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明帝國大致版圖。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喜好歷史朋友都不陌生這句話，說的正是明朝。
明朝從建成到最後滅亡，200餘年間，明朝對蒙古、滿清、小日本等等外敵，既不和談，更不和親。即便等到李自成造反攻破北京，最後關頭，明帝崇禎手起刀落，咔嚓子女，乾脆利索地自掛了煤山東南枝。
說著說著，喜歡明朝的人們不由唏噓，明朝皇帝們為什麼都這麼的有骨氣？
是骨氣嗎？算是骨氣吧。
可是，皇帝的骨氣，管老百姓半毛錢的關係？
這就像水滸裡面的好漢，嘴上喊著替天行道，殺富濟貧，你真以為他們是好漢？他們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間插著來一嗓子口號，實則不過是為自己大碗吃肉、大秤分金銀的不明不白的產業，喊上明明白白的一嗓子而已。
誰會當真？
如今回望，在塵埃落定後便可以清晰看到結果。
——在歷史課本里，崇禎確實是轟轟烈烈死去。
然而，如在崇禎死社稷這番壯烈的背後，卻是帝國的平民百姓實實在在經歷了數十年血雨腥風的煎熬。
可憐無數無名無姓的平民死去，僅不過為皇帝那句悲壯的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名句，點綴、殉葬……
歷史不可假設。現在研討明帝國該不該滅亡，沒有實際價值。不過，明帝國滅亡原因很多，任意選擇一點回望，透過鏽跡斑斑的歲月，也可看到若干逶迤至今的感慨。
今天，說一說明帝國末期引進葡萄牙火器的往事。
這段往事，還是從我少年時代曾經相當佩服的明朝愛國名將袁崇煥說起……
1629年7月，袁崇煥羅列十幾項罪名，擅專誘殺了遼東明軍最為重要的方面軍將領，左都督平遼總兵官毛文龍。
之後，毛文龍麾下猛將孔有德心裡害怕，率部投靠了明朝右僉都御史，登萊巡撫孫元化。
登萊，為山東登州、萊州二府。
當時，這一地區既是明帝國防備滿清跨海入侵的國防要地，還是明帝國實施國防軍事科研、改革的重要基地。
孔有德率皮島殘部進入山東的時候，正逢徐光啟和利瑪竇準備為進行明軍全盤西化的試點改革。
17世紀的葡萄牙火槍手。
於是，在孫元化舉薦、擔保之下，孔有德這支在皮島頗具名氣的軍隊，便在葡萄牙軍事專家輔導下，完成列裝火炮、火槍，成為大明帝國第一支洋槍隊。
可千萬別小看當時的火槍隊。以下的故事，就是由火槍說起……
更早，西班牙人以戰術性軍隊征服龐大的印加帝國，靠的正是火槍。
同樣，萬曆年間，得到葡萄牙、西班牙技術，裝備大量火繩槍的日本人悍然登陸亞洲大陸，在朝鮮半島戰場與明、朝聯軍死磕對戰。
雙方打得昏天黑地，居然不分上下……
可見，來自歐洲的火槍、火炮，在當時無疑為世界軍事科技的巔峰。
雖然，後來有英國科普作家李約瑟在他的《中國古代科學》裡，列表說明18世紀以前，歐洲在機械等技術發展水平上遠遠落後中國 ，但是，在明帝國末期，客觀可見的事實便是：
就軍事科學而言，明軍也好，清軍也罷，與當時歐洲軍隊比較，已經拉開了極大差距。
在結束了朝鮮戰場的對日戰爭之後，明帝國轉身再戰後金帝國。
萬曆47年，明軍在薩爾滸會戰慘敗，遼東精銳幾乎全軍覆滅。
後金發起戰略攻勢，屢戰屢敗之下，明帝國君臣們焦頭爛額，終於想起了規模化引入歐洲的火槍、火炮。
少為人知的屯門海戰有很多說法，以後更新我將詳細介紹。
其實，明帝國的人們對發生在1522年的屯門海戰記憶猶新。
1522年，麥哲倫環球航行結束。然而，就在這一年7月，明帝國皇帝及大臣因為與葡萄牙人在貿易談判出現誤會，決定派出軍隊驅逐屯門附近的葡萄牙艦隊。
是役，明軍數十艘艦船圍攻葡萄牙4艘艦船，卻為葡萄牙火炮猛烈火力壓制，激戰之餘，損失嚴重，無法得手。
後來，明軍發起夜襲，以小船載燃油火攻，最終燒掉1艘葡萄牙戰艦，嚇跑其餘3艘，取得勝利。
勝利歸勝利，明帝國軍事實力已經落後歐洲，以及這場海戰葡萄牙的火炮威力，還是引發了明帝國上下極大的震撼。
戰後，明帝國為此設法通過商人及馬六甲華裔探明葡萄牙火炮、戰艦的圖紙、參數、製造方法等資料，最終開始了規模化仿造。
當然，山寨的自然沒有原版的威力大，射程遠。
於是，眼看皇帝翻閱戰報一籌莫展，1621年，明朝重臣徐光啟提議：西洋大銃可以制奴，乞招香山澳夷，以資戰守。
——香山澳夷，即駐紮在現在澳門的葡萄牙人。
話說徐光啟，實為上海市歷史上最了不起的人物。傳聞，徐光啟家人們世代相傳聚集肇嘉浜、蒲匯塘、法華涇三水的匯合處定居，便是今天上海徐家彙地名的來歷。
早年，徐光啟結交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學者利瑪竇。
後來，他步步登高，為帝國內閣輔臣，長期與利瑪竇聯手，合作推廣、普及現代科技、文化。
——明代的徐光啟似乎沒有太多閃亮的名言名句，然而，無論從見識、思想，或者對中國人文、科學進步而言，徐光啟遠勝林則徐無疑。
正是徐光啟的推動，以及明軍萬曆年間在朝鮮戰場的經驗，明軍進行西方制式火槍、火炮改革也就緊鑼密鼓提上了日程。
明光宗泰昌年間，與徐光啟素來交好，有曉暢兵法，精於泰西之學聲譽的名士李之藻和楊廷筠等人，最早自費籌辦購買葡萄牙火炮事宜。
之後，兩人以購買之4門18磅火炮，以及聘請葡萄牙銃師、工匠和翻譯，按照徐光啟要求，北上京畿。
後人畫作的徐光啟與利瑪竇，他們同屬推動中國歷史的了不起的人物。換到現代文明的角度去看，他們比自在朱元璋以下的明朝皇帝們更值得後人敬重。
不過，可惜的是這次購炮，正逢徐光啟生病耽誤，李之藻只得將火炮存放江西廣信府，遣散銃師、工匠迴轉澳門，炮隊並沒有進入戰場。
天啟元年，明軍在遼東持續戰敗，後金攻勢凌厲，遼河以東全境淪陷。
形勢危急之下，明廷急召徐光啟問策，並將在存放江西廣信府火炮緊急運送北京，同時，加緊往澳門購買最新款火炮，招募能製造和操作火器的葡萄牙人，在北京搶修炮臺，仿造葡萄牙火炮，開始實行西化軍改、備戰。
然而，傳說中改革開放的明朝其實與後來閉關鎖國的滿清，似乎別無二致。
雖然眼睜睜看著歐洲火器厲害，明廷君臣卻並沒有把這類奇淫技巧當做科學，真真放在眼裡。
戰事危急，用之；形勢穩定，去之。待遇猶如尿壺。
因此，徐光啟，以及當時督師京畿、薊遼、登萊的兵部尚書孫承宗等人雖然大力推廣火炮應用，但是，受明廷頻繁干涉，更換主官等諸多限制，在先於後金掌握的歐洲火槍、火炮等先進技術，以及以火槍火炮應用為核心的先進新式戰法的情況下，明軍並沒有得到規模化改觀。
徐光啟、孫承宗等人僅能夠在試點改革裡，小心翼翼摸索、過河。
孫元化，字初陽，江蘇嘉定人，萬曆舉人，師事徐光啟學習火器、兵法和數學，是徐光啟、孫承宗摸石頭過河的歐式練兵改革的主要助手。
孫元化可謂明帝國最頂尖的歐式火器、戰法的專家。
他不僅能夠諳熟歐洲望遠鏡配合火炮遠程射擊，殺敵於十裡之外，同時，孫元化對當時軍事工程學、兵器學、後勤學等等頗有造詣，其設計炮臺、堡壘，監製火炮、彈藥，都有相當的經驗。
孫元化在民間的名氣越大，便為明廷大臣們舉薦：
火器用以對抗敵人，必藉炮車；火器用以守城，必藉由造臺，才能發揮威力……
有個舉人孫元化懂得火器，熟習用銃的方法，可令他教導將領們各種火器技術。
於是，孫元化被舉薦而進入明軍。
天啟2年入秋，孫承宗同意孫元化提議，授權孫元化選擇險要之地建造炮臺，整備、管理、操練全軍火器部隊。同年，徐光啟、孫承宗、李之藻等人著力推動購買火炮西洋大銃，高薪聘請葡萄牙人獨命峨等24名銃師，以及一支小規模葡萄牙僱傭軍。
明軍預備進行大規模軍改了。
明帝國時代，葡萄牙佔據的澳門，實為朱明帝國之世界之窗。
然而，事情在很短的事件發生反轉。
在發生火炮教學、操練炸膛，主管官員去職等等意外之後，數十門大炮倒是運到了京畿，但是，隨炮北上擔負訓練重任的葡萄牙銃師、僱傭軍官兵全部卻被明廷遣返澳門。
沒有教官，再因為購置火器分屬明軍不同單位，即便有孫元化這般能幹之人，明軍各部如要統一訓練，達到熟練操作用於實戰，確實很難做到。
軍改猶如兒戲般再次失敗，徐光啟、孫承宗等人哭笑不得，沮喪可想而知。
不過，四年以後出現轉機。
天啟6年，傳說中的寧遠大捷，成為明軍徹底迷信西式火炮的開始，也為明軍軍改拉開帷幕。
彼時，袁崇煥、滿桂等人野戰不濟，千軍萬馬一籌莫展，也就只能依靠孫承宗等人早期部署在寧遠城頭的11門正版葡萄牙火炮，對戰努爾哈赤大軍。
寧遠血戰之時，努爾哈赤不及提防寧遠城頭炮群，後金大軍興沖沖趕來，當即被葡萄牙炮群揍得鼻青臉腫。
寧遠城頭威力最大的1門，即為當年廣信運往京師的四門大銃之一，為葡萄牙軍艦用18磅加農炮。
說起來，主要還是存在鑄炮工藝、技術落後的原因，18磅加農炮12公分加農炮對明帝國而言，已經為巨炮。
傳說中的奧斯曼土耳其鑄造的攻城巨炮。
其實，當時的中東、歐洲的軍事工業發達國軍，造出比18磅炮口徑更大的火炮，也是平常的事情。
——說到這裡，偶爾想起如是明帝國不為滿清所滅，廝混下來，如無類似英、法、美等國近代的類似改革，到了1840年，恐怕照樣逃不脫滿清的命運。
可見，鴉片戰爭之後發生的問題，不是膚淺的滿族與漢族誰來當皇帝的問題，而是皇帝們是否具備古代觀念和近現代觀念的識別、區分的問題。
閒話。言歸正傳。
那時，葡萄牙火炮可以發射實心彈，霰彈，以及專門用於海戰打風帆、桅杆的鏈彈。不過，大炮無法精準瞄準，只能大致匡羅目標，照人多的地方猛轟即可。
至於明軍用於守城，用的多是實心彈，霰彈。
遠處發射實心彈，靠實心彈快樂地蹦蹦躂躂著向前撞人得分。
——就射擊精準度而言，這種炮擊更像是威脅。
可是，如是守在城池居高臨下抵近射擊，情況就不一樣。
大炮一響，煙霧瀰漫，聲動百里，鐵砂碎石撲面而來，當者百人莫不皆為齏粉。
傳聞，努爾哈赤即被此炮命中，兩腿一蹬，後金大軍一鬨而散。
於是，寧遠解圍，傳為明清戰爭裡明軍的空前大捷。
戰後，此炮被封為安國全軍平遼靖虜大將軍。
話說，這門安國全軍平遼靖虜大將軍和其他10門葡萄牙火炮，炮聲一響，成就了史書上運籌帷幄的抗金名將袁崇煥，也演繹了一段經典的科學成全評書的歷史佳話。
——所謂兵法、名將，純屬零度以下的苦笑。閒話。
正是寧遠大捷，使得在遼東頭暈腦脹的袁崇煥終於找到了以造銃建臺抵禦後金攻勢的戰法。
如無葡萄牙巨炮，自然也就沒有寧遠大捷。歷史上在軍事上頗為平庸的袁崇煥也就不可能有被封軍神、英雄的可能。
造銃建臺推行不久，遼東戰局趨於緩和，袁崇煥也就騰出手來擅殺了毛文龍。
毛文龍被殺，皮島基地群龍無首，後金再無受到腹背戰略要地皮島威脅，也就得以心無旁騖地通過陸、海等路線，重新組織嚮明帝國發起全面性襲擾作戰。
己巳之變，後金大舉入侵，越過薊州直逼京城。
激戰、野戰，明軍確實不敵後金，平遼將軍趙率教、巡撫王元雅、總兵朱國彥等高級將領戰死。
北京情勢危急。袁崇煥只得率部回援北京。
此刻，正值受明廷聘來的葡萄牙31名銃師，工匠，攜帶大鐵銃7門、大銅銃3門，以及鷹嘴銃30門等火器北上。
抵達涿州時，正值後金逼近北京。於是，銃師們率眾製藥鑄彈，預備禦敵。
當時涿州，軍民驚惶。
葡萄牙銃師緊急填裝7門大鐵銃火炮試射，炮聲轟鳴，隆隆如天邊滾雷，後金軍隊遠遠聽到，不敢南下。
己巳之變是崇禎上位後最為危機的事件，很短的時間內，明軍連戰連敗之餘，明廷處死袁崇煥，祖大壽驚懼率遼兵東返，關寧總理滿桂力戰身亡，明軍新練精銳在北京城下消耗殆盡……
諸多讓人失望的消息傳來，北京城內，君臣、軍民無不心情灰暗。
正在危機時，這支葡萄牙銃師、工匠組成的炮隊風塵僕僕由涿州趕到北京，給北京城內的君臣、軍民帶來莫大的希望和想象。
立刻，這批葡萄牙僱傭軍及西洋大炮被部署在北京城防要緊處。
其中，葡萄牙18磅大口徑火炮被崇禎親自賜名為神威大將軍。
中國歷史博物館藏的1643年造神威大將軍炮，大致與傳說中崇禎賜名的大將軍炮相當，鑄造類似口徑大炮，也是當時鑄炮工藝之極限。
自此，山海關成為明帝國第一要塞，後金及滿清鐵騎再要入關，畏懼山海關炮火，幾乎不敢逗留關前。
大勢穩定，素有剛大精神，直方氣骨美譽禮科給事中盧兆龍等人，即以非我族類等話語，開始力諫驅逐葡萄牙銃師、工匠，甚至呼籲禁海。
朝廷清流們更是七嘴八舌指責徐光啟等人貪墨、冒餉、剋扣軍糧。
本來，擊退後金圍城北京，正是難得的備戰空隙。負責京畿防禦的徐光啟專門派姜雲龍、陸若漢等再度前往澳門採購歐洲火器，聘請葡萄牙軍事顧問。
然而，類似盧兆龍等清流大臣們對徐光啟引入歐式練兵十分不滿：
堂堂天朝，一定能有人學習先臣戚繼光精通火器者，何必藉助外夷的教導。
——相信傳統與孫子兵法，而不相信葡萄牙軍事技術，這種清新脫俗的神奇思維，其實由來已久。
不過，關於葡萄牙炮隊在平息這次危機發揮的巨大作用，北京城內的崇禎皇帝是親眼所見。
在重賞葡萄牙人之後，崇禎同意了軍改意見。
採取葡萄牙軍制，進口、仿製葡萄牙武器，聘請葡萄牙軍事顧問，組織、訓練出第一支明軍火器營。
這確實是明帝國末期在純粹軍事層面上回光返照的好消息。
按照預期，如是明軍仿造葡萄牙軍隊練成數萬大軍，以火器對抗後金作戰無疑穩佔上風。於是，為徐光啟、孫承宗器重的大明帝國軍事專家孫元化走向了這次軍改的前臺。
山東登州、萊州二府，既是明帝國防備滿清跨海入侵的國防要地，也就成為了這場國防軍事科研、改革的重要基地。
滅虜炮口徑50mm，長1160mm，以繪圖來看，此類輕型火炮多以小型四輪炮車裝載，發射時，炮手需彎腰或以跪姿點放，用於守城、攻城或野戰。
擔任登、萊二州巡撫，全面負責軍改，孫元化既要招攬西學精英，更要網絡敢戰部屬。
當時，己巳之變導致明軍精銳幾乎損失殆盡，孫元化正在急於徵招作戰部隊之際，正巧遇到袁崇煥殺毛文龍，皮島舊將譁變。
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人率皮島精銳成建制跨海投靠，自然讓孫元化大喜過望。
孔有德被任命為騎兵參將，耿仲明則被派往登州要塞。
於是，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便在葡萄牙軍事專家輔導下，完成列裝火炮、火槍，成為大明帝國最為精銳、最為現代化的第一支洋槍隊。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不過數年，吳橋兵變爆發。
於是，這場凝聚著徐光啟、孫承宗、利瑪竇等人心血的明軍軍改，最終卻將明帝國好不容易整訓組建的遠東最為強大的火器軍團，於一夜之間，推送給了遼東的後金。
從而，徐光啟、孫承宗、利瑪竇本意救國而推動的軍改，便在預料之外，反向加速了明帝國的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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