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從知青到農民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1968年,我作為知青下鄉到了內蒙武川,曾經一度成為真正的農民。

我們那裡無霜期短,一年只種一季莊稼。地都是頭一年耕好了的,春天一化凍,就可以播種小麥、莜麥了。牛拉著木製的耬,將來麥子長出來是否均勻就看搖耬的老農自己把握了。(這個活我沒敢試,一年之計在於春,責任重大,不敢開玩笑。)我們在這個季節能幹的是幫耬、打拉洞、抓糞。幫耬,就是牛拉著耬,需要有人領著牛走正,將來的麥壟才會直;打拉洞,是牛或者馬拉著三個並排的石頭滾子,沿著剛剛播種完的麥壟壓一遍,免得被大風吹跑麥種;抓糞是在搖耬播種過程中,有人跟著耬,往中間一個鬥裡均勻撒上糞(可以是羊糞、牛糞,甚至發酵了的大糞,當然是都摻了土的)。這幾樣活我覺得抓糞是最苦重的。用繩子跨在脖子上一個笸籮,深一腳淺一腳在鬆軟的地裡追著牛拉的耬。至於笸籮裡的糞髒不髒、臭不臭,根本不考慮。再猶豫,追不上了!

轉眼,地都種完了,隊裡抓空開始安排做泥水。後山人住的房子都是土坯蓋的,房頂也是用當地的膠泥,沒見過磚、瓦。經過一個冬天,必須往房頂貼上一層新泥,準備迎接夏天多雨的季節。幹這個活,我不願意被呼來喝去,就主動申請挑水。我比較擅長挑水,帶著幾個半大小子,比賽,挑的水總能供上和泥使用,還能喘口氣。我的肩膀,早就練成鐵打的了,這點活,不算啥。

夏天,地裡的麥子、莜麥陸續長起來了,開始鋤地。學會使用鋤頭後,這個季節也算是比較舒服的。記得我身邊總愛圍著一幫小後生,起著哄說要聽我講故事,我就一邊鋤地,一邊講起來。沒想到回頭一看,橫向一排,都跟我們同步前進,原來,老的少的都跟這聽我“叨書”呢!

恐怖的秋收開始了。我們村所在的是丘陵地帶。遠近山丘一片一片金黃的莊稼,都等著我們人工拔倒。記得老鄉說:眼愁手不愁。還真是,一個多月下來,當初一片一片麥地上都碼著麥捆(當地人叫個子)麥子已經不見了。我們村人均50畝耕地,勞動力承擔的就更多了,你說,我們要拔倒多少莊稼呀!後山人拔麥子,是蹲著,雙手開弓。我們知青很少有誰能像老鄉那樣利索的,尤其我,腿疼腰疼,連滾帶爬的,咬牙切齒的一天一天堅持。小手指部位在拔的時候是最吃力的地方,我們學著老鄉,用布縫製特製的手套,幾天就磨爛了。手上滿是血泡,收工時手套粘在手上,脫不下來,就泡在水裡對付脫。一想第二天還要下地,只能自己處理一下,塗些紫藥水,出發前抹些眼藥膏。第一把麥子會讓我感受疼痛,接下來就顧不上了,怕追不上大部隊,只能咬牙切齒的跟著走!莜麥不能拔,只能割。我們預先磨好了鐮刀,刷刷的割起來,比拔麥子好受一些。問題是對於老腰疼的我來說,彎著腰割一陣子,到地頭我根本直不起來了。擰著腰,跪著,緩一陣子,才能對付站起來。現在想想都恐怖!

隨著一片一片莊稼被拔倒,莊稼被拉到了場上。早期是用馬拉著碾子壓,後來生產隊買了脫穀機,速度快多了。我們知青都比較不怕死,包下了往脫穀機裡入麥子的活。還好,我們都沒有發生什麼工傷,聽說臨近公社就有知青入麥子過於用力,把手卷進去,造成殘疾,甚至聽說有丟掉性命的呢!為了幹這個活,我們帶著風鏡、紗巾、口罩、手套,一個個打扮得如同妖怪!層層武裝也無法抵擋噴出來的沙土,我們的眼睛裡都是沙子和泥土,收工後燒了熱水徹底洗涮,對著鏡子用手指摳眼睛裡的泥,然後點眼藥。真看不出來,這是女生乾的活,可是我們幹得還挺起勁的。

終於,一年的勞作,隨著糧食入庫而結束。豐收的年景,人人期盼。那年代,我可是個真正的農民,地道的農民,自食其力的農民。

鄉村女教師

我68年9月插隊來到內蒙武川中後河公社。

經歷了部分同學選調進工廠上大學後,留在村裡幹農活導致我嚴重腰肌勞損、雙手乾裂、溼疹,連老農都看不下去了,就安排我去當了民辦教師(後來還轉為民辦公助教師)。

我們大隊以東大約3裡地有一個叫做永茂公的小村,人口不足百人,有一所小學校。知青王YC曾經在此教書,病退回北京後,知青才YL接任,之後也病退回了北京,我就接替他們,住進了這個村。學校就設在公路邊,一間房子兼做教室和我的生活起居室。房簷下掛著一塊鐵鏵代替鍾,上課時間一到我就敲鐘,學生們聽到鐘聲很快就集中到教室裡。

我任教時有9個學生,分別為一、二、三年級。各位可能會好奇:怎麼上課?這,就是複式班,當時偏遠小村莊的一種教學模式。“現在開始上課。請三年級同學根據黑板提示,做算術題;二年級同學把第*課生字每個字抄寫一行;一年級同學打開算術書第*頁,。。。。。

一年級和三年級的學生坐在炕上,趴在炕桌上寫作業,二年級的同學坐在地上的簡易課桌前,離黑板很近,也沒辦法考慮保護視力的問題。

那些孩子,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努力學習,掃除了文盲,學會了計算。

我作為一人班的老師,語文、數學、體育、音樂、美術,每樣課都不少,按照自己排的課表按部就班執行。

下課了,我把課桌收起來,開始點火做飯;晚上,在學生們白天坐著聽課的炕上,打開我的被褥,就寢。

由於我不是本村知青,跟周圍老鄉也不熟,出於安全考慮(學校就在公路旁),我每天晚上把凳子放在門口,上面放著我晚上洗臉洗腳的水盆;窗戶上放著我的暖壺,枕頭下放著手電和菜刀。(我睡覺很死,一般的動靜我怕醒不了)。還好,這一切都沒有派上用場。

有一部前蘇聯的經典電影《鄉村女教師》,非常感人。那位瓦爾瓦拉。瓦西里耶夫娜老師,是我的偶像。她對孩子們說:你們要學會念書、寫字、算算術,你們將要成為有智慧、有力量的人,我要使你們有理想。

我們幾個知青接力,讓這個小小的村莊始終傳出朗朗的讀書聲。(之後我被調往東邊紅山子、大以克大隊的學校教書,規模大了,學生多了。但是我仍念念不忘我那個9名學生三個年級的複式班。)可惜,我沒有再回去看過,不知當年的學生今何在?我短暫的一段教學經歷,孩子們會記得我麼?

我曾經的鄉村女教師經歷,現在回憶起來,也會感動我自己。

知青學醫記

我在武川插隊時,曾經在烏蘭不浪醫院學醫。當時我的理想是立志當一名外科醫生。而且,還真的做過幾個小手術呢!

大約是74年春天,我們村嫁老鄉的同學梁金榮孩子得病,肺炎,發燒,很嚴重,我不知何故陪同去了烏蘭不浪醫院。醫生接診、治療、打針、吃藥後,孩子緩解了。在醫院巧遇我的同班同學,在哈拉門獨插隊的錢長華。她竟然身穿白衣,在婦產科學習。她告訴我,如果有興趣,她可以介紹我前來學習。

此前在村裡,我就開始研究中醫,買了針灸用針,照圖自己扎自己摸索穴位。還買了幾本中醫的書。一聽說可以學習,立刻就著坡爬上來。

我不喜歡婦科,決定師從外科主治醫生張國風,學習西醫。張大夫是北京人,當時的北京第二醫學院的老大學生。聽說當初畢業分配時他特意來內蒙武川,為的是可以離弟弟近些,便於照顧。他的弟弟在安字號公社,後來當了知青管理幹部。張大夫醫術在烏蘭不浪醫院是NO.1。跟著他,我學到了很多醫學知識和醫療本領。無奈,沒能進入醫學院,終生與醫生無緣。

剛到醫院,先從肌肉注射學起。我有扎針灸的基礎,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搞準確部位。熟練後,開始學習輸液。很快,住院病人的輸液及肌肉注射都歸我了。那年春季,不知道為什麼孩子們流行麻疹肺炎合併心衰,高燒不退的病孩子很多。農村孩子小災小病輕易不會進醫院,來的都是非常嚴重的,甚至命懸一線的。醫院的全體醫生為了應對這些病孩子,全體行動起來,我們這些所謂的“實習醫生”也跟著忙碌。我觀摩了幾個病例,就開始給小娃娃用頭皮針輸液了。

我既然師從張大夫,學習外科,來了手術病人我的課就開始了。清楚記得我在手術室觀摩的第一個病例:頸部淋巴腫瘤切除術。我跟著醫生護士消毒後站在不礙事的位置,看著大夫操作:傷口消毒、鋪上消毒巾(露出需要手術的部位),注射麻藥,開始切開一層層人體組織,一個一個的止血鉗夾住血管,紗布隨時吸走冒出的鮮血,只見上下兩排止血鉗整齊的搭在傷口兩邊。手術進入重要環節時,一向以膽大著稱的我,突然不成了。只見我臉色蒼白,冷汗直流,根本站不住,還直個勁的噁心。護士長看著我難受的樣子,示意我可以離開。到了室外,我努力半天也沒吐出來,躺在醫辦的長椅上緩了一會兒,感覺好些了。當時心裡想:自己真是沒出息!幹什麼來了?可是一進去,就又是一陣難受,幾乎要暈倒。最後這個手術的觀摩只好結束,烏蘭不浪醫院的大夫們此後一提起來就取笑我,我也覺得很慚愧。

之後的學習,慢慢進入正軌。面對鮮血、肌肉組織,已經不再害怕。張大夫在手術之餘,給我講課。印象深刻的是張大夫的一本教材《診斷學》。關於疼痛,關於腹部疼痛,有多少種鑑別診斷的理論,等等,讓我記憶至今,有時候還真可以給身邊的人一些建議。

機會來了:有一天早上,大家正在醫辦開會,來了一個急診病人。張大夫示意讓我一起去手術室。這個病人是在室外幹活時被落下來的尖銳石頭打傷,眼皮上面被劃開2公分左右的一個口子,需要縫合。我隨張大夫做術前準備。張大夫小聲說:你來。我當時真的很緊張,雖然看了很多,畢竟從沒有操作過。我行麼?張大夫肯定的眼神告訴我:你行。我也鎮定了一下情緒,消毒、注射麻藥、持針器、縫合線、縫合打結、外敷消毒紗布,有條不紊,順利完成。這個病人就住在附近,之後的換藥、拆線也是我負責,傷口長得很好。當地人基本沒有吃過任何藥,所以給點藥,效果就很好,皮實。事後張大夫點評說我做的是一個很微小的手術,我的臨場表現還可以,給了我滿分。

清楚的記得我還做過一個脂肪瘤切除術。這個病人是一個小夥子,耳朵後面長了一個雞蛋大小的脂肪瘤。手術也是我獨立完成的,當然,張大夫在旁坐鎮。現在能回憶起的就是在皮膚表面切一個梭型口,去掉一塊皮膚,這樣剝離了腫瘤後,表皮才可以縫合。這個手術也是基本成功。我覺得病人很配合,時間可比縫合眼部傷口長了很多。

當時已經開始宣傳計劃生育了。我隨計劃生育巡迴醫療組到附近農村巡診。政策的原因,當時做絕育手術,無論男女,都是免費的。張大夫做了很多例絕育手術,如發現卵巢有腫瘤,就一起做掉,病人就享受免費了。清楚的記得,來了一個農婦,已經有4個孩子了,要做絕育手術。張大夫從來都不苟言笑,這次也開了我一個玩笑:張美音你看人家24歲已經完成歷史使命,生了4個孩子,絕育了。你呢?也24歲吧?聽了後,我也覺得好像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地球似的,根本不懼可比性。

之後的一段,醫院來了好幾個結核病人。有肺結核、結核性腦膜炎,還有骨結核的。我每天護理他們,打針、輸液。時間長了,我聽到護士門背後說不願接觸結核病人,擔心被傳染,我才恍然大悟:我難道不怕?他們是國家在編的醫護人員,尚且害怕,我一個農民,不能再這樣犯傻了。當時剛好該開始夏鋤了,我就離開了醫院,終止了我的學醫生涯。算算時間,好像是3-4個月吧。

之後的生活中,曾經學過的這點醫學知識,還經常發揮作用。兒子小的時候生病,我就給他打過針。不過只有一次,我就放棄繼續的念頭了。孩子哭得特別委屈,估計是想:穿白大褂的人打針,怎麼媽媽也打針?父親在頭髮衚衕時候犯了眩暈症。我去藥店給他買了“艾莫爾”針劑,肌肉注射後,真的緩解。父親開玩笑說我這個蒙古大夫很有兩下子呢。至今,我家裡還有注射器、聽診器,還有立式血壓計。母親晚年,我經常給她量血壓。後來為了省事,買了一個腕式血壓計,母親自己就可以測量了。

人的一生,可能會在不同階段學習各種本領。老話說藝不壓身。我還是沒白學,可以照顧家人了。當時我曾痴迷於學醫,一心想學做外科手術醫生,首都醫科大學來武川招生,我們大隊有同學被錄取了,我好生羨慕啊!有人說他是搶了我的名額,我自己心裡明白:自己的家庭出身不給力,哪裡也別想去!

難忘的8年插隊生活

前言:1968年9月2日,我告別了家人,銷掉了戶口,去了內蒙武川,成了一個知青。(其實就是一個地道的農民)

流水賬,太沒意思了。可是8年中,留下了哪些記憶呢?無非是愉快的記憶和痛苦的記憶兩大類。

今天,先從愉快的記憶開始吧!

認識莜麥

翻越大青山,火車換汽車,汽車換馬車,終於到了什八臺大隊的東隊。還沒進村,我就先冒了一次傻氣。呵呵

坐在馬車上,看見路邊一片一片白花花的植物。我滿臉疑惑:內蒙後山,一片乾旱土地,咋會在坡地上長出蘆葦呢?忙問趕車的老鄉,他說是“什麼什麼”,我們都聽不懂,只好把這個疑問留在心裡。之後搞清楚了,這種植物,就是莜麥,我前面發上來推窩窩照片裡的莜麵就是莜麥粒加工而成。這是一種當今備受推崇的營養食品,尤其適合糖尿病人食用。當時,是我們的主食。

AA制帶來了團結、穩定

1969年下半年,下鄉一週年。國家補助知青供給制結束了。如何繼續過好知青點集體的日子,擺在我們的面前。冬季回北京探親,我把自己的擔心講給了哥哥。畢竟大我5歲的大學生哥哥考慮全面,他給我們開了一個小會,建議我們回村後每人把一定數額的生活費(具體數字記不得了)交給一個人,記賬管理,用於購買煤油鹹鹽等生活必需品及偶爾改善生活買雞蛋的支出。我們接受了這個建議,宿舍的5個女生,從此沒有因經濟問題產生糾紛。這就算是知青早期自發的AA制吧,實踐證明確實是一種很科學的管理辦法。

關於豌豆的稱謂

豌豆,北京人並不陌生。炒豌豆、裹著糖的酥豆等等,豌豆黃還是著名的北京小吃呢!我對豌豆還有一個記憶來自安徒生童話裡面的《豌豆公主》。小時候總在想:這是一顆什麼樣的豌豆呀,竟然把公主硌得無法安睡?

我們武川出產豌豆。當地老鄉給了不同生長階段的豌豆以不同的稱謂。剛剛頂著花結成的薄薄豆莢,叫做“板連連”;豆莢中長成了一些嫩豆子的狀態,叫做“虛寶寶”;長成熟的豌豆莢,叫做“白貝貝”。現在聽起來覺得簡直就是不嫩裝嫩,發嗲。可是,當地人老幼都這樣講的,絕對沒受港臺腔影像。

現在想來,這個“板連連”應該就是今天大家炒菜用的荷蘭豆吧?而“虛包包”,像是那種被叫做甜豆的蔬菜。超市裡有賣,酒店裡也有這個菜品,價格不菲。那個“白貝貝”,市場上經常有賣,季節影響不太大了,剝了豆,做菜用。也有人說,現在人們吃的跟我們當初內蒙的品種不同,是進口的。我感覺,還是我們村的好,純天然。

知青往事:從知青到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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