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細說頤和園

作為清代的皇家園林,香山、玉泉山、萬壽山和清漪園(頤和園)、圓明園、暢春園、靜宜園、靜明園所代表的“三山五園”,連同承德(熱河)的避暑山莊,是很可以連在一起,好好研究一番的。

這些重要的清代物質遺產,既是清代歷史的重要見證,也是中國園林建築及清代園居理政文化的有力代表。它們的營造和擴建者——康熙、雍正和乾隆,都是直接影響清代歷史盛衰的最有力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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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入關後代表性的三位皇帝——康熙、雍正、乾隆

清漪園(頤和園)是乾隆的傑作,甚至整個“三山五園”最後規模的形成,都離不開這位皇帝的指指點點與塗塗抹抹。康熙一生大開大合,從內到外將整個江山幾乎重新打理了一遍,豐功偉業,成為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幾位大帝,又勤於學問,成為歷朝歷代學識最好的一位皇帝,“千古一帝”倒也貼切,儘管任上也出了幾次臭名昭著的文字獄,他所開創的園居理政模式歷經雍正以至乾隆,包括後期的幾位皇帝,都沿襲了下來。

暢春園自1684年康熙南巡歸來在北京西北郊啟建,成為清代第一座“避喧聽政”的皇家園林。園內建築樸素,多為小式捲棚瓦頂建築,不施彩繪。園牆為虎皮石砌築,堆山則為土阜平岡,不用珍貴湖石,所謂“垣高不及丈,苑內綠色低迷,紅英爛漫。土阜平坨,不尚奇峰怪石也。軒楹雅素,不事藻繪雕工也”,這種追求自然樸素的造園風格影響了在其之後落成的避暑山莊和圓明園(乾隆擴建之前)等皇家宮苑。可以看出暢春園雖為皇家園林,但整體上仍然具有自然雅淡的特色。康熙極其喜歡這座園子,為此還專門寫有《御製暢春園記》一文,這裡“酌泉水而甘”,為養頤勝地,所以除了要舉行重大慶典外,康熙皇帝就經常在暢春園內聽政,據詳細統計,康熙皇帝自康熙二十六年(1687)二月二十二日,首次駐蹕暢春園,至六十一年(1722)十一月十三日病逝於園內寢宮,凡三十六年,每年都要去暢春園居住和處理朝政。三十六年間累計居住暢春園257次3800余天,年均駐園7次107天。最短者為29天,最長者為20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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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春園與康熙帝的"居園理政"

為了聽政之便,康熙皇帝便把附近的園林都先後賞賜給他的兒子們居住。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康熙四十八年在暢春園的北邊,修建了“鏤雲開月”景區,並賞賜給皇四子愛新覺羅·胤禛居住。雍正即位以後,便在此基礎上大肆擴建,遂形成圓明園四十景區,並正式命名為圓明園。乾隆時又在圓明園西邊修建了清漪園,乾隆十五年(1750年),隨著清漪園建成,清代在北京西郊所建的香山、玉泉山、萬壽山和暢春園、靜明園、靜宜園、圓明園、清漪園等龐大的“三山五園”皇家園林區基本形成,成為中國歷史上空前的,舉世無雙的龐大宮廷園林。

乾隆皇帝醉心山水,一生六下江南,對江南風景的鐘愛讓他一生花了不少的心思在皇家園林的設計、種景上仿照蘇杭,以打造北上江南,清漪園就是其中的一座。

公元1749年,乾隆十四年十一月,在遠離紫禁城十五公里西北郊的甕山西湖一帶,乾隆皇帝徵集成千上萬的民工大修工事,要求他們剷起淤積湖底的淤泥,徹底清淤、疏浚、擴大。今天,這片展現在我們面前的規模龐大氣勢壯觀的昆明湖,就是當年的民工們一鎬一鎬歷經一個冬天挖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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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兩代甕山泊與玉泉山

如此宏大工程,乾隆想做什麼?今天我們翻閱《萬壽山昆明湖記》,還能看到當年乾隆皇帝大修工事的目的所在:甕山西湖工程有三個目的:第一,整修水利;第二,操練水軍;第三,皇太后的六十大壽即將到來,所以要利用疏浚西湖的機會,修建寺廟,為母親祝壽。

先說說整修水利,從元代開始,北京城的主要水源就是來自西郊玉泉山的泉水,清朝大內宮廷的飲用水以及西苑太液池、紫禁城護城河的水都來自玉泉山。自康熙朝始,北京西郊陸續修建了暢春園、靜宜園、靜明園、圓明園等幾座皇家園林,園林用水量大,由於水源上游被大量截流,京師水源不足,甚至影響到京城通往大運河的漕運用水。所以,在京西整修水利,開闢新的水源已成當務之急。乾隆早在一年前,就派人前往京西一帶考察了水文地理,發現西山一帶幾十股泉水都可供利用,這些寶貴的水源經過專門修建的飲水石槽彙集到經過開挖、疏浚和加深、擴大的西湖,最終形成了一個面積達三千三百餘畝人工水庫,讓京師用水和運河漕運從此有了充足的水源。1750 年,乾隆十五年三月十三日,乾隆將疏浚後的西湖命名為昆明湖,甕山改名為萬壽山。

操練水軍就自不必說了,在京城如此開闊的湖面訓練水軍,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所在,光緒年間,這裡依然有水軍在此整備、操練、演習。

最後說說為母祝壽,乾隆把甕山更名為萬壽山,又為篤信佛教的太后修建大報恩延壽寺,這已經是在為龐大的祝壽建築計劃作提前的熱身。隨後,亭、臺、樓、閣、堂、橋、榭等一系列附屬建築陸續開工修建,乾隆十六年六月,萬壽山、昆明湖一帶的湖山建築正式被乾隆命名為清漪園,並建立清漪園管理機構,頒發印信。公元1764年,清乾隆二十九年,清漪園歷經十五年陸陸續續的建設終於告成,奠定了今天頤和園的主體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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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山風景全圖

乾隆建造這座園林,規模龐大,耗費巨資,他在心目中構造了一個龐大的移天縮地工程,這麼一個大手筆,饒是當年的大清朝國力已是空前繁盛,作為皇帝的他,也不敢一股腦地拋出來供群臣商討。所以,自始至終他採取了一個擠牙膏式的從局部突破的方式一步步完成了宏偉藍圖的生根落地:以整修水利,操練水軍為由疏浚、擴大甕山西湖,冠冕堂皇有理有據的充分理由,任誰也不能反對;而要為母祝壽,修建寺廟,當然也合情合理,無可厚非;湖有了,寺廟也修建起來了,沒有亭、臺、樓、閣、堂、橋、榭的點綴裝飾,當然也說不過去……等一切的合情合理都變成現實的時候,好了,一座湖光山色磅礴大氣的錦繡園林也就拔地而起了,乾隆最終以他的狡黠心眼步步為營地完成了一個計劃,不光將蘇杭風光移動了來,還網盡天下風景奇觀,南湖島上的望蟾閣,取自湖北的黃鶴樓,後山的四大部洲為藏式建築,連接東堤廓如亭和南湖島的十七孔橋,就是依照北京的盧溝橋修建而成,而且顯得更加威武壯觀。饒是如此,在修建這座皇家園林當中,仍然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一片議論,甚至作為皇帝的乾隆也因為自康熙時起就大規模修建園林,致使人力物力消耗極大而昭告天下往後將不再修建皇家園林,以示帝王勤儉愛民之心。然而,乾隆最終食言了,而大規模地沿昆明湖與萬壽山,興建亭臺樓閣以示點綴。

這麼一個湖光山色極盡秀美的皇家園林,對於乾隆,始終不敢流連,每次御臨,上午至,中午回,不敢過夜,怕招嫌非,算是對當年自己違背諾言的一種自律和反思,獲得天下人的諒解。

乾隆傾盡智慧與熱情修建起來的這座清漪園,顯示了在國力空前繁盛的時期,作為皇帝的他遊刃有餘地倚靠財力充分舒展胸襟揮毫自然的張揚個性,這一點他顯然表現得極是積極和瀟灑,在銀兩的花銷上出手闊綽,甚至根本不計損耗,即便遭到朝野的強烈議論,也要堅決地推倒重來,在所不惜。如在大報恩延壽寺中修建的高達九層的延壽塔,這座仿照杭州六和塔和南京報恩寺的延壽塔就在已經修到第八層的時候,突然莫名地接到旨意要求拆掉,事後估算,建塔拆塔共花去白銀三十七萬餘兩,是修建整座清漪園總花銷的近十分之一。諸如此類的還有至今擺放在樂壽堂前的那塊青芝岫,這塊長八米,寬兩米,高四米,重達二十多噸的巨石,乾隆在把它搬進院中以作為樂壽堂前的屏風時,因為石頭體量太大,無法通過院門,乾隆皇帝乾脆不顧太后的反對,拆掉院門,以遂心願。今天我們當然不能站在我們的角度上對乾隆的這一豪潑舉措隨意指責什麼,這麼一座宏大工程,皇帝以自己的審美和意志去嚴苛工程的完美佈局,本身無可厚非,這是一個志得意滿的盛世皇帝在與自然地理的較量中實現自我完勝的一種勝利延伸,是向母后皇太后獻上壽禮的一次極致完美表達,我們還能苛責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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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香閣

在這座恢弘的皇家園林中,處處顯示和蘊含著對孝心的宣揚和詮釋:從空中俯瞰,昆明湖宛如一個桃形,是獻給太后的一顆壽桃,十七孔橋連帶著南湖島,就是這顆桃子的溝勒;樂壽堂那栽滿的玉蘭樹,也是乾隆的母親十分喜愛的,乾隆特意命人從南方引進,種植在清漪園中;清漪園後溪河的蘇州街,是由太監、宮婦們扮演的一條買賣街,乾隆奉母南巡時,在蘇州的山塘街,其水鄉景色和山塘河兩岸的店鋪給皇太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乾隆就在清漪園中為母親修建了這條買賣街,作為送給母親的禮物;東起邀月門,西止石丈亭,長達七百二十八米的長廊,竟然也是依照皇太后的生辰時日修建;甚至時不時地乾隆還會在聽鸝館為喜歡聽戲的太后唱起大戲……從而將兒子向母親表達的孝意推向了高潮,同時也將自己百善孝為先,以孝治天下的君王姿態演繹出來,彰顯天下。

皇太后在這裡,身心無疑得到了一次極好的棲息,這裡環境優雅,視野開闊,得天獨厚的自然風光,經過人工的精巧佈局,儼然已是一派北上江南風光。它的東邊是圓明園,南邊有暢春園,西邊一直往前延伸,還有靜宜園、靜明園,再加上萬壽山、玉泉山和香山,北京西北郊的幾座皇家園林就這樣完美組合在了一起,形成彼此勾連、相互映襯、氣勢恢弘、極是壯觀的“三山五園”,足不出戶,秀色美景,盡收眼下,置身京師,已是如在江南,西湖的蘇堤春曉、斷橋殘雪,山塘街的水鄉秀色、繁華鬧景,還有亭、臺、樓、閣、堂、橋、榭,所有散落在江南的古蹟名勝都可以在這裡找回原型,其輕鬆便利,省去了多少鞍車勞頓與風塵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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頤和園

夏天,北京酷暑難耐,紫禁城封閉乾熱的氣候無疑讓這些來自關外的皇室極感不適,自康熙時起在北京西北郊修建的幾座皇家園林,顯然讓他們嚐到了置身自然的甜頭,乾隆繼位後,不甘人後,利用豐裕的庫銀在動工修園上不遺餘力,清漪園以其湖光山色極富江南風韻的迤邐風光成為了清朝一座不折不扣的夏宮,至今這座皇家園林仍然有著The Summer Palace的名號,馳名中外。

作為修建者與園林景緻精心佈局設計者的乾隆,自然十分喜愛這座園林,他一生來清漪園遊覽禮佛一百三十二次,並在乾隆四十五年七十壽辰之時,在此迎接六世班禪額爾德尼,接受這位西藏宗教領袖的祝壽。作為一個合滿、漢、蒙、回、藏等於一體的多民族統一國家,清朝對各民族實現了有效治理,民族往來,日益密切,一些蒙藏的高僧都可以在朝為官。就是在皇家建築中,各種宗教的佛堂寺廟也是隨處可見,缺一不可,清漪園的宗教建築之多,在皇家園林中數一數二:在萬壽山後山,就有一片藏傳佛教建築群——四大部洲;在前山的最高處,還有一座由彩色琉璃瓦裝飾,色彩富麗,造型莊重的佛教建築——智慧海;至於園中各處供奉的佛教、道教、藏傳佛教等各種佛像,更是高達一萬五千一百二十尊,宛如一個佛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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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部洲 智慧海

乾隆、嘉慶、道光時期,清漪園經歷著清朝的繁榮安定給它帶來的無限榮寵,天朝的地大物博,幾十年如一日地依靠著巨大的慣性給它提供著源源不斷的給養。歷史的車輪在加速前進,世界的格局正在發生著急劇變化,東西方之間的文明已日益格格不入地在拉開著強烈差距。

1860年10月18日,英法聯軍脅迫清政府簽訂《北京條約》,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清漪園,連帶著圓明園、暢春園、靜明園、靜宜園全部葬身於火海,自康熙以來,這幾座歷經幾代皇帝傾盡心血修建的皇家園林徹底跌入了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然而,這段中華民族近代史上的屈辱僅是開始,隨後,《天津條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接連的政治軟弱與軍事失敗將中華民族的深重災難引向深處,使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這段歷史,痛心疾首,不堪回眸,那麼我們又有沒有原因呢?

乾隆晚期,吏治腐敗,強大繁榮的表面背早已隱藏著巨大危機;嘉慶從賴著寶座不肯撒手的乾隆手裡接過皇位,當即嚴懲貪官,拿下和珅,然而做了三十年皇帝並沒有很好地挽回清朝的嚴重危機;道光從嘉慶手裡接過亂攤子,整個大清國早已是千瘡百孔,病入膏肓;到了咸豐這裡,更是山河破碎,一敗塗地,內憂外患,國無寧日,折磨得他是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一點辦法也沒有,成為大清朝頭一位逃跑皇帝,而將整個一個亂攤子交給了六皇弟恭親王奕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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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訢

這位晚清最後一位才能卓著的賢王,是當時整個清王朝中為數不多的志士,常與洋人往來,熟悉洋務,極力主張洋務運動,謀求自強。

耿直而富於才能的奕訢與怯懦平庸的咸豐並不那麼性情相投,奕訢看不慣身為四哥的皇帝優柔拖沓不事果敢幹練,咸豐又對這位熱心洋務的胞弟心存芥蒂不屑一顧,在朝廷不重視,許多重臣針鋒相對極力反對的情勢浪潮中,熟悉洋務極富才能的奕訢獨立難支,搖搖欲墜的清王朝失去了一次洋務強國的機會,在內憂外患,紅毛與列強交相進逼清政府左支右絀中,奕訢還要與列強艱難周旋議和,盡最大可能地將清政府年的損失降到最低。

1860年10月18日,在雙方議和大局已定的情況下,英法聯軍毫無徵兆地放火焚燒了西北郊的圓明園及其他幾座園林,噩耗傳來,作為坐鎮北京全權處理議和事務的恭親王奕訢伏哀跪地,痛苦、憤恨、擔當、責任,千鈞重擔壓在心頭,他痛不欲生。事關重大,他來不及抹上一把眼淚,又考慮著如何斟酌用詞地將這一消息傳到避難熱和的咸豐,無疑,這封奏書極難寫就,既要陳述國家式微議和的艱難,又要照顧咸豐的感受,以免受強烈刺激。

消息傳至熱和,鬱鬱寡歡的咸豐連氣帶怕,氣血攻心,差點沒撒手死去。最後,在煙波致爽殿西暖閣南窗下的炕桌上,簽訂了中英、中法、中俄《北京條約》,以高額的賠款和國家主權的出讓作為聯軍撤兵的條件。

這次浩劫,幾座美輪美奐的園林從此一片破敗,清漪園也在日後的二十餘年間成為一座無人問津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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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燒圓明園

咸豐死後,以肅順為首的載垣、端華、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顧命八大臣,把持朝政,權傾朝野,甚至不惜撕破臉面,同兩宮皇太后公開叫板。最終,一場辛酉政變,將這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的八大臣一個一個送上斷頭臺,清朝從此進入了兩宮太后的垂簾聽政時期。

慈禧憑著狠辣的手腕很快登上了帝國的權力巔峰,他的兒子同治親政,她撤簾歸政,不久便提出重新修建皇家園林,但遭到恭親王奕訢、醇親王奕譞等一大批朝廷重臣的極力反對,不得已,心有不甘的慈禧只能作罷。

不爭氣的同治僅在位十二年便沉痾不起,終於在十九歲不治死去,留下了大清皇帝后繼無人的局面,慈禧獨斷專行,在否定恭親王奕訢、吏部尚書文祥等一幫軍機大臣唯有在貝勒載治的兒子當中挑選一個來入繼大統的提議後,最終專橫自私地立了醇親王四歲的兒子載湉入繼大統,並且一經定下,永不得更改。本來清朝自入關以來,聖聖相承,還從來沒有過皇帝沒有子嗣的事,如此沒有先例可援,著實棘手。若按大清祖宗家譜而言,必須立溥字輩的近支,方顯合理,最合適的人選,就是溥倫,他是道光爺長子奕緯的長孫,儘管溥倫的父親載治是從別支過繼給奕緯的,但作為道光爺長子的長孫,這算是正統,一來可以成為同治皇帝的子嗣,二來合乎大清祖宗家法承續的正統,奕訢、奕譞、文祥、寶鋆等人以正統為續的規矩辦事,卻被慈禧一口咬定溥倫的父親因是過繼而來,不符正統為由,強行拒絕,進而從載字輩中找了自己的親妹妹的兒子載湉為入繼之人,進而將四歲的載湉強行抱走,推上皇帝寶座,這就是後來的光緒皇帝,而她自己則繼續垂簾聽政,將大清的權力牢牢攥在自己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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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慈禧

光緒皇帝繼位親政,慈禧獲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重建園林的機會,一個重修圓明園的想法從她口中再次提了出來。這一次她得償所願了,工於心計的她,坐等著醇親王奕譞服服帖帖地為她實現這一多年的夙願。自從親生兒子承繼大統,奕譞就沒有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戰戰兢兢,如在湯火,當初慈禧獨斷專行地立載湉繼承大統,無異於把他這個醇親王放在火爐上烤,這位炙手可熱在大清朝已經樹立了絕對權威的女人,誰讓她有一丁點的不愉快,都能讓一家一世不可安生,即便是皇帝,也不過是一個擺設,沒有自主權,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為了兒子的皇位穩固,妥善地與皇太后處理好關係,同時遂了慈禧心願,讓她有一個稱心的園林安心養老,撤簾歸政,奕譞在朝廷官員一片非議中,主張修園,將用於海軍軍費的200萬兩挪用,從瓦礫廢墟中重修清漪園。

於是,一個家族重新站在了前臺。

1886年,被英法聯軍縱火焚燬,沉默了26個春秋的清漪園,迎來了一次劫後重生。在殘垣斷壁與瓦礫廢墟中,雷氏家族開始了連續九年的忙碌。

從設計建造避暑山莊、圓明園、暢春園,並修繕過紫禁城、天壇等皇家建築的雷氏家族,此時已經有了七代營造皇家建築的歷史。1860年,作為第七代傳人的雷廷昌只有15歲,他親眼看到清漪園慘烈地毀於那場浩劫;1886年,歷經26年後,他要作為清漪園重修工程總設計師的身份參與到這一宏偉工程建設中來,他親自來到這座譭棄已久的園林中,詳細察看園林毀壞的具體程度,思考著重建修繕方案,對一些毀壞嚴重的地基還要重新丈量。原本當初營造這座園林的時候,都有詳細的圖紙式樣,標註著各處建築的具體尺寸、方位等信息,然而這些保存在圓明園樣式房中的圖紙隨著英法聯軍的一把大火,多數遺失,這無疑給重建工程增加了許多難度,對雷廷昌而言,除了對滿目蒼夷的地基予以重新丈量,再憑藉經驗復原當初的建築,別無他法。

修園工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根據實地測量的數據,首先要製作燙樣,用紙片、木條依據一定的比例,構造建築模型,每件燙樣上要註明建築名稱、尺寸等基本信息,名曰說帖,太后和皇帝就根據這些燙樣與說帖,批覆意見,同意或不同意,給出修改意見;下一步,繪圖的工作就開始了,園林的整體佈局,不同的建築修建在哪裡,要有一個整體的預覽圖和方位圖,這又是一個紛繁巨大的工程,為此,雷廷昌繪製的圖紙據說達到了308幅,而且,所用的工具,無非是一些最簡單的用具而已——圓規、直尺、毛筆和炭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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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樣

雷廷昌的心裡有一個龐大的計劃,那就是要將清漪園的建築全部復原,迴歸其原始的風貌,這份雄心無疑為他的重建計劃注入了龐大動力,當然,其中的困難複雜與嘔心瀝血,也是可以想見的。在國力衰弱的情勢之下,這份雄心計劃無疑會動輒因為款項的拮据而大打折扣,他遠遠不能和當初乾隆營造清漪園時的闊綽瀟灑相比,乾隆可以為了追求完美而因為一丁點的瑕疵和不如意,推倒重來,堅決果敢,毫不憐惜,但此時作為總設計師的雷廷昌顯然沒有這份瀟灑,為了節省費用,他不得不在許多建築的形制上作減磅處理,有的重新進行簡單設計,有的不得已乾脆直截放棄,至於一些工程所需的材料來源,更是拆東牆,補西牆,大肆從譭棄的暢春園等處挪用,如排雲殿前的兩隻銅獅,以及樂壽堂前的十二塊太湖石無不取自暢春園遺址。

排雲殿算是整個園林修建的最大工程和核心項目,在這片原是大報恩延壽寺的遺址上修建的排雲殿,其雄偉恢弘的建築群將成為整個園林中最耀眼奪目的所在,壯觀的長廊和巍峨的佛香閣和它連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和協、美觀,幾乎完美的畫卷,氣勢非凡,它將成為後來頤和園的明信片和標誌性建築,展示著它的無限神韻和風光。

排雲殿的修建到完工,經過了九年的漫長時光,幾乎貫穿了清漪園的整個重建過程,不光耗時日久,工程本身也發生了鉅變,從以前的大報恩延壽寺變成了極具氣派的排雲殿,恢宏可觀。當初的人們或許沒有想到,這次改寫,讓前山的建築群一下子活了起來,三進院落的排雲殿與巍峨高聳的佛香閣連在一起,加上左右長廊的襯托連接,居然壯觀異常,成為了一個極其精妙的完美組合,成為前山建築的核心。至今,排雲殿與佛香閣仍然是頤和園中最耀眼奪目的突出景緻和標誌性建築,馳名中外,享譽隆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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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雲殿

不過,伴隨著排雲殿工程的完工,清漪園的重建也因為一場戰爭的結束而宣告結束。1894年7月,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常年得不到修復、更新的中國艦隊在海戰中遭受重創,致使李鴻章苦心經營的北洋艦隊一敗塗地,終於在1895年2月全軍覆沒。一個月後,海軍衙門裁撤,當年以海軍衙門承建的頤和園工程至此也失去了支持的後盾,修園計劃倉促收尾。

雷廷昌,也在清漪園完成後的十二年後去世,隨著清王朝的式微,這個在營建皇家園林與建築的家族開始走向沒落。

完成修復的清漪園,最終被慈溪西太后取頤養沖和之意,改名為頤和園,從此成為她的頤養天年之地,在這裡度過了鋪張奢華的生活。此時,大清國早已是山窮水盡,風雨飄搖。

頤和園的江南富麗帶給了她無上的身心滿足,她似乎也樂於放政賦閒,在這大好的風光景秀中安度晚年,給自己的一世操勞畫上句號。年輕的光緒皇帝似乎終於等來了這一天,猶如出籠之鳥,海闊天空,在遠離“皇爸爸”的紫禁城大振龍威,推行變法,而再無掣肘之事。

他是如此得迫不及待和心急火燎,一心想憑藉自己的痛除積弊,興革自強和銳意求新讓這個千瘡百孔風雨飄搖的破碎山河起死回生,百廢待興,實現大亂後的大治,富國強兵。於是,一道道聖旨從養心殿擬出,交付軍機,嚴令見旨執行,修建鐵路、辦報紙、辦學堂、派留學生、開議院、設民政局、廢除科舉八股……舉凡用人行政、去弊革新都頗有一番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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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帝

乾隆晚年,剛剛經歷過的康乾盛世將清王朝推向了歷史上的空前繁盛,志得意滿的統治者沾沾自喜,認為“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沉湎於荒唐的地大物博中,以天朝自居,樂此不疲。這時,地處地球另一端的西方列國卻正在一場改變世界的工業革命中走在了世界的前列,一日千里,其政治、經濟、軍事、科技、文化,無不冠傑全球,古老的東方文明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甲午戰敗,列強鯨吞,以康梁為代表的仁人志士上書疾呼,請求變法,深重的民族危難,讓光緒皇帝決心排除萬難,實施變法,以挽救危亡。他接受康梁等人的變法主張,並啟用楊深秀、譚嗣同、劉光第、楊銳等一批具有維新思想的志士,納言受策;同時,頒佈《明定國是詔》,在政治、經濟、軍事、文教等諸方面實行力度實為不小的變革。作為一位長久鬱郁不得志、處處受到壓制而又能接受新思想、渴望有一番作為的開明皇帝,他希望可以藉助這次機會做一代令主,為自己的清王朝來一次大整頓,實現富國強兵。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國家與西方之間的巨大差距,他著急,急著要把大清國治理好,急著要跟洋人比,急著要甩掉拖累了上百年的舊包袱,帶領臣民走出國難,重新自強。在手無實權,又缺乏有力心腹的情勢下,他的變法主張和措施幾乎沒有得到有力推行,儘管身邊有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林旭、楊銳、楊深秀、劉光第、康廣仁等一批維新派人士,但這些人本身職位並不高,手中也並無實權,在實際推動變法的過程中成效有限;他的老師翁同龢雖然也極具維新意識和變法思想,對變法革新又極為支持,名位亦高,乃三朝老臣,但身為帝師,本身亦不具備實權。再者,一心求速恨不得朝夕之間就取得變法成功的光緒皇帝也卻有求成心切操之過急之處,每日一道道聖旨從他的手中籤發,讓官員們應接不暇,前一道旨意尚未執行,新的旨意又陸續而來,甚至光緒皇帝本人一些即興的想法未經商議,便草草下詔,以至於前後旨意相悖,讓官員們無所適從,乾脆不予理會,每日只是坐等這無法執行又看似傳不完的上諭、旨意,無奈、無聊之下,值班軍機便以接不完的變法詔令引為笑談。據後來統計,持續103天的戊戌變法,光緒發佈的變法詔令多達184條,不可不謂揠苗助長,虎步牛車,時任海關總稅務司赫德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們把足夠的東西不顧它的胃量和消化能力,在三個月之內,都填塞給它吃了。”不寧唯此,幾千年來,中國一直延續著幾乎一成不變的封建體制,這次竟然要以西方文明徹底巔峰千年相襲的文明傳承,阻力之大,前所未有,那些因循守舊,一輩子深受程朱理學薰陶的守舊派豈會善罷甘休,他們稍有不滿,便成群結隊地趕赴頤和園向慈禧太后鳴屈告狀,甚至痛哭流涕,慷慨陳辭。如此,即便維新變法千般萬好,也很難大破大立,一場本可大有作為,在推動大清王朝走向現代富強的維新變法在本身缺乏妥善謀劃與因循守舊派強烈阻撓的雙重困局中只能失敗。

從頭到尾,細說頤和園

袁世凱作為變法進入關鍵時期的一位重要人物,因早年參加強學會,慷慨激昂,意氣風發,被維新派看作可託付之人。形勢逼人,光緒皇帝也憑藉自己曾對袁氏的知遇之恩而對他寄予厚望,希望重要關頭,他能挺身而起,全力支持變法,並許諾,事成袁世凱將接替榮祿的直隸總督與北洋大臣職位,這無疑是一個極有分量的承諾,袁世凱信誓旦旦,當場應允了下來。

手持光緒密詔先誅榮祿,再兵圍頤和園的袁世凱,私下又視同騎虎,進退失據,結果罔顧君臣之義,背信棄義地攜帶密詔,將此機密大事,密秉榮祿。

一場挽救危亡、變法圖強的維新運動就這樣悲慘落幕。慈禧太后,再一次以她兇狠的手腕誅殺了她的政治“敵人”,譚嗣同、林旭、楊銳、楊深秀、劉光第、康廣仁在菜市口以血的代價宣告了實施103天的維新變法徹底失敗,光緒,這位支持變法的最高統治者,從此被囚禁西苑太液池的瀛臺和高聳城牆圍堵的玉瀾堂,成為他的終極歸宿。

當年他的生父醇親王,為了兒子的地位穩固,費盡心血重修起這座皇家園林,最終卻以一種噩夢般的形式,成了光緒皇帝的牢籠,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隨後,頤和園再一次地遭逢洗劫,1900年,英、法、德、美、日、俄、意、奧等八國聯軍侵華,掀起了一次瓜分中國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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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巴國聯合侵華

在決定是否向八國聯軍宣戰的御前會議上,光緒皇帝主和,這是根據敵我雙方軍事力量對比作出的正確選擇。當時情勢,依大清實力,敵一國已是為難,更不用說數國聯軍了,包括兵部尚書徐用儀,戶部尚書立山,吏部左侍郎許景澄,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聯元,太常寺卿袁昶,均以為和為上策。然而,還在為外國公使不願交出康、梁,及在廢立光緒,再立新君問題上受到外國干預而惱羞成怒的慈禧太后,感情用事,草率作出決定,宣佈對八國聯軍開戰,並下令處死主和官員。

幾乎毫無作戰能力的各地守軍,面對強敵,一觸即潰,八國聯軍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易地攻入了北京城。僅僅時隔40年,大清王朝再一次地步起1860年逃跑後塵,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狼狽逃亡西安。

一國之都,數千年來第一次就這樣拱手讓給了外敵,在野蠻、粗暴的惡行下,北京城成了一隻完全待宰的羔羊,毫無招架地被一群衣冠禽獸四處公開燒殺搶擄,所受毀損、搶劫損失,其詳數將永遠不能查出。

重修不久的頤和園,也難逃魔掌,在罪惡暴行的蹂躪下,被八國聯軍瘋狂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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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國聯軍

1901年,清政府以一紙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結束了慈禧太后的逃亡,從西安回到北京。慘遭毀損的頤和園又於1902年予以修復,氣息奄奄的清王朝在這裡進行了一場蛻變,將這座數百年來的皇家禁苑變成了一個外交的舞臺。

連年的內憂外患和割地賠款,使得日益沒落的清王朝不得不借助於外交上的周旋勉強度日,慈禧本人也在這裡頻繁地接待外國使節及其夫人,開放自己的家門是,周旋於各色洋人之間,向他們伸出友誼之手。

據記載,1902—1908年,五年期間,慈禧每年在頤和園接見外國使臣幾次至十幾次不等,最多的一次接見的人數竟高達98人。

國力衰微,她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將自己這位大清國的最高主宰人作為代言人,拋頭露面,以自己的畫像參加1904年在美國聖路易斯舉行的第12屆萬國博覽會。顯然,這種開放對於長久以來中國皇室極度神秘的隱私,給了外國人極大 的心理滿足,他們無不對這幅中國老佛爺的畫像報以讚美,為中國代表團在此次博覽會的巨大成功吸足了眼球,博得無限風光。

但是在風光的背後,大清國的國運已經走到了盡頭。1908年11月14日,38歲的光緒皇帝駕崩,11月15日,74歲的慈禧太后也撒手歸西。而就在此前的7月24日,光緒皇帝還在頤和園過他的萬壽慶典,接受百官慶賀,陪慈禧太后看戲;10月12日,又隨同慈禧太后在仁壽殿接見英國公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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