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統”與“政統”,試看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立言與立功的抉擇

“道統”與“政統”,試看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立言與立功的抉擇

作為中國古代的精英階層,傳統的儒家士大夫們,一直將"三立"當成是自己人生的信仰與追求。所謂三立,就是《左傳·襄公二十四年》中記載的: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所謂立德,就是樹立功德,立功就是建立功勳,立言就是著書立說,發展繼承儒家學說。三立之中,立德是最高理想,往往是由後人來進行評判的,而立功與立言,則是士大夫們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追求目標。因此,立功與立言,就成了他們畢生的追求。

這種追求具化到現實中,就是"道統"與"政統"的實踐。

“道統”與“政統”,試看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立言與立功的抉擇

明清時期,隨著政治環境的演變,士大夫們從積極追求建立功勳的立功,逐漸轉變為堅守道統的立言

立功與立言,作為儒家士大夫們的信仰與追求,很多時候是合二為一的。往往能夠建立功勳的人,也會有自己的著作傳世。

在封建王朝時期,這一現象最突出的朝代是宋朝。如儒學的一代宗師歐陽修,除了傳世的史學著作《新唐書》以外,他還是北宋王朝的參知政事,也就是俗稱的丞相。

從儒學道統的角度來講,歐陽修等人提出新古文運動,發揚繼承了唐朝韓愈等人提出"文以載道"的主張,改善了唐朝以來逐漸浮誇的士林風氣。從"政統"上來說,他與范仲淹等人一起推行"慶曆新政",為解決北宋王朝的內憂外患,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道統”與“政統”,試看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立言與立功的抉擇

到了明朝初期,歷經過元朝高壓統治的士大夫們,本以為隨著大一統王朝的建立,國家逐漸穩定下來,他們再一次得到了"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的機會,於是積極入世,準備建功立業。

畢竟在三不朽之中,立功是先於立言的,也就是說,在儒家傳統的士大夫眼中,"提筆安天下,上馬定乾坤"的實踐,是要優先於著書立說,為儒學道統添磚加瓦的。

然而,隨著封建王朝中央集權的加強,權力高度集中於皇帝,士大夫們從宋代時的"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地位逐漸滑落,到了清朝徹底成為皇權的奴隸。

清代文人龔自珍在《明良論二》中寫道:

"主上之遇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

在講究"學得文武藝,貨於帝王家"的古代,將士大夫們當成"犬馬",動輒打罵侮辱,在這樣高壓的環境下,繼續選擇"立功",未免顯得太卑躬屈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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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社會上的精英階層,士大夫們雖然有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想法,但其本身對於自我的認知是要遠高於普通百姓的,立功是其理想,而"視之犬馬"是其現實,理想與現實之間,僅剩的那條出路,就是退而結廬,著書立說了。

也即是說,明清時時期由於權力的集中,十大夫們身份地位的降低和社會主人公感的缺失,使得他們逐漸從追求治國安邦的立功思想,退而選擇了代表著立言的著書立說。從追求"政統"轉而堅守"道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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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時期士大夫們從"立功"到"立言"的轉變,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與當時的高壓環境有直接關係

明清時立功到立言的轉變,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朱元璋統一天下,建立大明王朝,天下從戰亂再次走向和平,文人士大夫們對此是抱有極大的希望的。

天下太平,正是文人士子們建功立業,為生民立命的最佳時期,可是事與願違,明太祖朱元璋,或者說已經走向高度集權的封建制度,表面上依舊依靠讀書人來統治天下,但其身份地位,已經不能和明朝以前的歷史時期相比了。

但這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明朝的文人士大夫們,是經歷過雨皇權的激烈角逐之後,才逐漸由立功轉向立言的。

其中最有名的例子,當屬明嘉靖年間的"大禮儀"之爭,表面上看起來,所謂的大禮儀之爭只是嘉靖皇帝想要追授自己的生父皇帝稱號,但大臣們不同意,因此而爆發的一場有關孝道的政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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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其中蘊含的深層意義是,以楊慎微代表的文官團體,想要在嘉靖皇帝這個由藩王入駐京師的皇帝,立足未穩的時候,利用禮法制度來限制皇帝的權力。說白了,就是想讓皇帝明白,雖然你是皇帝,但也不能為所欲為。

根據《明史》記載,楊慎在這場大禮儀之爭中,曾說出那句流傳很廣的話:

"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的士大夫們,為了限制皇權,更好的按照儒家的思想治國平天下,實現自己立功的想法,是豁出性命去的。

然而"大禮儀"之爭以嘉靖皇帝的最終勝利結束,他憑藉特務政治,包括跟士大夫們"比爛",贏得了這場皇權與士大夫權力對抗的勝利。

從此,明朝的士風開始出現變化,更多人的理想由立功轉向立言,這也正是明朝中後期包括陽明心學在內的更多學說出現的原因所在。

“道統”與“政統”,試看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立言與立功的抉擇

而明朝以後,清朝的統治者們對士人們的態度更加惡劣,遺臭不止的文字獄等高壓制度的施行,由八旗制度演變而來的包衣奴才制度的發展,都讓讀書人的地位一落千丈。

士大夫也是人,不可能只靠理想活著,當立功的追求很可能帶來肉體上的折磨,甚至死亡危險的時候,大量讀書人轉向立言,也就成了必然選擇。

所以說,明朝初期,士大夫們其實還是積極的入世,想要實現自己立功的理想與追求的,可是在高度集權的皇權之下,士大夫們本身的地位逐漸降低,在服務於皇權的時候,不能按照自己的,或者說儒家的思想去齊家治國,他們只能轉而去立言。而到了明朝中後期及清朝,立功的思想已經很少成為有志士人的目標,立言才更加的普及開來。

“道統”與“政統”,試看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立言與立功的抉擇

明清時期士大夫"立言"追求的盛行,一定程度上繁榮了當時的文化,同時也導致犬儒主義的興起

作為社會精英群體的整體追求的演變,勢必會給整個社會帶來全方位的影響。而明清時期,士大夫們的追求從立功逐漸演變為立言以後,其影響有利有弊。

首先從利的角度上來講,更多的社會精英講自己的人生追求向立言傾斜,自然就推動了文化的大繁榮。

雖然嚴謹意義上儒家的立言是指提出理論性的,指導性的思想,但演變到後期,立言已經無限等同於著書立說。著書立說自然就不止是四書五經或者對其的闡釋,各種小說,戲劇,包括科普類書籍等,在明清時期都出現了大繁榮。

“道統”與“政統”,試看明清時期士大夫階層立言與立功的抉擇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由官方主導的,中國古代著名的百科全書《永樂大典》和《四庫全書》的編纂。根據《明史》關於《永樂大典》的記載:

"凡書契以來百家之書,至於天文、地誌、陰陽、醫卜、僧道、技藝之言,備輯為一書,毋厭浩繁!"

清代的《四庫全書》則更為浩大,儘管在編纂的過程中,出於統治者的需要,對很多古籍做了刪減,但由此蔓延的民間士人對於著書立說的追求,各種禁書的出現,都體現著這一時期文化上的相對繁榮。

但從整體上來說,明清時期高壓的政治環境下,士大夫們政治理想的轉變,是弊大於利的,其中最流毒深遠的一點,就是直接造成了"犬儒主義"的盛行。

犬儒主義實際上是個舶來詞,但其蘊含的大致意義,卻形象的體現出了明清士大夫,也就是當時社會精英們的思想,即憤世嫉俗卻又無動於衷,充滿蔑視卻又不去改變,看似玩世不恭,追求享樂,其實自暴自棄,沒有敬畏。

明清之前,中國的士大夫們是很有主人翁意識的,可到了明清時期,在高壓的社會氛圍之下,原本積極入世的士大夫們,轉而去"立言",也就是著書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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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儒家的思想綱領裡,三不朽之中立言是最低層次的,這就造成了士大夫們想要去立功,卻又不敢,真正做事的人反而成了嘲諷的對象,整個精英階層沒有了統一的理想輸出渠道,只能走向玩物喪志的道路。

從這個意義上講,明清時期士大夫們從立功轉向立言的改變,其實是一種無奈之舉,而這種無奈之舉在時間的作用下又形成一種社會風氣,嚴重的影響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

綜上,"立功"與"立言"都是儒家為主的中國傳統士大夫們的信仰和追求,與立功相對的,就是"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政統,而與立言相對的,就是"為往聖繼絕學"的道統。

明清之前,可以說守護道統是士大夫們的底線,而踐行"政統"則是他們的行動綱領,可是明清時期封建制度的演變和社會環境的變化,讓士大夫們不再具有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踐行"立功"追求的基石,在此基礎之上,他們只能選擇去堅守底線。

可一個只有道統的儒學,是沒有未來的。任何思想的發展,必須配套著實踐來與時俱進,一旦脫離了實踐,勢必就要走向歧路。正如明清後期犬儒主義的興起與盛行,不可不謂是這一變化帶來的流毒

參考文獻:

《左傳》

《明史》

《明良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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