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萬義和團和正規軍攻打教堂和使館,為什麼攻不下來

1900年6月22日,慈禧下令對在北京有大使館的11個國家宣戰。

這是世界外交史上絕無僅有的事件。一個主權國家,又是禮儀之邦,主動對外宣戰,進攻的對象是一座教堂和幾個使館,要殺的人不是國門之外的敵酋,而是依法應該禮遇的外交官,還有手無寸鐵的傳教士、修女。

尤其是,西什庫教堂裡,聚集了五千多中國人。他們大多是信奉天主教的北京市民,以及京畿地區逃難到北京的教民,對於這些走投無路的升斗小民來說,是教堂外面本該保護他們的大清國把他們驅趕到這裡,而他們的同胞成了與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

幾萬義和團和正規軍攻打教堂和使館,為什麼攻不下來

(西什庫教堂原貌)

慈禧宣戰以後,對於怎麼打,打哪裡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方略。那個時候軍機處已經成了擺設了,以往權傾朝野的軍機大臣榮祿似乎已經失寵了,他大權旁落,老佛爺那些日子特別不待見他。

運籌於帷幄之中的,是炙手可熱的端郡王載漪。

從年初開始,太平倉衚衕的端王府就成了義和團的大本營,義和團的大師兄二師兄天天在他家設壇做法,吃住都在他家。所以,太平倉那會兒是大清國的總參謀部,載漪把自己出行的“導子”借給了義和團的大師兄,那個以前土得掉渣的“張老師”此時沐猴而冠,出行時都要“淨街”,排場堪比王侯。

其實宣戰不過是個形式,京裡對洋人的“戰爭”在宣戰之前就開始了。

6月16日上午,義和團在大柵欄放火焚燒賣西藥的老德記藥店和屈臣氏大藥房,而且嚴令民眾不得救火,稱義和團有神力,他們放的火只燒洋人和二毛子奸細,不燒民宅。結果大火完全失控,火從上午10點燒到深夜,前門、大柵欄、東交民巷南口的四千多家商鋪和民宅焚燬殆盡,京城遭受明末以來最大劫難。

6月11日,日本使館書記生杉山彬去前門火車站接人,人沒接到往回返的時候,被董福祥的甘軍給殺了。殺人的是甘軍提督安灃,由於安灃的級別太高了,正一品武官,相當於現在的正軍級幹部,所以排除了誤殺的可能,總理衙門沒有任何辯解的藉口。

更嚴重的是,杉山彬的屍體被交還時,頭顱和四肢被砍掉,下落不明。甘軍只交給日本使館一個四四方方的肉墩子,這讓同處中華文化圈的日本人難以接受。

殺人的理由則冠冕堂皇。甘軍說,杉山彬只是一個使館的書記生,卻僭越乘坐在大清只能由王爺乘坐的高級馬車裡,他們要整肅京城的風紀。杉山彬是個職業外交官,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甘軍攔截他的時候,他把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如實以告,反而送了卿卿小命。

6月20日,屢次要求與總理衙門舉行會晤以解決危局被拒絕後,德國公使克林德不顧其他公使和部下的阻攔,執意要去總理衙門討個說法。德國使館就在東交民巷的端頭,離東華門很近,克林德帶著自己的中文秘書,像以往一樣乘一頂二人抬的軟轎過去。行至王府井大街與東華門大街拐角時,端王手下神機營的領催恩海用弗朗機後膛火槍對著克林德近距離開火,一槍打死了克林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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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首後的恩海)

克林德是當時德皇的叔叔,德國男爵,在11國駐華公使中身份最尊,因此各國駐華公使推舉他為公使團領袖。

克林德之死使得北京的局勢陷入絕境,端王知道不鬧大他的下場會很慘。於是他偽造了一個各國給清廷的照會,言說慈禧必須退位,讓光緒皇帝重新親政,否則就派兵進京。於是慈禧怒不可遏,才有了宣戰之舉。

宣戰第二天,端王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董福祥的甘軍為主,攻打東交民巷的大使館。另一路他親自掛帥,領著義和團攻打蠶池口的西什庫教堂。端王當時認為義和團刀槍不入,一旦真的打起來,肯定比董福祥的甘軍更厲害。

但是真打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西什庫教堂的兵不多,只有兩名軍官和41名士兵,但他們要保護四千多人,其中有一百多神職人員,一百多神學院學生和修女,四百多收養的女童和棄嬰,還有義和團亂後從京畿和城內迅速湧來的4500名教民,其中主要是婦女和兒童,許多家庭的成年男人把家小託付給教堂後自顧逃命去了。好在西什庫教堂足夠大,是一個獨立的建築,相對好防守。

東交民巷使館區的士兵很多,有三百多人,但面臨的任務很麻煩。除了沒有跑出去的四百多外國平民以外,還有一下子湧來的1500多中國教民,這麼多人實際上任何一家使館也裝不下。沒辦法,京師大學堂的英籍教習秀耀春緊急求助肅親王善耆,善耆騰出肅王府的三進大院子的兩進,總算安置下了。但也因為如此,東交民巷使館區的防務變得異常困難。

但不管是西什庫教堂還是使館,都是久攻不下。他們憑藉洋槍負隅頑抗,端王爺第一次感覺到,人多力量並不大。

有史料記載,西什庫教堂這邊,義和團衝鋒時,先由能通神的“老師”在陣地上做法,然後大家一窩蜂,一手提著刀,一手拈著香,高喊著口號衝上去。那一邊防守的洋人先是靜悄悄地看著,當義和團衝到眼前,一排子彈打過來,然後倒下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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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攻不下,載漪異常焦躁,請教義和團大師兄,大師兄說,要向太上老君請旨。

向太上老君請旨在義和團裡是一種壟斷行為,必須由大師兄親自進行,別的人不靈。

只見大師兄點燃一張黃紙,然後閉上眼睛,進入境界,渾身哆嗦一番後,滿地打滾兒,接著,又沉寂無聲。良久,大師兄睜開眼睛說,有奸細。

於是載漪帶著義和團捉奸細。

第一站竟然直奔皇宮。大師兄說,他們有一種法術,往人的腦門上一拍,是奸細的話,人的腦門會自動出現一道紅印。載漪喪心病狂,竟然把他們帶到了養心殿,想去拍光緒皇帝的腦門。這一下驚動了慈禧老佛爺,慈禧大怒,當著光緒皇帝的面臭罵載漪。載漪的名字裡面有個犬字,慈禧罵他人如其名,然後把他攆了出來。

光緒皇帝被慈禧此舉感動得嚎啕大哭。載漪卻非常鬱悶,恨不能立即把當初給他起名的宗人府官員抓過來處死。

載漪平生有兩件事最恨宗人府,一是他的名字,那個漪字實在不好。二是,本來他是承襲嘉慶帝第四子綿忻的瑞郡王的,可承旨的宗人府官員寫錯了,他糊里糊塗成了端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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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最不願意在光緒皇帝面前丟面子,可是卻被慈禧老佛爺打了臉,這個面子不能丟,一定得找回來。

於是回家再請大師兄做法請旨,這一次大師兄說的很具體,說是西什庫教堂有地道,奸細通過地道給洋鬼子送吃的。

於是就再搜。一搜搜到禮部侍郎聯元的家,義和團把聯元的家給抄了。聯元異常憤顢,我堂堂大清朝臣,什麼時候輪到一幫亂民來給我治罪了?

載漪是故意的,他早就看聯元不順眼了,慈禧要對各國宣戰,舉行王大臣會議討論,滿朝公卿和文武都不說話,只有聯元慷慨激昂,直斥載漪為了個人野心拿祖宗基業當兒戲。

聯元是八旗俊彥,正兒八經的兩榜進士出身,內閣學士,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載漪說他是奸細,但沒有證據。沒有證據也不能放,因為義和團在搜查時,已經把他家給毀了,放了聯元就得陪他的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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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咬牙自作主張把聯元、立山,徐用儀一起綁到菜市口殺了。

立山是戶部尚書,他得罪載漪是因為可憐光緒皇帝。大冬天裡太監們虐待光緒皇帝,凍的他直流清鼻涕。立山自己熬了一鍋漿糊,裁了幾刀皮紙,把光緒皇帝屋子裡的窗戶縫裡裡外外糊了一遍。這件事在載漪看來是故意與他作對,他這邊天天盼著弄死光緒皇帝,他好順利上位太上皇,立山卻上趕著巴結。

徐用儀被殺是因為他是徐桐和崇綺的眼中釘,當然也是載漪的眼中釘。徐用儀雖然是個舉人,但在總理衙門裡是一等一的洋務人才,他會說英文、法文和俄文,精通西洋外交方面的法律,是中國第一代傑出外交家。左宗棠收復新疆時,是他指出俄國提供的中俄邊境地圖上有誤,在中俄勘界時避免了中國損失幾千平方公里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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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他們三個人,就連慈禧也覺得沒有道理,上諭裡說,他們“任意妄奏,語涉離間”,這是強詞奪理,一聽就是莫須有。

加上此前被殺的袁昶和許景澄,載漪專殺大清稀缺的人才和人品高潔的忠臣,做實了混球品質。

東交民巷使館這邊,同樣不順利。

不順利的原因是各國大使館的都是西洋建築,堅固異常,而且清一色是石頭建的,放火都燒不透。尤其是美國大使館,竟然異想天開修了地下室。

董福祥的甘軍最精銳部分是騎兵,可是各國使館的外交官不願意去城外的野地裡跟他打,而是躲在堅固圍牆後面,像打獵一樣朝甘軍放冷槍。

甘軍哪能受這樣的氣,董福祥心生一條毒計,想到了榮祿手裡的克虜伯大炮。

本來甘軍是榮祿武衛軍的一部分,董福祥正兒八經地要聽從榮祿的指揮。只是這個時候董福祥靠上了載漪這顆大樹,早就不把榮祿當老大了。榮祿則樂得董福祥去另攀高枝,他早就意識到載漪不可能成氣候,此時他心裡只想兩件事,一是怎樣才能保全慈禧的安全,另一個就是秋後算帳時他自己怎樣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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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福祥去找載漪,載漪去找慈禧太后。

載漪說,攻打東交民巷,非有大炮不可,請太后下懿旨給榮祿,調他手裡的克虜伯大炮,東交民巷指日可下。

於是慈禧把榮祿找來,讓他把大炮交給董福祥。榮祿早就想好了對策,說是大炮不長眼,萬一轟到了堂子,對不起祖宗。

清朝的堂子指的是關公廟,也叫太廟,裡面除了供奉關公,還有開國時入了太廟的忠臣,此外,歷朝紫光閣畫影圖形的功臣都在此供奉。這是皇家重地,如果被大炮轟一下,最輕的是壞了風水,誰也擔不起責任。

可是載漪不幹了,大清存亡之際,還顧得上那些不實之務?無奈之下慈禧只好嚴令榮祿交出克虜伯大炮。

榮祿對載漪說,炮可以拿出來,但不能交給董福祥。再說了,交給你們,你們會開炮嗎?於是榮祿命人把大炮拉出來,架在東交民巷的衚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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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年輕的炮兵管帶去榮祿家裡求見,他日後會大名鼎鼎,他就是二十年以後的山東督軍、察哈爾都統、北洋上將張懷芝。

這個時候的張懷芝才二十出頭,榮祿武衛軍從德國克虜伯工廠買大炮,順帶培訓開炮的士兵,張懷芝是其中的佼佼者。

榮祿不見他,可不見張懷芝不走,非要榮祿給個親筆寫的手諭。榮祿讓管家告訴他,手諭沒有,炮要照開,只要打不著使館就行。

張懷芝說,大帥莫要侮辱人,只要一開炮,打不著使館你拿我是問。而且,擺出來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就是不走。

榮祿急出了一頭汗,對左右的幕僚說,此人年紀輕輕,卻非常厲害,日後必有大出息。

最後榮祿還是出去見了他,對他說,炮要打,怎麼打我不管,但不能真的打死洋人,你只要讓宮裡慈禧老佛爺聽到炮聲就行了。

張懷芝心領神會,手諭也不要了,扭頭就走。

大炮轟了一夜,隆隆炮聲吵得慈禧一宿沒睡好,偏頭痛病都犯了。

第二天一大早,順天府來報,大炮越過了堂子,把大清國的翰林院轟塌了,順帶著轟塌了上百間民房,洋人死沒死不知道,老百姓死了好幾十。

在翰林院上班的,頭一個就是徐桐。

徐桐是翰林院掌院學士,上書房總師傅,同治、光緒皇帝,以及此時的大阿哥溥雋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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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桐生平最恨洋人,偏偏他家就在東交民巷,而且他每天上班打卡的翰林院也在東交民巷,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常看見洋人路過,躲都躲不掉,氣的要發瘋。

於是他自撰一聯,貼在大門上:與鬼為鄰,望洋興嘆。

徐桐是理學大家,但他走的路子與曾國藩不一樣,他和他的得意門生啟秀兩人把太上感應篇當武功秘籍來修煉,抬箕扶鸞,降筆請仙,是“譽滿天下”的扶乩高手。

教堂久攻不下,大炮沒有轟到大使館,徐桐百思不得其解。他專程趕到端王府,向義和團大師兄請教。義和團大師兄仍然向太上老君請旨,然後煞有介事地對徐桐說,洋鬼子割了信教女人的陰部,列了陰門陣,這個陰門陣專門破義和神團的武功。

徐桐回家和幾個人一起扶乩,研究了三天,然後告訴義和團大師兄他研究出的破洋人陰門陣之法,於是義和團發佈團令,整個北京城內所有的女人,在攻打西什庫教堂和使館時,不得洗臉洗澡,也不得換洗內衣內褲,要“髒死”洋人。

而且,讓義和團挨家挨戶收集女人的經血,又到郊縣去搜集狗來殺,用女人的經血和狗血破洋人的“陰門陣”。

董福祥畢竟是正規軍,他不信這個。

端王和義和團信,西什庫教堂前的陣地,各式各樣的桶和罈子罐子,堆滿了準備澆在教堂裡的狗血和婦女的經血。只是每次衝鋒都被擊潰,狗血經血都淋在了進攻的路上以及自己陣地上。

正逢最熱的七月流火天氣,狗血經血召來了一團一團的綠頭蒼蠅,而且臭氣熏天,隔著幾里外都能聞到,義和神團首先就受不了了,端王第一個從陣地上撤回來,再也不想去了。

徐桐精心研究出的狗血臨頭戰法沒有破了洋人的陰門陣,反而先破了義和神團的功夫,那些日子,端王載漪天天罵他是老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1900年8月14日,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歷時兩個多月的西什庫教堂和東交民巷使館“戰役”無疾而終。

慈禧和光緒“西狩”,載漪連夜跑路,徐桐在家裡投繯自盡,卻被他兒子騙了。崇綺夫人最剛烈,率領全家八十多口人自焚,崇綺跑到山西,聽到噩耗以後了無生趣,投繯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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