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要來了…
幾縷幽閒的光從窗欞間輕輕折射進來，小心翼翼地照在翻開的書頁上…春露到秋白，光陰在流轉。有些人，再怎麼懷念，也漸漸遠了，像一輪明月穿潭底而無痕…
老外婆已過世多年了，如今連關於她的夢也變得稀薄了。閒時發呆，也會想到外婆還有和外婆一樣的那個年代的女子，銀手鐲精緻而又古意地在腕上風情著，一抹銀白襯托嫁衣的華麗，鳳朝霞披的新娘子，在鞭炮聲中與孃家人揮淚告別…如今這樣的聯想也覺得無端端地縹緲空靈了。只清晰地記得外婆的三寸小腳……
新筍脫瓣月生芽，“三寸金蓮” 似乎有無限的美卻又悵然。彷彿饅頭上的硃砂紅，讓人過目驚心……
石板路彎入小巷，輕敲門環，先是應了一聲，然後悉悉嗦嗦，過了半晌，門吱呀開了，外婆滿頭銀髮，細腳伶仃，臉上掛著笑，嘴裡絮叨著，我進屋，她挪著小腳，努力地跟緊我…那些年，我十幾歲，外婆已年近八十……
夏季，院子裡爬滿了青藤，外婆已多年不出院門了，繁華盛世外的繽紛和世間的風塵都關在了院外，偌大的院落里布滿了她細碎的小腳印。外婆慢慢老了，雖是無驚無擾，雖是不言滄桑，卻如昏燈，有難言的暮氣…外婆年輕時家底殷實，日子也過得花團錦簇，小時候，外婆經常把我們梳辮子，長長的紅頭繩一圈一圈的繞呀繞，繞的眉毛都被生生吊起，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整個臉向上提著，極不舒服，這樣的羊角辮要招搖幾天都絲毫不亂。也許，這對於外婆來說，這與她兒時的纏腳，不可相比，女孩子總是要受點約束的。
外婆一生愛美，記得有一次，看到她把線從一端劈成兩股，嘴裡咬著沒分叉的那端，兩手各攥分叉的兩端，三股線在姐姐的臉上一張一弛，一拉一扯，不一會兒，就看到姐姐面目清爽，眉清目秀了。那個動作，溫情無限，定格在了我幾十年後的記憶裡……
一大片的往事，一寸寸地蔓延開來…包餃子，裹粽子，做手工，教姐姐用雞蛋白和白沙糖兌好搽臉……往事歷歷，逝水流年。百姓的煙火，四世同堂的快樂，老外婆把柴米油鹽的日子，過得香濃瀰漫……
早些年，我喜歡去古舊市場，喜歡淘那些帶著光陰味道的小物件，有一次，驀然看到一雙瓷質的三寸金蓮，一時間，我愣住了，有一陣恍惚，這才是外婆夢寐以求的鞋吧！孔雀藍的底色， 鞋面有暗蓮花，鞋口和鞋邊都鑲著一圈銀，腳面上有顆一點紅，靈巧而又嫵媚，一時間就想到了古時女子穿上這樣的三寸金蓮，在蓮花臺上 跳著舞蹈，真是腳踏蓮花，步步生香。
淘到這雙鞋的時候，外婆已經去世了，我經常會想象，外婆看到這雙鞋時的表情，喜悅也許還會面有羞澀，或者會有興奮，仰或憤怒，至今，我都不知道外婆對於自己的小腳是喜愛還是憎恨，只是從未見過外婆露過雙腳，那怕是盛夏，她永遠都穿著一雙白襪子，襪子都不合腳，前面腳趾處都空著，襪子無力地耷拉著…
看過外婆的腳，像個半成品。整個腳已被纏至三、四寸，腳背高高隆起，成了角黍形， 像極了端午的粽子。
外婆喜歡鞋，我們也熱衷於給她買鞋，童鞋34，我永遠記得這個鞋碼，市面上已經沒有外婆穿的鞋了，我們都買童鞋。童鞋裡的皮鞋，涼鞋，布鞋都帶著稚氣的純真，讓外婆的內心如鮮花著錦，笑容在臉上滿滿地漾開著。每次有新鞋，她總是一臉喜悅地試穿，很難有合適的，但外婆總是樂此不彼…
這三寸“金蓮”啊！一顆老靈魂，七分玲瓏心…
時光過去了，那段記憶是我們生命中永恆的溫暖…
如今，隔著長長的歲月，想起了您的名字——朱長月。
外婆，一聲呼喚，細軟綿長，帶著塵世的歡喜，糯糯的香……
風會記得一朵花的香，
外婆，您還給了我媽媽……
作者簡介：周靜靈，江蘇揚州人。讀煙火性情文章，寫俗世溫暖文字。作為女性，努力做到：能優雅地使用本國文字，演繹溫婉的女性情懷……著有散文合集《半世花開，半世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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