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家族》——謝安推動“玄學”昇華

謝安是謝鯤的侄子。謝家在西晉時的地位並不算高,之所以能在東晉時期崛起,主要因為謝安的父親謝裒曾經給東晉第一任皇帝也就是晉元帝司馬睿做過幕僚。後來司馬睿南渡長江,在士族的支持下建立了東晉。謝裒作為從龍之臣,自然也就青雲直上,謝氏家族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謝安的兄長謝尚、弟弟謝石等人都相繼出來做官。謝安卻不願為官,他在朝廷的召喚下,勉強做了一個多月的官,就辭職不幹了,逍遙于山水之間。他也不願待在都城建康,乾脆搬到會稽,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紹興一帶。當地有一座山名叫東山,風景優美,謝安在這裡造了房子,住了二十年之久。

謝安也是一位玄學的信徒。玄學往往和清談聯繫在一起,謝安也的確是清談的高手。在隱居東山的二十年中,謝安和一批名士頻繁來往,主要的活動就是清談。一次他和朋友們在名士王蒙家裡清談,討論《莊子》中的《漁父》一文。這篇文章借一位漁夫之口,表達了莊子對於真性情的嚮往。當時一位名叫支遁的高僧首先發言,講了七八百字,有理有據,大家紛紛叫好。其他人也各自講了一通,最後輪到謝安,他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講了一萬來字,見解獨到,文辭華美,頓時語驚四座。

作為清談高手的謝安,為什麼沒有因為清談而誤國呢?因為就在謝安這一代,謝家雖然仍舊崇尚玄學,但門風又發生了微妙的轉變,那就是不再將人情與儒家禮法對立起來,而是追求兩者的平衡。謝安的堂兄,也就是謝鯤的兒子謝尚,對於這兩者的關係有過一番很重要的議論。當時因為戰亂,很多人與父母分離,父母生死未卜。於是就產生了這麼一個問題,一個人如果不能為父母盡孝道,那應不應該出來做官呢?按照儒家的禮法,這是不應該的。但當時很多人認為,非常時期,這種人出來做官也無妨。謝尚卻認為,儒家的禮法都是根據人情制定的,一個人與父母分離,心中悲痛,方寸大亂,即使出來做官,又怎能勝任工作呢?有良知的人決不會與父母分離還向往仕途,朝廷強迫這些人出來做官,是既違背禮法,又背離人情。

你看,謝尚並沒有把人情和禮法對立起來,而是認為禮法源於人情,兩者是可以統一起來的。那麼玄學是否就從此消亡了呢?當然不是,它在謝家子弟身上,已經從外在行為上的荒誕,轉變為內在精神上的修為,處變不驚,逍遙自在。這一點在謝安身上表現得尤其明顯。他有一次與朋友坐船出海,忽然颳起大風,波濤洶湧。船上的名士們都十分驚慌,失去了往日的風度,只有謝安從容鎮定,和平常一樣吟詩長嘯,於是朋友都很欽佩他的氣度。謝安的這種從容氣度,源於玄學中對“逍遙”的追求。所謂“逍遙”,本質上就是不受外物干擾,保持內心的自由和豁達。

謝安的這種氣度,是他日後能夠建功立業的重要原因。謝安40歲那年,終於走上了仕途。當時謝家出了一件事,謝安的弟弟謝萬出兵北伐,結果大敗。謝家顏面掃地,地位開始下降,於是謝安終於走下東山,應徵西大將軍桓溫的邀請,在他手下做了司馬,相當於今天的參謀長。這就是所謂的“東山再起”。

桓溫手握重兵,對謝安很器重。但桓溫野心勃勃,計劃先通過北伐樹立威望,然後篡奪皇位,所以謝安就想遠離這個是非之地。正好當時謝安的弟弟謝萬病逝了,謝安就趁機以奔喪的名義,離開了桓溫,進入朝廷,一步步做到吏部尚書的高位。

這時又發生了一件大事。桓溫北伐失利,損失慘重。為了重振威信,他就率軍入京,廢黜了當時的皇帝,改立丞相司馬昱為皇帝,史稱晉簡文帝。第二年,簡文帝病危,太子年僅十歲,桓溫就派人脅迫司馬昱立下遺詔,讓自己效仿周公攝政,當代理皇帝。司馬昱正打算照辦,卻被謝安和另一位大臣王坦之勸阻,收回成命。桓溫知道以後,十分惱火。同年簡文帝病逝,太子即位,桓溫再次率軍入京。朝廷命令謝安和王坦之率百官去迎接。這時有傳言說桓溫打算殺死謝安和王坦之,王坦之十分驚慌,謝安卻從容地說:“晉朝的存亡,就看今天了。”

到了桓溫的軍營,謝安一眼就看出帳後暗藏埋伏。他仍舊從容上前,見到桓溫以後,直接問道:“您怎麼如臨大敵,在帳後設下埋伏呢?”桓溫尷尬地說:“怕有變故,我這也是不得已。”於是下令撤去埋伏,這時王坦之已經嚇得汗流浹背了。謝安和桓溫談笑風生,桓溫始終沒敢下手。此前,有人爭論過謝安和王坦之的高下,至此終於見出了分曉。就在同一年,桓溫病重,不久去世。一場危機,終於因謝安的機智和鎮定而化解了。謝安也因此收穫了更高的聲望,不久就被任命為宰相,後來又總攬朝政,走上了權力巔峰。謝安在仕途上一帆風順,背後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將玄學昇華為內心的修為,擁有處變不驚的從容氣度。

這種氣度在後來的淝水之戰中,獲得了更為淋漓盡致的展現。就在謝安總攬朝政這一年,苻堅建立的前秦政權統一了北方,又調兵遣將,打算進攻東晉。公元383年,苻堅不顧群臣反對,率領傾國之兵,大舉南下,與東晉決一死戰。東晉朝廷以謝安為征討大都督,全權負責對前秦的戰爭。東晉的生死存亡,繫於謝安一個人身上。

這個時候,東晉朝野瀰漫著一股恐慌的情緒。當時的荊州刺史桓衝見敵眾我寡,怕京城建康守不住,就從自己的部隊中分出三千精兵開赴京都,聽從謝安調遣。謝安卻沒有接受,說荊州是上游重鎮,三千精兵還是回去鎮守荊州為好。桓衝覺得謝安這是故作鎮定,嘆息道:“謝安不懂軍事,又喜歡清談,看來我們都要成為亡國奴了!”

大敵當前,謝安依舊說說笑笑。他任命弟弟謝石為元帥,指揮前線戰事。又任命侄子謝玄為先鋒,與其他幾名年輕將領一同率軍八萬,開赴前線。謝玄在出徵前夕,有些沉不住氣了,再三問謝安這仗該怎麼打,謝安卻拉著謝玄下起了圍棋。謝玄的棋術原本比謝安高明,卻因為心神不寧,連連失手。謝安笑道:“你怎麼這麼心不在焉啊!”謝玄恍然大悟,謝安這是在暗示他要冷靜沉著。到了晚上,謝安見謝玄心神已經安定下來,這才告訴他具體的作戰部署。於是謝玄帶著謝安的囑託和期望,向戰場進發。

公元383年12月,東晉與前秦在淝水展開決戰。淝水是今天安徽壽縣南部的一條河流。東晉軍隊人數雖少,但訓練精良,團結一心。前秦軍隊人數雖然多,但大多是臨時拼湊,缺乏鬥志。最後,前秦軍隊兵敗如山倒。捷報傳來的時候,謝安正和客人在下圍棋。他接過捷報,看了一眼,就漫不經心地擱在旁邊,繼續下棋。等到一局終了,客人問剛才有什麼消息。謝安淡然地說:“孩子們把敵人打敗了。”等到客人告辭以後,謝安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在跨過門檻的時候折斷了木屐底下的齒,自己卻沒有發覺。

東晉在淝水之戰中的勝利,固然和天時地利人和多種因素有關。然而,謝安在這其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他憑藉過人的精神修為,臨危不亂,這極大地穩定了軍心、民心。這種修為背後又體現了謝安對於玄學的昇華。對於玄學所追求的逍遙境界,謝安並沒有理解為行為上的荒誕不經,而是理解為內心的超然物外,處變不驚。謝安喜好清談,卻能夠建功立業,可以說是魏晉名士中罕見的人物,也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風流宰相”。

淝水之戰以後,謝安的聲望如日中天。功高震主,難免會招來皇帝的猜忌。謝安為了保全自己,上書要求離開朝廷,鎮守廣陵。皇帝立刻批准了。謝安上任不久就病倒了,並在同年八月病逝,享年66歲。謝安推動了玄學的昇華,但這畢竟只是他的個人行為。能夠達到他這種境界的人物,畢竟少之又少。一種哲學思想要想產生更大的影響,往往需要藉助文學的力量。比如佛教的思想很高深,我們一般人瞭解得不多。但我們可能都聽過禪宗六祖慧能的那首禪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通過這首小詩,我們對於禪宗的思想多少能有所體會。玄學也是如此,它對中國文化的最大影響,也是通過文學。這就要說到謝家的又一位傑出人物,文學家謝靈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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