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的傲慢与偏见,杨廷和杨慎父子与嘉靖帝为何恩人变仇人?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很多人都知道这首放在《三国演义》前面的“临江仙”怀古词出自四川成都籍大才子杨慎,他是明代四川涌现的少有的状元,也是非常著名的学者,著作等身。他的父亲杨廷和也是从宪宗到孝宗两代最年轻的进士,还是武宗朱厚照的老师兼首辅,更是拥戴世宗朱厚熜以藩王身份入主紫禁城的功臣,还让杨慎做了朱厚照的老师。

宫廷的傲慢与偏见,杨廷和杨慎父子与嘉靖帝为何恩人变仇人?

杨廷和画像

杨廷和、杨慎父子两人一个是朝廷重要人物,辅佐两代皇帝,一个是士林翘楚,在文人之中享有地位,原本都是正德、嘉靖年间显赫之极的人物,为什么父子俩会在新君登位之后短短三年遇到180度的转变,都被赶出北京,真的是小皇帝过河拆桥对杨廷和、杨慎父子恩将仇报吗?

一、武宗正德末年的局势演变,朱厚熜从藩王到皇位继承人

都知道,明朝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历来被形容比较荒唐。继位时才十五岁,正是飞扬跳脱的青春期,杨廷和正是朱厚照的老师。

朱厚照生性好玩,不爱读书,但不读书并不代表一个人没有学习能力,朱厚照会藏语、梵语,也略懂蒙古语,可能还能说点阿拉伯语。他对佛经比较熟悉,历来被视为玩乐之地的豹房,从某种角度说,是他接触藏僧喇嘛,处置蒙藏事务的地方,对于边疆大局稳定也起到一些作用。

尽管史书难免夸张,朱厚照毕竟领军打仗取得过胜利,他重视边疆事务的程度可能仅次于朱元璋和朱棣。其实正德年间正直大臣不少,只是皇帝不喜欢说教,自然往往躲避他们,虽然朱厚照不喜欢和古板严肃的大臣接触,但不代表皇帝只想玩,不喜欢处理朝廷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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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中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形象

史书明确记载,哪怕朱厚照去宣府、到南京,其实从来都交代要把该他看的奏疏统统送达,只是他什么时候看完可能就要凭心情,这一点和笔者前面说豹房功能一样。可总的来说,认为朱厚照只喜欢玩乐并不合事实。不过因为年轻,他很容易受刘瑾、张忠等宦官影响。

杨廷和是成都府新都县人,十九岁考中宪宗成化十四年(1478)进士,是当时最年轻的进士,父亲杨春当进士都比他晚三年(1481)。他去云南娶妻,一路上不少地方人士希望结交,像云南镇守太监钱能及黔国公沐琮都以厚礼馈赠,杨廷和均不受。成化十六年(1480),回朝任职翰林院。

孝宗弘治二年(1489),杨廷和参与编修《宪宗实录》和《会典》,副总裁官丘濬大赞杨廷和有良史之才。《实录》完成升为翰林侍读,任经筵讲官,孝宗非常欣赏杨廷和对经书典籍的讲解,让他侍奉皇太子朱厚照读书,当时才四岁,他和未来武宗培养了十年之久师生情谊。

因为杨廷和的文才出众和对经籍熟悉,孝宗基本把杨廷和作为文史教育人才任用,后来负责主持会试,为朝廷选拔后进。

武宗继位初期,朝中有李东阳、谢迁主事,杨廷和再次负责编修《孝宗实录》,成为总裁官,同时为皇帝处理诰命。但刘瑾专横,杨廷和一度被撵去南京。朱厚照离不开杨廷和,不久又招他回来,一步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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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的文集《杨文忠三录》书页

正德五年(1510),安化王朱寘鐇(读音至凡)以诛刘瑾为旗号,联络宁夏都指挥周昂等起兵。杨廷和一面起草赦免诏书,一面请提拔边将仇钺、彭泽(为后来杨廷和最器重的文武双全的得力外臣),以瓦解安化王身边的人,果然活捉朱寘鐇。同年,张永(也是宦官)揭发刘瑾,杨廷和晋升任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荫封其子杨恒(第三子)为中书舍人。

正德前期首辅是著名文士李东阳,个性比较温和,不仅与杨一清、刘大夏等属于同学好友,对刘瑾的交往也匪浅,历来被视为污点。

李东阳在朱厚照继位后就申请退休,朱厚照一再挽留,可能是杨廷和代表皇帝尊敬老臣的举动,导致李东阳不得不与刘瑾等周旋。刘瑾伏诛以后李东阳才退休,杨廷和继任首辅,正德年间进入一个新阶段。

杨廷和在京师主事,朱厚照不用真正操心,以至于他才会不断玩乐。杨廷和曾在乾清宫发生灾害的时候向朱厚照进谏,希望坚持早朝,关闭皇家设立在民间的商铺,遣散宫中供养的喇嘛僧,减少一些劳民伤财的工程,但朱厚照根本顾不上看他的奏疏。

之后杨廷和返乡守丧三年,武宗更是趁机打猎和巡游边关。宦官谷大用、魏彬、张雄及其义子钱宁、江彬等都聚集,导致正德后期遇到宁王危机。

正德十四年(1519),位于江西南昌的宁王朱宸濠谎称得孝宗张皇后懿旨,希望废除贪玩的朱厚照另立贤明,集结千余搜战船,约十万人马起兵(多是鄱阳湖一带盗贼),意图顺江直驱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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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定宁王有大功的王阳明画像

真实原因是,宁王派入京师的线人(为一个戏子伶人)被查获,江西官员、南京官员都早有奏报提醒京师,实际杨廷和等阁臣都知道宁王的风声,但朱厚照之前一直对这个皇叔很好,宁王也确实在京师交游广阔,包括与杨廷和等都有来往,直到涉及继承人时,朱厚照才有戒心。

而杨廷和等大臣也警惕,建议要裁撤王府护卫,同时收缴田庄归还百姓,激起朱宸濠要举事。朱厚照刚当时刚回京师没多久,又要领兵征讨,他化名朱寿,自封大将军,浩浩荡荡又带着队伍南下。

代表朝廷在赣南地区处理事务收工的王阳明,正打算离开江西前往福建,从南安乘船顺赣江而上,在今天丰城县境内听到宁王起兵,以今天地图可见,丰城县与南昌市所辖范围已经不远。而明代的丰城县属袁州(今宜春市范围),沿途联络各州府官员对付宁王,声称“天下事,莫急于君父之难”。

京师方面接到消息对宁王的行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举荐王阳明的兵部尚书王琼说过一句:“有王伯安在赣南(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无需过于忧虑。”王琼急于表现自己,与杨廷和的关系不好,杨廷和曾举荐彭泽(甘肃兰州人,弘治三年进士,曾与仇钺在西北平定地方多有功劳)去赣南,结果王琼以推荐王阳明抢功,与杨廷和成了对立面。

王琼为人八面玲珑,结交钱宁、江彬等武宗身边红人,多在武宗帮着说好话,往往可以绕开杨廷和这个首辅大臣。王琼特别想得到皇帝器重,试图可以获得更大的重用。如朱厚照喜欢军事,王琼曾在户部也很有成绩,记性特别好,能够记住许多地方的兵员、钱粮数字,当地卫所的位置、负责官员名字,这才改为兵部尚书,在兵部位置上,更是与杨廷和很不默契。

王阳明在赣南各县曾经负责训练民兵,虽然时间仓促,但伍文定、邢珣等知府、知县对王阳明一来比较敬重钦佩,二来对宁王同仇敌忾,王阳明上缴了兵部旗牌,总的还是南安知府伍文定为首,另有赣州知府邢珣,袁州知府徐琏、临江知府戴德孺等为左右翼,包括王冕这样的万安知县,王阳明也非常欣赏。

各地迅速形成合力,追击宁王,同时,南京方面有与王阳明交好的乔宇(号岩山,王阳明纪念两人交往的书信收入过中学语文教科书)清除宁王安插的细作,同时响应声讨宁王的呼声。宁王北上在安庆受挫,然后得知南京有防备,打算返回南昌,这时王阳明和赣南各州联军已经追上来,在鄱阳湖附近水面同其决战(采纳万安知县王冕的计策),将宁王父子抓获,押往南京献给武宗朱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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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余姚王阳明故居塑像

原本王阳明平定宁王是正义行动,按说与京师的杨廷和没什么直接关系,但王阳明是王琼举荐的人,没有得到皇帝和朝廷授命,私下打着勤王的号令就展开行动,还聚集不少人马,他的行为在杨廷和一类恪守祖制的官员眼中十分忌讳,更不利的王阳明也被认为之前与宁王有来往,虽然他本人其实没有直接和宁王交往,但派了学生去宁王府讲学。

武宗在回京师途中遇到落水意外,回北京后身亡,年仅三十出头,没有子嗣。都知道历来认为朱厚照重女色,居然一个子女都没有,要么他身体可能是有问题,无法生育,但这类隐私似乎难以留下证明;要么就是后来世宗写史对武宗形象的抹黑,这一点反而八成能够肯定,因为《武宗实录》和《太祖实录》是明代史料修改篇幅较大的两种,重修是留下过确凿记录的,尤其第一稿《武宗实录》是杨廷和之子杨慎参与编修的,朱厚熜对杨氏父子是非常不满的。

杨廷和等一班大臣出于大局,精心谋划扶立新君朱厚熜继位,原本属于新皇帝的大功臣和恩人,结果把自己和儿子杨慎都逼成新皇帝水火不容的死敌,实在叫人意想不到。

二、继承“谁”的龙椅?杨廷和对法统、嗣统的一念之差

杨廷和为首辅大臣,肩负顺利过渡的职责,得到孝宗张皇后支持,一面清除带坏武宗朱厚照的小人江彬一伙,一面选择让湖北的兴王之子朱厚熜来北京继承大位。

兴王朱祐杬是孝宗弟弟,正德十四年已病故。朱厚熜到北京继承大位不过十四岁,他是父母仅有的一个儿子,所以感情极深,没想到去京师会发生一场偌大风波,彻底改变杨廷父子和许多大臣的命运。

朱厚熜初到宫廷时有点陌生,话语不多,但天资极高,学东西很快,历史证明,世宗可说是明代最聪明的皇帝之一,可能也仅次于朱元璋和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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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中世宗朱厚熜形象

杨廷和试图继续用皇帝老师身份重塑一个符合理想的皇帝,避免重蹈武宗的覆辙。从这一初衷而言,张皇后对亲生儿子朱厚照过于放纵贪玩有过埋怨可能是真的,同时,也可能杨廷和希望讨张皇后欢心,希望其“有后”。

没多久,杨廷和以传统礼法让小皇帝改认为孝宗儿子,认张太后为母、认武宗为兄,把小皇帝逼到极点,这样一个看似荒唐荒诞的事情,最终导致杨廷和的失败。

大礼议的问题在今天人眼中有些不可理喻。其实这代表杨廷和等多数朝臣受元明以来程朱理学影响的呆板,忽视“人性”或“本性”。杨廷和堂堂三朝元老,多年给孝宗、武宗讲解经书典籍,熟悉古今史事。他援引《皇明祖训》“兄终弟及”的原则,以汉朝定陶恭王刘康(汉哀帝生父)和宋朝濮安懿王赵允让(宋英宗生父)先例,认为朱厚熜由藩王小宗入继皇帝大宗,应尊奉正统,要以孝宗为皇考,将兴献王改称“皇叔考兴献大王”,母妃蒋氏为“皇叔母兴国大妃”,祭祀时对其亲生父母自称“侄皇帝”。开展议礼时,礼部尚书毛澄和群臣六十余人将此议上奏皇帝,并称朝臣中“有异议者即奸邪,当斩”。

如此违背人情常理的事情,朱厚熜虽小,但他和父母感情极深,觉得这是无法接受的。多次试图优抚杨廷和,还耍一些小伎俩向毛澄厚赠黄金,但两人不为所动。毛澄唯一修改的意见居然是,将来朱厚熜若有儿子时,可以第二子取代朱厚炫(这孩子是益王的儿子过继,兴献王只有朱厚熜一个儿子,之前有一长子朱厚熙生下一周就死了)成为兴王。

这一困局接连几个月都没有找到突破口,好容易朱厚熜等来张璁的奏疏,犹如醍醐灌顶,感动声称:“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问题要害在于杨廷和帮武宗朱厚照起草的遗诏:“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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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传下来的张璁文集

而慈寿皇太后即孝宗张皇后的懿旨是:“皇帝寝疾弥留,已迎取兴献王长子厚熜来京,嗣皇帝位,一应事务俱待嗣君至日处分。”

今天一般人可能不明白古人所争,关键就在于朱厚熜到底继承“谁”的皇位?这是一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问题,两份诏命都表明是继承武宗朱厚照皇位,朱厚熜当时就清醒地对其右长史袁宗皋说:“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

从礼仪角度说,朱厚熜所奉遗诏是继承历代大明先帝的法统,而不是以孝宗为尊的嗣统。他是以武宗的堂弟身份来北京继承皇兄的大位,这并没有违背《皇明祖训》“兄终弟及”规矩,也无需违逆伦常去改认伯父、伯母为父母,所以,他的坚持完全是合情合理。

张璁当时是一个礼部挂名小职员,也是进士出身,也熟悉典籍掌故。他明明白白指出杨廷和所举出的案例不合世宗与孝宗之间的实际。汉朝定陶王、宋朝濮王的情况是预先立为太子,养在宫中。他们已经过继给汉成帝和宋仁宗,两位先帝崩逝,他们是以皇太子身份继大位,那就的确是以继承嗣统的名义,“其为人后之义甚明”。当时,杨一清见张璁疏说:“张生此议,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国史传》也评论:张璁此论“出所真见,非以阿世”。

湖广总督席书也奏疏附和张璁、霍韬的意见,只不过当时这一派人较少,张璁等被杨廷和贬去南京。之后,朱厚熜在奉迎生母蒋妃入京的礼仪上,坚持行皇太后之礼,又遭杨廷和反对。朱厚熜对母亲极为孝顺,为此痛哭流涕,表示愿奉母返回湖广安陆,杨廷和无奈之下只得让步。

过了两年,张璁在南京遇到同事桂萼再写奏疏议论礼仪。朱厚熜下旨让张璁、桂萼入京为翰林学士。杨廷和见皇帝还不甘心,便请求致仕。此时,朱厚熜顺水推舟,同意年届七旬的杨廷和返回四川老家。

就武宗朱厚照十来年到扶立世宗朱厚照两三年,虽然宣称杨廷和推动多大的新气象有点不切实际,但他为中枢稳定,为两代皇帝顺利过渡,有实在贡献则是无可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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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单纯从正德时期的人事纠纷而言,杨廷和阁臣团队与朱厚照身边江彬、钱宁势同水火,就只是后人眼中的君子小人对立。可中间还牵扯一个王琼,他与杨廷和同岁,同样有才干有能力。

偏偏王琼是江彬、钱宁依仗皇帝在朝堂上的某种力量,是六部负责官员之一,王琼在户部到兵部的业务熟悉,以《审大计以重本兵疏》《内地征讨应废除首功疏》等奏本,再到《宣大延绥应援节度疏》,全是针对杨廷和倚重的彭泽。内容非常巧妙的全聚焦围绕朱厚照非常熟悉的军务或边地事务,之前笔者提醒过,朱厚照不是不管事情,他虽然爱玩,但对大臣奏疏是过问的,所以朱厚照能够了解情况。

所以王琼对王阳明在江西空前有自信。而杨廷和等人全是文士,反而在宁王起兵以后一度有些不知所措。王琼性格八面玲珑自然有削弱杨廷和,甚至意图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他不是奸邪小人,但可见杨廷和在朝堂的困难。

朱厚照身亡,江彬等手中有兵,一度危及京师安危。杨廷和再次挑起重担,一方面要安排继承人,一方面要应对可能危险。这个时候,王琼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站在杨廷和一边,杨廷和主动与做过兵部尚书王琼(朱厚照南下途中换了王宪接替王琼)有过协商,王琼出面稳住了江彬的诸多手下。

得到张太后首肯,杨廷和清除江彬的威胁,之后就把同样六十三岁的王琼赶出朝廷,看起来杨廷和也有些铁面无情,但这是阁臣对六部官员的一次整肃,试图将其纳入内阁统领,然后为嘉靖时期打下一个新局面,只不过短短三年,杨廷和无法重塑一个满意的新皇帝,反而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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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长子杨慎的塑像

虽然,朱厚熜继位以后的三年中,一切事情是杨廷和在主持,礼仪方面的迂腐是一回事,但他的行政基础为嘉靖的确打下一个不错的基础。差不多三十年后(嘉靖三十二年,1553),南直隶辖区连续灾害,朱厚熜听南方州府官员多次请旨先以江苏太仓发粮救济,发出一番感叹:“此杨廷和功,不可没也。”

总的来说,杨廷和试图为恢复孝宗时期的繁荣,起到一种拨乱反正的用意,只不过朱厚熜中止了杨廷和的职业生涯,但嘉靖前期的张璁、夏言多少在杨廷和的基础上维持着步调。

三、状元杨慎再起议礼风波,以文教事业终老云南

生性倔强的朱厚熜并不以赶杨廷和回老家为满足,嘉靖三年,又因杨廷和之子杨慎达到一波高潮。偏偏状元才子杨慎为老父抱不平。这一年七月十二日,朱厚熜诏谕礼部,十四日为父母上册文要去掉“本生”字样,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群臣哗然。

早朝结束,吏部左侍郎何孟春倡导众人表示以宪宗的旧事向皇帝陈情,杨慎更是激动地称:“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坚守节操大义而死,就在今日。”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张翀等在金水桥南挽留群臣,金献民、徐文华等召集200余位大臣在左顺门跪请改变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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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画像

多数在京官员递交奏本就在左顺门,这里与文华殿相邻。从景泰时期,一般会在文华殿开设经筵讲解经书,有时皇帝还会开午朝,文武官员要在这里奏事,中午皇帝在文华殿设宴,左顺门内有一些房屋提供给官员吃饭休息。

当时,朱厚熜在文华殿斋戒沐浴,听到传来哭声,命太监传谕退朝,群臣到中午仍伏地不起,杨慎等人撼门大哭,高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声震阙庭”。朱厚熜震怒,令锦衣卫逮捕为首者八人下诏狱。抓人时,杨慎和王元正冲到左顺门前擂门大哭,朱厚熜下令将五品以下官员134人拷讯,四品以上官员86人停职。

朱厚熜为母亲上尊号成功。受到杖责的官员死了十来人(有十六和十七不同说法)。最终这场礼仪之争,以年纪轻轻的朱厚熜大获全胜结束。通过三年历练,朱厚熜前期把精力重点放在儒家礼制上,如编修《明伦大典》,将孔子定为“大成至圣先师”称号等。博学多才的杨慎在这一风波中被削职为民,贬去云南永昌卫(今属于保山市),永远失去了功名事业。

杨慎生于孝宗弘治元年(1488),二十一岁参加会试,王鏊、梁储已把他列为第一,可当时试卷烧毁。三年后,二十四岁中状元,入职翰林院修撰,参与《孝宗实录》。

关于杨慎的状元,从明代起就有争议。因杨廷和、杨慎被贬失势,有人对他们父子不大服气,认为杨慎的状元有瑕疵,传说得到前首辅李东阳帮忙(杨廷和正德三年已经在内阁),提前透露策问的要点,因此杨慎殿试应答如流。这件事在万历年间就流传开了,李贽《续藏书》、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都有记录。

此事真伪已经无从考证,后来研究者认为,首先,杨慎毕竟是公认有才华的文人和学者,这是无可置疑的。其次,状元入选本来也不一定多么公平,历来有皇帝和评选团队个人好恶的存在。即使状元身份有假,并不能以此就断定这个人的才学有假,更不能评价这个人在文化事业上的贡献。所以,杨慎的状元只是一种锦上添花,这影响不了他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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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的著作

获得状元之后,杨慎就以儒家士子标准多次上疏劝谏朱厚照的游玩巡幸。为人和父亲杨廷和相差无几,十分正直,但过于古板苛刻。

世宗朱厚熜刚继位时,杨廷和主事,杨慎供职翰林院,安排充任经筵讲官,为新来的朱厚熜当老师。杨慎经常利用讲书的机会,结合当时情况教育朱厚熜。如对已判死罪尚未诛杀的佞宦张锐、于经等,由于有行贿,反而被赦免死罪。

杨慎特地选出《尚书》里《金作赎刑》一章,对朱厚熜讲道:“圣人赎刑之制,用于小过者,冀民自新之意;若大奸元恶,无可赎之理。”朱厚熜因议礼对杨廷和不满,只不过初来乍到,虽然不高兴,但不能得罪,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借故停止讲书。

杨廷和被罢免归乡以后,杨慎一再上书也意图辞职,还指称张、桂等是“无耻小人”,羞于他们共事。朱厚熜非常生气,这就有七月上册文,非要去“本生”的举动。

杨慎在锦衣卫诏狱挨了两次廷杖,几乎死掉,稍好就打发上路去云南,走得十分辛苦,险些一命呜呼。在困顿中,他以放逐的屈原和李白自比,多次写诗激励自己,寄托心情。嘉靖五年(1526),杨廷和在新都老家患病,杨慎返家探访。又过三年,杨廷和以七十一岁病故,杨慎虽然几次来往川滇,但终生也没有机会返乡定居。

杨慎在云南整理当地风俗民情,编辑关于南诏的史书。因为他的学问和名声很大,云南各地官员对他比较宽松,因此结交不少当地文人,如白族文人李元阳是进士出身,曾入翰林,杨慎和他亦师亦友,经常赋诗唱和,被誉为杨门六学士之一。李元阳编《云南志》《大理府志》都曾向杨慎请教,可惜书没有流传下来。还有白族文士董难,甚至丽江的木家土司知府都过从甚密。

杨慎留存的著作以今天看水平参差不齐,倒也情有可原。因为他在云南条件有限,自己没有多少藏书,也没有什么机会查阅核实。有些全靠搜集访问,更多是凭年轻时的阅读记忆来写作,所以,有些错漏不实属于难免。

像他的学生杨元达刊刻杨慎著作《诗话补遗》,记录杨慎以贬戍边地的身份,在云南边疆各地来回讲学,各地偏僻穷困,可以想见他不辞辛苦奔波倡学,培养人才精神的可贵,杨慎,几乎以戴罪之身为边疆民族地区的文教事业贡献了半生力量。

宫廷的傲慢与偏见,杨廷和杨慎父子与嘉靖帝为何恩人变仇人?

杨慎以学识才华一度被推举为明代最重要的三才子之一,他是中期代表,与前期解缙,后期徐渭并列。除了诗文他在散曲、杂剧、弹词、书法、绘画等方面都有建树,他的全部著作多达百余种,保留下来的也有几十种。

杨慎晚年七十岁时,曾在四川泸州试图逗留不归,没多久还是被押解回永昌,两年后病死才被送回新都老家与其父杨廷和合葬。

总结而言,杨氏父子的被贬是不是世宗朱厚熜的“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呢?似乎可以分为表面和内在两种角度来看待。

表面上的确朱厚熜从一个孤儿寡母的小藩王,被杨廷和扶上龙椅,得到太后和众大臣拥戴,可却因为礼仪问题,朱厚熜性格倔强翻脸,将其父子统统逐出北京,看起来就是非常刻薄。

可从内在看,这个问题并不单纯。杨廷和没有处理好礼制才是真正的导火线,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他可以继续在首辅位置上,至少年届七旬的杨廷和以一种风风光光的形势退下来,问题应该不大。只要没有大的瑕疵,不和朱厚熜搞僵,以他在朝廷的威望,朱厚熜绝对需要礼敬和尊重他,更不敢轻易驱逐。

偏偏是杨廷和自己在礼仪上出了纰漏,而动机就是笔者分析,他为的是巩固和孝宗张皇后的支持,所以要小皇帝改宗。虽然历史上早有先例,但正如事情发展,他这个事情上失误了,因为一层私心,做的既不合情也不合理,还引发偌大风波。儿子杨慎和一班文官,一部分是陷入“先例”“祖制”的牛角尖,一部分不排除是跟从杨廷和威望的人。不管怎样,事情的发生责任在杨廷和,而且他站不住脚。

在世宗朱厚熜一方来说,他来北京时十四岁,经历三年也才十七岁。尤其头一年受杨廷和摆布,属于无依无靠的境地,有张璁、席书、霍韬等少数人支持却没有什么力度,他内心渴望有力量的支持者,这方面杨一清、王阳明这种朝野都有影响的人,内心同情皇帝,但却都表现的不是很积极,尤其王阳明十分暧昧,朱厚熜是一个敏感的少年,又是外来人,这三年的经历成为他一生的阴影,所以后来才会变得不信任大臣。

经过三年的风波,朱厚熜赶走了杨廷和、杨慎,杨一清也没有多久,王阳明在出征广西以后更是全面展开批评,把风靡的心学定性为伪学。但正德、嘉靖两代皇帝实际都看得出是张扬个性的皇帝,反而正是王阳明一派尊崇内心本性的体现,包括朱厚熜反抗传统,顽固的要把亲生父母推上尊位,这是一个历史的拐点。

所以,杨廷和、杨慎的失败是一个小小的标志,是古板守旧习气的失败。哪怕朱厚熜举起了程朱理学的大旗,但他本身的一系列行为反而昭示他正是阳明心学兴起的体现,是一个尊重个人本色、个人良知的新风气、新时尚来临的征兆,没有人可以扭转历史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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