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散文學會」袁峰:母親的脊樑是我心中永恆的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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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欄目由咸陽散文學會主辦

(文001)

母親的脊樑


「咸陽散文學會」袁峰:母親的脊樑是我心中永恆的豐碑


(編者注:作者母親留下的一張照片,取於五十年代末拍照的全家合影照裡母親的頭像)

母親很消瘦。

從麥場到我家,也就二、三百米的距離。

母親放倒揹簍,雙手用力地把麥糠往揹簍裡摟刨。揹簍裡裝有一大半的麥糠時,母親扶起揹簍,再用手掬起麥糠,將揹簍裝滿。然後,用手在頂部縟幾下,直至揹簍裡實在裝不下了,她才半蹲下來,一隻胳膊伸進揹簍的揹帶裡,用盡全力站起身來。

關中這個地方,揹簍大而高。身材矮點的人,揹簍頂部會齊到脖頸處。設計製作揹簍的人估計也只考慮了揹簍的容量,卻全然不顧人的承受力。

從麥場到我家的那段土路,雖然沒有溝溝坡坡,卻也因雨天人們的踩踏,路面也坑坑窪窪。

母親穿著快要磨穿鞋底的黑色條絨面布鞋,彎著腰,揹著裝滿麥糠的大揹簍,來回多趟,步履蹣跚地行走在這凸凹不平的土路上。沉重的揹簍壓得她直不起身來,遠遠看去,只見揹簍一點一點的地向前移動,卻看不見她的人影。

已是三伏酷暑,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那些活蹦亂跳的雞鴨也擠到了樹蔭下,作伴打著盹兒。半天了,也沒有聽到三叔家那條大黃狗的吠聲。

母親轉過身去,讓揹簍一邊靠住門外榆樹的樹身上,然後,慢慢落下,倒掉揹簍裡的麥糠。

母親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她取下頭頂的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常年累月地在日頭下勞作,母親的臉龐曬得黝黑黝黑,那雙大而美麗的眼睛卻顯得更加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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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汗水淋漓的母親,年幼的我竟向母親提出了疑問:為啥要在烈日炎炎下背那麥糠,而不等天陰或者天涼了呢?

母親笑著說:“等天陰或者天涼了,麥糠就會受潮,壘成垛兒就發黴了。到了冬天,我們拿什麼去煨炕燒飯啊?”

放下揹簍,母親又忙著去做午飯。她穿著幾乎溼透了衣背的灰色長袖布衫,一頭扎進低矮而昏暗的灶房。

那會兒,家裡兒女多,一大家子人吃飯。姐姐哥哥要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家裡做飯洗衣磨面餵豬的活兒都攤在母親身上。到了晚上,其他人都“呼呼”入睡了,母親點燃那盞用墨水瓶做成的小油燈,一針一線地為我們縫補衣褲鞋襪。有時,小油燈“嗞嗞”地映著亮光,母親卻手裡捏著針線,發出了香甜的鼾聲。

母親太累了,為了這個家,為了她的兒女。

把母親喚醒,讓她早點休息。母親睜開眼睛,抬起頭:“啊,我睡著了?呵呵,打個盹就好了。”說完,她又忙起了手裡的活兒。後來,我常這樣想,母親打盹時,不喚醒她該多好!她可以多睡一會兒啊。

有一年夏天,我五六歲的樣兒,一連幾天,身體發睏,倒頭就睡。這個樣子,讓母親萬分焦急和擔心,背起我就去大隊的醫療站,找大隊的赤腳醫生看看。醫生給我量了體溫,又用聽診器聽了半天,讓我張了張嘴,喊了幾聲“啊”,又翻看了我的眼睛,最後,搖了搖頭:“檢查都好著,沒有什麼病啊。”

我卻還是那麼地睏乏,還是一點路都不想走,還是倒頭就會睡著。

母親格外心急,一大早,她決然地叫著大姐,背起我就往縣城趕去。她知道,縣城的地區醫院醫療技術好,會看好我的病。

村子離縣城十五里的路程。那時,沒有什麼交通工具,就是架子車也寥寥無幾,就這,集體的勞動一刻也離不開。母親和大姐輪換著背起我就往縣城走。

去縣城走西蘭公路,路並不寬,兩輛車會車時,幾乎佔滿整個路面,行人就要跨過排水溝避讓。還好,那會的車不多,會車的場面特少。即就是要會車,司機都會遠遠地降下速度,鳴響喇叭,等行人躲讓開來,才慢慢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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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西蘭公路顯得空曠涼爽,日頭升起來以後,路面上的柏油就開始散發出異樣的氣味,在悶熱的空氣裡更加刺鼻難聞。還好,路邊有兩行茂密蔥鬱的樹木,母親和大姐累了,就在樹蔭下歇息片刻。喝口水壺裡的涼開水,咬口帶著的粗糧饅頭。

母親和大姐輪換歇息的片刻,我還是腳不沾地,腳一挨地就會跌倒去睡。母親不敢讓我下來,不管她有多累,她都默默地支撐著。就這樣,走走停停,直到太陽正午的時候,母親和大姐揹著我才到了縣城。等找到醫院,醫生已經下班了。母親讓大姐先去掛個號兒,她在醫院院子的臺階上找了一塊空地,放我下來。我一著地,順勢就躺倒在水泥臺階上,也不管臺階上的髒淨。

人常說:三歲孩子記到老。隱隱約約,聽到旁邊有人問母親:“娃得了啥病?”母親說:“不知道,就是帶娃來看病的。”那人說:“看娃病的不輕呢。”母親沒有言語,聽得見她輕輕抽泣的聲音。

不知哪位好心人看到我沉睡在滿是黃土的水泥地上,把自己帶的空麻袋鋪好,讓母親把我挪在麻袋上躺好。

昏睡的我刺痛著母親的心,汗水和淚水攪在一起,順著母親的臉頰流下。

下午,醫院上班後,醫生給我做了詳細的檢查,卻還是沒有檢查出什麼病來。

母親揹著我走出醫院門診部,正好碰見從家裡急匆匆趕來的父親。原來,父親忙完大隊的事務,借了輛自行車,連忙趕到了縣城。父親聽了檢查結果,沒有多說什麼,只說道:“都這個時候了,該找個地方吃點飯去。”

找了一家國營麵館,父親要了一碗哨子面,還是素的,好像是五分錢。然後,父親拿出粗糧饅頭,用手指費勁掰了一塊,嚼了起來。飯店職工見了,端來三碗麵湯。父親連忙道謝。

說也奇怪,吃了那碗哨子面,我竟不覺得困了,繞著飯桌跑來跑去。大姐說:“你看你把人害得,早知道你吃一碗哨子面能好,咱跑這麼遠到醫院幹啥呢!”

見我沒了啥事,母親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了快樂的笑容。後來,我才知道了母親焦急的緣由:原來,在我之前還有一個哥哥,都已經兩三歲了,發燒感冒,沒有及時就醫,竟夭折了。看到我當時那個樣子,母親咋能不著急呢!

母親走了,留給我最多的就是她身背重物的情景,不管是揹著苞谷杆棉花枝,還是揹著糧食口袋,母親都是佝僂著身軀,把那個身影永遠地定格在夕陽的餘暉中。

那時,家裡非常貧窮。到了春夏之交,往往會出現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光景。有時,政府撥下來救濟糧,卻輪不到我家。因為,父親是老黨員,是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先人後己,是共產黨員的準則。但是,人不吃飯不行。於是,有人偷偷找到我的母親:“人家都趁夜晚去偷生產隊的苜蓿吃,你也跟著去,不至於餓肚子。”母親拒絕了,她一聽到這個“偷”字,就感覺噁心反胃,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她對勸她的人說:“就是餓死,我也不會去做那些。”只是,苦了母親的姊妹們,現在想想,幾個姨和舅,哪家沒有給我們接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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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經常教育我們:做人要做的端正,不要讓別人戳脊梁骨。

聞說那個年代,好多人都趁勞動的空兒偷採過生產隊的苜蓿,採摘過生產隊的棉花。我們卻想也別想,哪怕母親要把老棉花團子用針線串在一起,縫進被子,也不讓我們去摘生產隊的一辦棉花粒。

在我的記憶裡,母親從來沒有罵過人,更沒有和別人吵過架。村裡誰家有個婚喪嫁娶的事兒,都會請母親去幫忙。剪窗花,蒸花饃,母親樣樣都會,而且做得漂亮好看。

多少年過去了,才聽說了母親唯一一次罵大街的事情。

“文化大革命”時期,有天早上,母親打開院門,看到院門兩邊貼了一幅對聯,對聯是用白紙寫的。誰都知道,哪家有了喪事,門口才會貼白紙對聯。

母親一下子氣懵了,她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

對聯的內容是針對父親的,意思是父親雖然是解放前參加了地下黨組織,解放後組織安排他參加了郴州剿匪,按理,這樣一個共產黨員,組織不會讓他退職返鄉的。那人推斷,是父親犯了什麼事兒才退職返鄉的,應該接受批鬥。

母親對父親退職返鄉的原因非常清楚,她是反對父親退職返鄉的。可父親堅持著他的理由:國家在三年困難時期,黨號召職工退職返鄉,為了給國家減輕負擔。另外,還要盡做人兒女的孝道。無奈,父親不顧單位領導和同志的極力阻攔,也不管母親的反對,硬是退職回到了家鄉。為此,母親生了好久的悶氣。現在,有人竟用父親退職一事煽風點火,怎能不讓母親惱怒?

氣暈了的母親從村子西頭罵到東頭,又從東頭罵到西頭,卻沒有人接茬。見罵街的是我的母親,鄉親們都驚呆了:平日不大聲說話的母親咋就罵起大街來了?等大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都義憤填膺地咒罵起那個小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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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病倒了,她的脊背再也擔負不起任何的重量。疼痛,讓她的面部肌肉抽蓄的幾乎變了形,她卻不對任何人說,也不會痛苦呻吟。直到那個冬日的午後,她拋下了我們,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離開我們的那年,母親僅僅只有五十七歲。不管我們怎樣呼天嗆地,也留不住母親匆匆的腳步。或許,那個世界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也沒有爾虞我詐的醜惡嘴臉。

一晃,三十五年過去了,對母親的思念卻與日俱增。想念母親,想念母親在世時我那快樂的童年少年時代;想念母親,想念母親的音容笑貌,想念母親有些彎曲的身影;想念母親,想念母親消瘦的身軀,卻堅強的脊樑。

母親的脊樑是我心中永恆的豐碑,指引著我做人的路。

2019年5月12日(母親節)


「咸陽散文學會」袁峰:母親的脊樑是我心中永恆的豐碑


【作者簡介】袁峰,男,1965年11月出生,漢族,陝西省禮泉人。系全國公安文聯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咸陽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咸陽市公安文聯副主席。先後在國內多家雜誌報紙發表散文、小說、詩歌等文學作品60餘萬字,曾出版個人作品集《刑警手記》、散文集《往事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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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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