吹捧;有人愛江山更愛美人,遊身花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也都在不知不覺中造就著自己的弱點。

人苦不自知。無論是深夜靜坐時,還是在歷事動心處,不要忘了反觀自省:自己正被什麼所牽引?是苦被浮名所累,還是飽受利慾所燻?自己當下所作,將為自己的人生埋下怎樣的伏筆?

2

公子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睥睨,〔睥睨,不正視也。〕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謝客就車,至公子家。

考察你的人,也許正在偷偷觀察你的“顏色”。

關鍵時候,自己能否像魏無忌那樣,做到“色愈和”呢?

3

過夷門,見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子去,行數里,心不快,〔以侯生既不從行,又不為之畫計謀也。〕復還見侯生。

施恩求報,是人性。

4

侯嬴屏人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嘗聞公子為如姬報其父仇,〔史記曰:如姬之父為人所殺,公子使客斬其仇頭以進如姬。〕如姬欲為公子死無所辭。公子誠一開口,則得虎符。

魏無忌為如姬報仇,似有刻意市恩之嫌。

5

至鄴,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

晉鄙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一個死局。

不交出兵權,是死,可交出兵權,就真能活下去?

未必。交出兵權,魏無忌退了秦軍,事後秦國要報復魏國時,魏王就會拿晉鄙作擋箭牌了······

這就是命?

人在順風順水時,很容易產生操之在我、人定勝天的感覺,這很危險,也很幼稚。

人生就像開車,你永遠不知道,下個路口會否堵車······

6

〔鄭安平匿範睢以見王稽,因此入秦為相,故睢保任安平而用之。今安平降趙,故睢由此得罪。秦法:保任其人而不稱者與同罪。〕

對鄭安平,《資治通鑑》此前有過交代——“魏人鄭安平遂操範睢亡匿”。

范雎遭魏齊毒打,被棄於廁所,藉機逃跑後,得到了鄭安平的收留,從此改名換姓為“張祿”,後來,在秦國使者王稽訪魏期間,“範睢夜見王稽,稽潛載與俱歸,薦之於王”。因此,鄭安平是范雎的救命恩人。

范雎擔任秦相後,舉薦了鄭安平。

此時,鄭安平降趙,依秦國法律,“保任其人而不稱者與同罪”,范雎因此受到了牽連。

昨日因,成今日果;今日因,是明日果。


《通鑑》筆記:信陵君竊符救趙|你越看重什麼,就越易被什麼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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