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翠傑，原題：詩情畫意之外的法律思索——觀《落在香杉樹的的雪花》有感。
今冬，京城落雪很多。立春後，竟再度雪飄。
看著窗外雪景，突然想起，在推介的法律影片中，曾有一部有著詩意的名字，一直未曾歸入觀看之列。疫情來襲，隔離數日，除卻遠程辦公，讀書、觀影、寫字也是每日經常。既有閒暇，又逢落雪，忍不住查看究竟。
影片《落在香杉樹的雪花》改編自小說《雪落香杉樹》，又名《愛在冰雪紛飛時》。
影片刻畫細膩、精益求精，疏離於好萊塢劇情片，頗具歐洲影片淡雅古典的風格。
影片設置明暗兩條線索。明線是兇殺案的法庭審判，被告宮本與死者海恩是多年好友，父輩在土地交易的糾葛也讓二人心生嫌怨。案發當天，二人曾單獨在案發漁船上，宮本對海恩的死難脫嫌疑，法庭審理始終圍繞謀殺罪名能否成立。暗線是伊斯梅爾的回憶，他是宮本妻子的初戀情人，也只有他找到無罪證據。他的回憶中，有兒時的天真浪漫，有戰爭的分離之苦，還有他失去的左手。他的回憶，與所有經歷過戰爭的人一樣，是歷史的映照，也帶著抹不去的殘缺。
影片極具美感。海面、香杉、霧靄，冰雪紛飛，霧氣氤氬，林中追跑，法庭光影，印象派唯美；片中音樂時而優美浩然，時而聖潔清靈，史詩般雋永；劇情展開柔緩寫意，平靜從容，在詩情畫意之下，卻也無時不暗示著波濤洶湧。
應當說，影片無負詩意片名，同樣，影片也無負法律電影的分類。
法庭之內，檢察官指控宮本構成謀殺罪，指控精準有力，並提醒陪審團注意：1.宮本因土地糾紛對海恩有怨恨；2.宮本是海恩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3.魚叉上有海恩的血跡；4.海恩頭部重傷，魚叉可形成；5.宮本曾否認案發當天見過海恩。一系列的間接證據顯示：本案動機現實，物證客觀，辯解不實，如果陪審團能夠落判，很可能裁決有罪。
法庭之外，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此後是美國曆史上的艱難時期。1942年，羅斯福總統下達《9066號行政命令》，要求把東海岸所有日裔居民遷移到拘留營，這是美國政府下達的最具有種族主義色彩的法令之一。影片中，日本人排著長隊走向未知，靜靜的畫面表達著兩國民眾的無奈。宮本一家的命運和伊斯梅爾流失的愛情，不過是時代背景下的普通往事。
“糾紛解決者不應有支持或反對某一方的偏見”是司法公正的標準之一。如今，得到獨立的法庭審判，也已經被許多國家承認並被聯合國確認為一項基本人權。影片中，美日隔閡嚴重，法庭審理能否恪守司法獨立，不被偏見制掣，才是《雪花》的真正主題。畢竟，在歷史的漩渦中擺脫偏見、客觀中正、探求真相，知易行難。法官當庭提醒“審理不要受珍珠港事件影響”，但人非草木，陪審團成員也是歷史當下的美國公民。
司法獨立是法律的精髓，一直以來就不乏為司法獨立挺身而出的歷史人物。明治時期，赴日俄國皇太子遇刺，大審院院長兒島惟謙面對天皇詔書仍然杜絕極刑處置，按照加害普通人的謀殺未遂罪論處，成為歷史上著名的大津事件。雖然這一事件成為青木外相的推手之一，也與伊藤博文接續不無干系。但是，大津事件始終作為日本司法獨立的里程碑，歷史影響更為深遠；1981年，羅納德·里根被26歲的約翰﹒欣克利槍擊，僅差3公分就擊中心臟，約翰因為被認定為精神病而宣佈無罪。當時，南希·里根準備提交法律修正案，“任何刺殺總統的人都應該被判處死刑”，被裡根總統制止。一句“任何人都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總統作為憲法守護人更不能例外，它值得我用生命去捍衛。”彰顯司法獨立之美，更讓里根總統魅力加成。
人文歷史跌宕起伏，刑事審判歷史更是撲朔迷離。著名的紐倫堡審判，被美國首席檢察官宣佈為“權力向理性做出的最意義重大的致敬”。而審判之前，斯大林“未經審判，不得直接處決戰犯，否則，世人將認為我們不敢審判他們”的主張，對比丘吉爾“應當迅速處決一百個納粹分子”觀點和羅斯福支持的“不經審判即處決兩千五百個納粹分子”，反映了當時複雜的政治環境和外交景深，而法律與歷史的交疊也引人深思。9﹒11恐怖襲擊後，美國以異乎尋常的速度通過《愛國者法》，對司法程序修改，放寬了羈押、監聽、扣押、秘密偵查等方面的適用條件，固然是為打擊惡性犯罪所必需。但是行為可能帶來的偏見歧視，偏離美國的普世價值也難免被顧慮，新近影片《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應該也暗含此類擔憂。而眾所周知的辛普森案件，辯方是否利用了反偏見的王牌，也註定不會有定論；英國人薩達卡特﹒卡德里在他的著作中，從伊甸園、神明裁判到艾希曼、米洛舍維奇的審判，直至水門事件、辛普森案件，梳理了刑事審判歷史上的諸多案件，最終書名卻定為《審判為什麼不公正》，是否有深意可能耐人尋味。
影片結尾，訴訟結束於稍顯離奇的死因查明。伊斯梅爾發現海恩溺水時，航道上有一艘貨輪經過，貨輪掀起的波浪很可能導致海恩跌下船，被漁網纏住而溺死，案件存在不能排除的合理懷疑。伊斯梅爾擺脫過往枷鎖、提交無罪證據的過程，明顯帶有好萊塢式套路，但是這直接引發了法官撤銷起訴。
導致案件無罪的是新證據，但辯方的表現還是應當被記取。律師古蒙德年邁羸弱，專業度卻不遜色，交叉詢問和結辯陳詞有效也有力。特別是，影片中表現出他敢於面對美日曆史仇恨，以冷靜深沉的態度挑戰偏見，頗似《殺死一隻知更鳥》中派克塑造的經典形象。而他與伊斯梅爾的爐邊對話，更襯托出法律人獨有的洞察與理性，是影片的點睛之筆。
回顧影片，應當記取：法律具有歷史面向，法律也必須對歷史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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