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靖國軍組建時主要將領合影。
督軍，為某將軍督理某省軍務的簡稱，在北洋時期，為掌控省與地區最高軍權的軍事長官稱謂。
1922年，黎元洪進行廢督裁兵的軍事改革，遂改督軍為督理某省軍務善後事宜，簡稱督理。
此後，督軍與督理、督辦等等官稱混用，同屬各省地方最高軍事長官官稱，延續使用直到直奉戰爭結束，東北易幟期間，最終為國民政府棄用，成為歷史名詞。
解釋了督軍這一官稱，接著昨天《回望鳳翔大屠殺往事：馮玉祥的崛起》文章，繼續探究鳳翔大屠殺往事。
回到1921年。
這一年，北洋直、皖、奉等勢力徹底分裂，戰火焚燒，欣欣向榮之民國不復存在，中國陷入強權割據，軍閥混戰態勢。
等到北洋直皖混戰結束，直系坐穩北京政府開始全面清算，原在皖系軍閥陸建章門下搞兵變而發跡，最終返身投在皖系門下的陝西督軍陳樹藩，以及陝西省長劉鎮華等人，自然成為北京政府清算目標。
陳樹藩、劉鎮華等人自然心慌，各派親信疏通曹錕、馮國璋、張作霖、吳佩孚、王佔元等直奉將領的門路。
彼時，陳樹藩是陝西本土最具實力軍閥，劉鎮華則是應陳樹藩邀約由河南入陝，最後靠收編陝西地方武裝發展起來的陝西實力山頭。兩人互相借用，在驅逐了陸建章父子之後，聯手打壓陝西反對勢力，過著有福同享的好日子。
然而，畢竟是軍閥，過得了有福同享的好日子，就必然過不了有難同擔的苦日子。
最終，劉鎮華見機取巧，不聲不響在直係軍閥忽悠下，還是把陳樹藩悄悄賣給了北京北洋政府。
1921年5月，有了劉鎮華內應，北京北洋政府發佈強硬命令，決定撤掉陳樹藩，以閻相文出任陝西督軍。
陳樹藩慌亂之下接受了劉鎮華建議，昏頭昏腦決定要以武裝抵抗來拒絕北京北洋政府命令。
劉鎮華鎮嵩軍統領，曾授將軍府阜威將軍，河南、陝西軍閥。
於是，北京北洋政府既有劉鎮華作內應，乾脆就任命閻相文為陝西督軍，以閻相文、吳新田兩師人馬，分路夾擊，入陝驅逐陳樹藩。
閻相文率所部陸軍第20師，以及馮玉祥第16混成旅由潼關方向入陝。同時，吳新田則率第7師由湖北隨棗開往陝西，協助閻相文驅逐陳樹藩。
大軍到處，裡應外合，陳樹藩腹背受敵，毫無懸念地屢戰屢敗，只好逃往漢中。
由此，陝西開啟了閻相文督陝的時期。
閻相文是陸建章在天津北洋武備學堂的師弟，吳新田皖系起家，和陸建章一樣，也是由皖系而投靠直系。二人早年升遷，多少都有陸建章舉薦之力。
如今，陸建章被徐樹錚刺殺，馮玉祥所部作為陸建章嫡系一脈，入陝之後，作為陸建章後輩、部下、師弟、同鄉，閻、吳二人懷舊往事，難免把馮玉祥當做後輩親信，提攜、倚重有加。
此前，陸建章垮臺，馮玉祥第16混成旅在北洋軍序列純屬雜牌，平時軍餉、軍械等補給極不穩定，艱難時期如是籌措糧餉無著，馮玉祥甚至親自率部打劫地方稅款、槍支。
入陝之前，河南督軍趙倜數次要求剿滅馮玉祥部，幸好直系外有奉系、皖系壓力，更有陸建章舊友斡旋，北洋政府不想生起事端再起波瀾，馮玉祥這才於飢腸轆轆著得以隨閻相文入陝。
是以，入陝之後，馮玉祥的第16混成旅或招兵買馬，或吞併改編，迅速擴軍發展到一萬有餘人馬。
——站在陝西的黃土高坡，天生大嗓門的馮玉祥終於找到高歌一曲的舞臺。
當時，陝西自辛亥革命之後經歷諸如驅逐陸建章、陳樹藩等等革命，民心散漫，經濟困頓，山頭林立，局勢更是十分複雜。
山頭大佬勾心鬥角加劇陝西局勢緊張之外，陝西民眾既要供養直系閻相文、吳新田、馮玉祥等龐大的北洋軍隊之外，還得供養同盟會、陝西幫會、民黨、刀客等等山頭拉起來的各路陝西靖國軍。
——陝西貧瘠，要養二十來萬大軍，其中民生艱苦，可想而知。
當時，陝西軍民不滿陸建章、陳樹藩等人督陝，各路山頭在數次驅逐北洋入陝勢力的運動、戰爭中，響應廣東策動，相繼組建了陝西靖國軍。
陳樹藩，皖系軍閥，陝西督軍。
可惜，這支陝西本土豪傑們組成的靖國軍，看似雖然聲勢浩大，內部大佬都把自己當做英明的領袖，相互起鬨，互不買賬，矛盾重重。
陝西本土豪傑們之中，尤以郭堅最為出名。
郭堅向來與于右任、井勿幕等同盟會員交好，是陝西辛亥革命主要發起人之一。
後來，陝西軍民抵抗陸建章，郭堅在1916年率部佔據白水宣佈獨立，樹立護國軍大旗，通電驅逐陸建章。
雖然屢戰屢敗，然而，郭堅鍥而不捨，最終推動了陝西全省的倒陸運動，堪為倒陸第一功臣。
此後，陳樹藩督陝，郭堅任陝西警備軍統領，為陳樹藩不容，兩人數次爭鬥，郭堅屢屢戰敗，幾乎全軍覆滅。於是，他隻身逃回鳳翔，召喚鄉人再建武裝。
郭堅性格豪爽，為人俠義，在鳳翔周圍頗具名氣。一呼百應之下，很快組建了一支精銳武裝。
於是，在倒陳樹藩運動以及陝軍抵抗北洋軍八省援陝的作戰中，郭堅所部在成為陝軍各部裡面最能打的主力。
1918年8月8日，于右任、張鈁等人通電全國，分別就任陝西靖國軍總司令和副總司令，按照廣州授予的編制，統一陝西本土軍隊，其中，以郭堅所部最具實力而被編成第一路軍。
郭堅即為第一路軍司令。
當時，後來鼎鼎大名的楊虎城，即在靖國軍第三路軍曹世英麾下，擔任團規模的第一支隊司令。
早在閻相文、吳新田、馮玉祥等人圍剿陳樹藩之前，郭堅指揮所部以鳳翔為核心，攻佔了西安以西的乾縣、武功、扶風、岐山等地，接受了廣東軍政府授予的陸軍少將銜，在鳳翔設司令部、民政廳，隱然與陳樹藩分庭抗禮。
楊虎城和孫蔚如、馮欽哉等。
等到直皖戰爭水落石出，閻相文入陝，逼走陳樹藩之後，曾經抵抗、驅逐陸建章、陳樹藩的陝軍抵抗北京北洋政府的目標，自然變成更為強大的閻相文、吳新田、馮玉祥。
雞蛋碰石頭。
陝軍只得按照閻相文、吳新田、馮玉祥等人的吆喝，類似投降一般接受閻相文等人的改編。
諸軍之中，唯有第1、第2兩路軍司令郭堅、樊鍾秀不服，於是，郭堅、樊鍾秀各自推開垂涎欲滴的馮玉祥，反身率部接受了奉系集團的改編。
直皖戰爭期間，直系與奉系聯盟取勝。當時，奉系腳踩直系與廣東軍政府兩條船，雖然不是北京執政，其影響、能量，遠不是少將旅長馮玉祥可以任性招惹。
是以，馮玉祥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到奉系的嘴裡，有苦難言之餘，心裡憋氣，對郭堅、樊鍾秀二人恨得，那是一個跺腳、咬牙。
——樊鍾秀因為早期參加陝西同盟會，通過奉系改編而遷河南駐防，最終成為孫中山極為看重的北方軍隊將領。
1925年，孫中山先生奉安大典，時任豫軍總司令的樊鍾秀特送巨型素花橫額，當中大書國父。是以，孫中山先生的國父之稱流傳至今。
閒話。言歸正傳。
當時，郭堅、樊鍾秀接受奉軍改編之外，在於右任通電下野之後，陝軍第3、4、7等三路軍接受了馮玉祥改編，成為馮玉祥西北軍部分。
此外，第5路接受鎮嵩軍改編，第6路投靠雲南靖國軍改編。
其中，在陝軍第3路軍接受馮玉祥改編的問題上，第3路軍的第1支隊司令楊虎城，以及軍官孫蔚如、馮欽哉等，拉出人馬數百人，繼續以靖國軍旗號遊擊於陝北。
這是第17路軍前身。也是馮玉祥對楊虎城很不了然的前因。
閒話。
說到這裡，即可看到，當年各路陝軍，或被馮玉祥收編，或被奉、豫、滇等軍事集團收編，遷出陝西駐防。
唯獨郭堅所部，雖然接受奉系集團的名號，去並沒有遷出陝西，而是駐守以鳳翔為核心的防地。
——鳳翔在西安以西，為西安後院。郭堅據守鳳翔，猶如睡在閻相文、吳新田、馮玉祥等人臥榻之側。
閻相文、吳新田二人素無大志，尤其閻相文嗜好大煙，體乏昏庸，懶於軍政事務，凡事多委託馮玉祥代辦，時人有馮煥章包辦閻煥章的說法。
也就罷了。
偏巧，馮玉祥卻是雄心萬丈的人物。
馮玉祥在全軍推廣基督教，被人稱為基督將軍。圖為手捧聖經的馮部官兵與牧師。
目睹于右任將靖國軍總司令部旗子交給鳳翔，以及郭堅獨樹一幟，隱然為陝軍帶頭大哥模樣，馮玉祥，以及急於率部插手鳳翔、乾縣、武功、扶風、岐山一帶搶錢、搶糧、搶女人的馮玉祥所部的各位官長，不禁群情激奮。
當時，陝西初定，受閻相文委託，軍政大權在手，如此一來，馮玉祥與屬下一陣密議，決意對臥榻之側的鳳翔郭堅痛下殺手。
——看著躺在床上吞雲吐霧的閻相文，馮玉祥有了借陝督整肅軍紀之名，誘殺郭堅的主張。
1921年8月10日，郭堅在鳳翔司令部接到閻相文以督軍名義發來的公文。
公文要求郭堅在8月13日趕到西安，在西安講武堂與陝西各軍的長官們宴會，共議陝西軍隊糧餉、駐防等事項。
看完公文，自信有著奉系、廣東兩大勢力支持，郭堅無慮意外，便帶了黨玉琨等隨從、護兵，談笑之間，如約前往西安。
8月13日，西安，西關，西安軍官講武堂。
看完三國演義的馮玉祥派出宋哲元、韓復榘等人率領了一個營的兵力圍繞議事廳埋伏，約定舉杯為號，擒殺郭堅。
上午，郭堅到達會場，由馮玉祥親自迎接進入議事廳。
在和若干北洋軍軍官、陝軍將領們寒暄之後，尚未坐下，只見馮玉祥抓起桌上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碰瓷，水杯炸裂。
瞬間，宋哲元、韓復榘等人親自揮槍帶著荷槍實彈的士兵衝進議事廳，直撲郭堅。
轉眼，不及提防的郭堅被士兵們撲倒在地，被麻繩捆作一團，押到了馮玉祥前面。
這時，參加會議的其他陝軍將領哆嗦之餘，再不敢多言，唯有郭堅憤怒之下，咆哮、大罵不已。
早期宋哲元。
馮玉祥不再多言，大起嗓門親自宣讀郭堅罪狀，無非事先擬定好的任性好殺、縱兵為禍、軍紀鬆弛、危害地方，不殺不以平民憤等等。
相傳，郭堅駐軍鳳翔，曾經為洩私憤捕殺城內乞丐，據親歷者回憶：
時值農曆二月某日凌晨，春寒料峭，貧苦叫花尚在蜷縮酣睡之中，竟驟遭洗殺，頃刻之間，五、六十人頭斷肢離……
是以，馮玉祥以郭堅草菅人命發難。
宣讀完畢，郭堅未及解釋，便被當場槍斃在議事廳。
隨後，馮玉祥一聲令下，郭堅遺體被拉到西安城門懸屍示眾。
——陝軍帶頭大哥郭堅被殺，馮玉祥以此威脅，陝軍各派無不膽寒之餘，畏懼之中對馮玉祥更是心生不滿。
早年，相傳楊虎城還在叫楊彪，小名楊九娃，別刀闖天涯的歲月，曾經得罪過郭堅。碰巧，有次楊虎城和人打架傷了胳膊，孤身寡人跑到西安廣仁醫院，正好被郭堅率眾迎頭碰到。
仇人狹路相逢，楊虎城一身冷汗。
不料，郭堅朗聲大笑之後，吩咐手下丟下一袋大洋給了楊虎城用作醫資。於是，二人化敵為友，楊虎城更是對郭堅敬重有加。
這也是後來楊虎城等各部陝軍對馮玉祥不對付的原因。
甚至於孫中山聞悉郭堅遇難，在致函于右任、鄧寶珊等人，表示反對陝西靖國軍接受馮玉祥改變時，直言叱責：
陝西靖國軍起義以來，血戰歷年，苦心孤詣，中外共仰……
郭司令堅附偽督被害，即其前車之鑑……
然而，義氣也好，道義也罷，在有槍便是草頭王的時代，事實面前，即便孫中山親自憤慨直言叱責，對馮玉祥而言，無關痛癢。
1921年，馮玉祥在誘殺郭堅，閻相文服毒之後，一夜之間平步青雲，就任陝西督軍。
誘殺郭堅之後，馮玉祥旋即率部佔領了鳳翔郭堅的靖國軍司令部，劫收鳳翔、乾縣、武功、扶風、岐山等防區。
一夜之間，西安及鳳翔、潼關等要地，軍備皆被馮玉祥所部接管。
在閻相文騰雲駕霧之間，馮玉祥已成為了陝西實際控制人。
郭堅被殺，陝西局勢更為緊張不說，郭堅所部名義上屬於奉系集團，與廣東軍政府也有關聯，由此可見，誘殺郭堅無疑將直系推上了風口浪尖。
直系吳佩孚自然不會對迅速崛起的馮玉祥嚴加處理，只能對駕馭下無術的閻相文嚴厲斥責。
——痛罵之餘，閻相文為此承責，鬱悶之極，便在郭堅被誘殺不過十天，因受不了北京政府反覆叱責，暈頭暈腦間被吞服了鴉片。
不過，如此史書記載，以閻相文這般的北洋軍中的老江湖，要為此於陝西督軍行署吞服鴉片自殺，確實是頗為蹊蹺的事情。
馮玉祥既然可以設計誘殺郭堅，難道不會設計殺掉閻相文？
1921年8月，郭堅、閻相文兩個掣肘馮玉祥發展的大佬先後死去，馮玉祥集團再無羈絆，全速發展。也就在這個月底，馮玉祥兼併了閻相文、郭堅等舊部，將其混成旅擴編為陸軍第11師。
生米煮成熟飯。
為此，北京北洋政府正陷入直、皖、奉等內部權力角逐，焦頭爛額間只好順水推舟，任命馮玉祥為陸軍第11師師長，陝西督軍，授予了上將軍銜。
至此，馮玉祥獨佔陝西，權勢熏天，正式躋身為北洋軍閥之一。
然而，陝西鳳翔的軍民並不這般去想。
郭堅，陝西蒲城人，參加護國運動、護法運動，為孫中山推崇。
郭堅被殺之時不過三十四歲，其人年輕有為，頗有人格魅力。
在陸建章、陳樹藩等督陝亂世間，郭堅治理鳳翔等地，創辦鳳翔縣中小學、農會、天足會，宣傳婦女纏足之害，相傳孫文主義，很受部下、民眾擁戴。
莫名其妙之間，郭堅慘遭咔嚓，鳳翔民眾看透了馮玉祥自導自演假借整肅軍紀兼併異己的把戲，自然更是不滿。是以，在馮玉祥親自率軍進駐鳳翔，意欲收編郭堅部隊的時候，郭堅部隊一鬨而散。
——唯有郭堅結拜兄弟、部下黨玉琨率一部殘兵，連夜潛逃三原、禮泉等靖國軍的舊地。
他們或遊擊，或分散、或隱蔽，始終與馮玉祥所部保持著絕對的敵對態勢。
於是，陝西在近代史上最為慘烈的大屠殺，便在郭堅的兄弟、舊部們對馮玉祥的隱忍、懷恨中，悄無聲息地潛伏著。
預知鳳翔大屠殺往事，且等下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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