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公主、盲公主，這裡是御花園，可千萬別亂走，若要、”
“哎呀！做什麼呢，唬我一跳！”乳孃話未說完，不遠處已經傳來做作的驚叫。
“貴姬娘娘不要緊吧，有孕之人最忌受驚嚇了。”
“是啊，快傳太醫過來看看，可別動了胎氣。”隨侍的宮娥即刻忙亂起來，安慰的安慰，倒茶的倒茶，一個貼身宮娥更是趁機推了盲公主一把，讓她踉蹌著撞到假山上。
聞聲趕來的乳孃不敢多事，連忙扶起盲公主，向胡貴姬請罪。
“貴姬娘娘，盲公主第一次來御花園，心裡好奇，遂多走了幾步，還望您、”
“你是怎麼做乳孃的，明知她是個瞎子，老實呆在寢宮裡就得了，居然引她到御花園來闖禍，本宮看你就是成心的！”胡貴姬蔑聲斥道：“嚇著了本宮，你們有幾條命當罪！”
“娘娘說的是，是奴婢做事欠考慮，求娘娘恕罪。”乳孃嚇得磕頭不迭。
“乳孃你說什麼呢，你有什麼罪了，分明是這位娘娘自己的問題。”盲公主推了推乳孃的胳膊，不讓她再磕下去。
“你什麼意思！”胡貴姬怒道，盲公主的反應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萬萬沒想到一個自小被關在寢宮，連封號都沒有的失寵公主竟敢這般無禮。
“就像你說的，我是個瞎子，連走路都得摸索著前行，這舉動還能把你嚇到？聽你這大驚小怪的口氣，旁人還以為我這瞎子會飛呢。”
“豈有此理，你竟敢這般出言不遜！”胡貴姬秀目圓瞪，後宮素來不缺看熱鬧的主，一時間已經圍了許多人過來，她豈能丟了顏面。
“我怎麼出言不遜了，你一個三品的貴姬竟敢直呼我‘瞎子’，我還沒怪罪你呢。”
“你怪罪我？真是笑話，連封號都沒有的盲公主，還真把自己當成金枝玉葉了。”
“什麼叫當成？我本來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即便沒有封號，與生俱來的血脈也註定永遠比你高貴！”
“呵，好大的口氣！”帝王的聲音赫然響起，眾人紛紛跪地行禮，乳孃嚇得險些暈厥，哆哆嗦嗦地拉著盲公主跪下，可牙齒一直打顫，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地磕頭。
“女兒見過父皇，恭請父皇聖安。”盲公主卻絲毫沒被乳孃的惶恐感染，從容行禮。
“皇上，盲公主無故衝撞臣妾，驚擾了臣妾腹中的皇兒，臣妾一時心急便數落了她兩句，誰知她竟當眾指責，使臣妾難堪。”胡貴姬急忙上前，嚶嚶軟語，說到最後還用手絹掩面，抽噎了幾下。
帝王睨了胡貴姬一眼：“盲公主？朕何時取過這樣的名？”
“這、大家都這麼稱呼……臣妾也是跟著喊的。”胡貴姬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聽帝王的語氣，竟沒有偏袒自己的意思。灼灼的目光射來，她抬起頭，果見夢貴人正一臉得意地看著自己。該死的，自己和夢貴人向來不和，她平日沒少挑撥皇上，說自己恃寵而驕，沒準就是知道自己在御花園，故意將皇上引過來！
“誰讓父皇沒給我取名字，讓我頂著這個稱呼過了七年，擇日不如撞日，請父皇賜個名吧。”盲公主微微昂頭，向著帝王。她雖然天生失明，但一雙眼睛並未完全失神，反而朦朧似輕雲遮月、薄霧染星。粉雕玉琢的臉頰精緻卻沒有血色，宛若一株靜待在幽谷的白萼，清冷孤傲得讓人疼惜。
“你這小東西，還真有意思，美貌隨了玉妃，驕傲不羈的個性則像極了朕。”帝王笑著，捏了捏盲公主的臉頰，下一步竟把她抱了起來，眾人驚訝得面面相覷，別說是公主，就連皇子也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一旁的胡貴姬臉都綠了。
夢貴人面上雖維持著笑容，心裡也不由警惕起來，玉妃當年寵冠後宮，可惜福運淺薄，封妃不久便染病臥床，後來早產誕下公主，本就孱弱的她聽聞女兒先天失明，備受打擊，血崩而亡。皇上感念舊情，下令玉妃的瑤琪宮所有供奉不變，著乳孃和女官照料小公主，但不知是怕睹物思人，還是忌諱小公主不祥的傳言，此後再未踏進瑤琪宮半步。皇宮最擅長捧高踩低，盲公主的冷宮歲月可想而知，誰想今天竟被她無心插柳，博得了皇上的歡心。
“怎麼，父皇還沒想好嗎？”盲公主問道。
“叫‘歆兒’吧，你不是說自己金枝玉葉天生高貴嗎，惹得人人歆羨，如何？”帝王颳了刮盲公主的鼻頭：“傳旨下去，三公主鍾離歆聰慧伶俐，才貌雙佳，甚得朕心，即日起封為凰城公主，食邑三千戶，則吉日舉行冊封之禮。”
“皇上、”趙總管張了張口，還是把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自建朝以來，公主的食邑還從未超過兩千戶，今天這道聖旨實在是個大手筆，可眼下皇上興致正高，誰也不敢煞風景。
“好了，時候不早了，父皇送你回寢宮。”帝王抱著凰城公主坐上車輦，車輦還沒駛到瑤琪宮，另一道旨令已經傳了下來，召御醫院所有御醫到瑤琪宮給凰城公主會診，治好眼睛便賞黃金萬兩。
眾人一驚未平一驚又起，大眼瞪小眼之後，終於炸了起來，連胡貴姬和夢貴人都忍不住對望幾眼，帝王心實在太難揣摩。
“看來這盲公主、遺到了玉妃當年惑主的本事？”
“皇上之前總說幾位皇子個性都不像他，看不到帝王將相該有的氣魄，如此看來，三公主確實隨皇上，怪道討皇上歡心。”
“這下可遭了……”
“娘娘，那盲公主就算再怎樣受寵，也就是個小丫頭，您根本用不著擔心呀。前幾位皇子都不得寵，您和皇上夫妻多年，情意深厚，誕下的皇子一定能把盲公主甩得遠遠的。”宮娥寬慰愁眉不展的胡貴姬。
“你知道什麼。那盲女，根本就是個禍患……”胡貴姬將手中的芍藥花揉搓得粉碎，但滿腔心事卻消不盡，又站起身不安地踱步：“聽聞皇上這段時日改去淑妃和蘭貴姬那了？”
“嗯，最近宮裡確是有些閒言，說皇上自從見到盲公主，便開始懷舊起來，寵幸當年和玉妃一同受寵的嬪妃。”
“懷舊……”胡貴姬的眉頭簡直擰到了一起。
“可依奴婢看，娘娘完全不用擔心的，皇上懷舊有什麼要緊，您入宮十年，聖寵一直都沒斷過，既是舊寵也是新寵，在皇上心裡的地位定是牢不可摧。”宮娥伶牙俐齒說得輕鬆，胡貴姬的臉色卻是一沉再沉。
“不會的、不會的。”胡貴姬喃喃自語著，但到底有十年經驗撐腰，沒有輕易亂了陣腳：“對了，瑤琪宮這幾日可有什麼消息？”
“消息、倒是有。”宮娥悄悄看了胡貴姬一眼：“聽說有個酈御醫，從一本上古醫書裡找了個良方，用七七四十九天的湯藥和針灸，興許可以治癒盲公主的眼疾。現下已經用了半個多月，盲公主的眼睛有些起色了。”
“什麼，這樣大的事你怎麼不早說！”胡貴姬急道。
“奴婢怕您聽了不高興……”
“真是誤事，快把那酈御醫給本宮召過來！”
直等到第二天傍晚，酈御醫才提著藥箱，姍姍來遲，看樣子還是百忙之中抽閒趕來。
“酈御醫近日十分吃香啊。”胡貴姬秀眉一挑，將酈御醫銜在眼中：“本宮記得你從前醫術不見得怎樣高明，看來是大器晚成啊。”
“哦、娘娘說的是，不、不是的……”酈御醫急得用袖口拭汗：“是微臣一時走運，翻了本醫書，正巧記載了治先天失明的方子。”
“何必如此緊張，能替公主治病替皇上解憂，是殊榮一件，怎像做了虧心事一般。”胡貴姬眯著眼睛，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酈御醫不由往後縮了一步，卻已被胡貴姬扯住袍角。
嘶啦一聲，幾根金條掉落，更有一串晶瑩柔亮的珠圈，兀自在地上流轉著幽幽華彩。
“呵，看來被人搶先了，不知是哪位嬪妃，本下得可真夠足啊。”胡貴姬伸手扯住酈御醫的衣領，冰涼的鎏金指甲套碰到他的咽喉：“本宮雖晚了一步，但也想分一杯羹，你以為如何？”
“臣、臣……”
“胡姐姐，聽聞你身子欠安，妹妹心裡擔心，特意來看看你。”只聽一陣嬌聲嚦嚦，環佩叮噹，身著華服的蘭貴姬娉娉婷婷地走了進來，唇角的嫣然巧笑刺痛了胡貴姬的眼睛。
怪不得重獲聖寵，明明同自己一樣韶華漸逝，肌膚卻宛若豆蔻之年般瑩澤似雪、細潤如脂，一雙杏眼更是流盼生輝：“姐姐面色著實憔悴啊，為了龍種還真是辛苦，可別像玉妃當年那樣、”
“給我閉嘴！”胡貴姬喝道，不知是震怒還是恐懼，全身止不住地戰慄，連指甲套也掉落在地。
酈御醫趁機俯下身，撿拾起方才掉落的金條和珠圈，匆匆攏進衣袖：“娘娘的病微臣只怕看不了，娘娘可召御醫院的前輩來診脈。微臣還要趕去瑤琪宮給凰城公主施針，只得先走一步了。”
“這般沉不住氣，不是姐姐的作風啊。”蘭貴姬勾了勾嘴角，笑靨如花。
“你、你們在耍什麼花招！”胡貴姬伸手去掐蘭貴姬的臉，卻當真是吹彈可破，嫩若桃花：“我知道了，是那個盲女，那個禍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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