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新中國的70週年華誕,有很多愛國歌曲被一唱再唱,不同的歌曲,熟悉的旋律,各有動人心處。《我和我的祖國》再度走紅,成了“年度神曲”,無論身在何處,似乎總有人在輕輕哼唱,而你自己也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輕輕和。

自誕生起,《我和我的祖國》傳唱三十多年, 唱出了對祖國的愛,也唱出了人民對幸福生活的滿足。首唱者李谷一就曾表示,它強調了我們每一個人,強調了我們每個人對祖國的貢獻,“我”個人和國家的關係。

“一般人認為《我和我的祖國》是張藜作詞,秦詠誠作曲。實際上寫成‘秦詠誠曲,張藜填詞’更準確。這不是說要把我父親放在前面,而是這樣才能更加體現詞作者的不容易。”國慶假期,在北京陪母親過節的秦際凱這樣告訴筆者。

秦際凱是秦詠誠的兒子,瀋陽音樂學院教師。他們家過著“兩岸三地”的生活,母親在北京,妻子在瀋陽,女兒在美國。所以,奔波就是秦際凱生活的常態,在父親去世後,幾乎每週都要到北京陪幾天母親。

而今,到處都在唱父親創作的《我和我的祖國》,秦際凱相信,均已作古的父親和張藜先生老哥倆會為這樣的情景所感動。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秦詠誠(左)、張藜在敦煌莫高窟

兩個有故事的大連人

1933年夏天,秦詠誠在大連出生。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秦家是從山東省贛榆縣“闖關東”到的大連(1953年贛榆縣劃歸江蘇,現在是連雲港市的贛榆區)。

1932年秋天,張藜出生在同一個城市。這一年,這個城市的大事是青年劉長春從上海出發前往美國洛杉磯參加奧運會,開啟了中國人踏上奧運賽場的處女秀。那時,大連被日軍佔領,稱為“關東州”。當半個多世紀之後,張藜在秦詠誠的曲調上填寫《我和我的祖國》的時候,從小生活在異民族統治下的他們,心靈深處應該比一般的中國人更懂得“祖國”的意義。

1945年,13歲的張藜在大連一中讀書,日佔時期要學習日語,蘇聯佔領後學習俄語,但他更願意用母語表達。他曾聽說中國女孩獲得蘇聯紅軍救助,就創作了一篇《輸血的故事》,發表在《中蘇友好》雜誌上。

而秦詠誠受年長自己6歲的舅舅姜世琳的影響,玩手風琴和鋼琴。14歲時,秦詠誠就發表了自己創作的歌曲,展露出良好的音樂天賦。秦詠誠的表弟、姜世琳的兒子姜傑在北京辦鋼琴城十分有名,他對筆者說:“1945年,蘇聯紅軍佔領大連後,日本人離開大連,什麼東西都不讓他們帶走。日本人家的東西集中起來放在馬路上,作為戰利品分配給中國老百姓。我奶奶,也就是秦詠誠的姥姥,和我爸爸放棄了領取大衣櫃,領了一架鋼琴。”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上世紀60年代的秦詠誠

1948年,張藜進東北魯藝戲劇系攻讀文學,秦詠誠則參加了大連地下黨領導下的關東社會教育工作團。1950年,張藜從東北魯藝畢業後留校從事文學創作。兩年後,秦詠誠進入東北魯迅文藝學院音樂系,師從李劫夫、霍存慧學習作曲。

李劫夫1913年出生,比秦詠誠長20歲。曾創作《歌唱二小放牛郎》《革命人永遠是年輕》《蝶戀花——答李淑一》等一系列膾炙人口的歌曲。他作詞作曲的《我們走在大路上》於2019年6月入選中宣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週年優秀歌曲100首”。而秦詠誠被認為是繼李劫夫之後,東北最傑出的作曲家。

秦際凱說:“爸爸是劫夫大大非常喜歡的學生,大大經常點名把我爸爸叫到家裡聊音樂。”1954年,秦詠誠完成管絃樂《歡樂的草原》。那時,秦詠誠是學生會主席,比他小一歲的宣傳部長樂平秋來自成都,兩人有了交往。1956年秦詠誠完成小提琴曲《抒情曲》並畢業留校任教。

1957年,秦詠誠進中央音樂學院師從蘇聯作曲專家列·西·古洛夫學習,之後與樂平秋戀愛結婚,並完成了交響詩《二小放牛郎》。1960年,秦詠誠的女兒出生了。

1957年和1962年,張藜兩次被下放到農村改造,這一去就是十幾年。那時,秦詠誠的創作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高峰,完成小提琴獨奏曲《海濱音詩》。《海濱音詩》展現在聽眾面前的是海灘上碧波無垠的畫面,彷彿聽眾和作者一起坐在沙灘上,享受著夏日微風拂面、浪花湧動的情景。如果不是從小生活在大連,無數次地面對大海,對大海有別樣情感,秦詠誠怎麼寫得出來呢?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張藜

有海的滋養,有愛的滋養,有音樂的滋養,29歲的秦詠誠完成了一次傑出的創作。而與此同時,30歲的張藜在鄉下勞動,點種、割田、趕車、餵豬、漚麻、打繩,砍柴、下井,所有苦活累活都幹過。無數個住在馬棚裡的夜晚,望著星星,耳邊隱約傳來一首未來的歌唱:“白涯涯的黃沙崗挺起棵鑽天楊,隔著籬笆有一座海青房。沒有的總想有哇,得到的還盼望,盼來盼去誰願盼個透心兒涼?女人不是水呀,男人不是缸,命運不是那轆轤,把那井繩纏在自己身上……”

旋律的前身是小提琴協奏曲《海濱音詩》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捲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這個敏感的精靈,——它從雷聲的震怒裡,早就聽出了睏乏,它深信,烏雲遮不住太陽,──是的,遮不住的!”

1963年,秦詠誠從高爾基散文詩《海燕》中獲得靈感,繼續以他熟悉的“海”為主題,創作了聲樂協奏曲《海燕》,讓交響樂隊和女高音合作,用音樂塑造出了海燕的形象。如果說,小提琴協奏曲《海濱音詩》是一幅平靜的畫卷,那麼聲樂協奏曲《海燕》就是一首壯闊的頌歌。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我和我的祖國》曲譜

和《海燕》一起誕生的,是秦詠誠的兒子秦際凱,於是,兒子的小名就是這部作品的名稱。是秦詠誠想好了給兒子取名海燕而為迎接兒子出生創作了這部作品,還是早就想創作《海燕》而恰巧兒子出生了?如今似乎已經說不清楚了。

1964年春,上級通知李劫夫到黑龍江省大慶油田體驗生活。老師身體不好,學生秦詠誠應邀作陪。在那裡十多天,他們深入到“鐵人”王進喜鑽井隊,看到了設備簡陋、氣候惡劣,而石油工人卻用沖天幹勁創造著一個個奇蹟。

徵集來的歌詞先由老作曲家們選用,之後,秦詠誠也去翻了一下,被薛柱國《我為祖國獻石油》深深地吸引:“錦繡河山美如畫,祖國建設跨駿馬,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頭戴鋁盔走天涯。頭頂天山鵝毛雪,面對戈壁大風沙,嘉陵江邊迎朝陽,崑崙山下送晚霞。天不怕,地不怕,風雪雷電任隨它,我為祖國獻石油,哪裡有石油哪裡就是我的家。……”

秦詠誠認為,這歌詞就是對石油工人精神境界的最好詮釋。那一刻,他甚至想到了要用列車一路狂奔的快節奏,傳達石油工人豪邁、有力的精神氣質。在招待所飯堂,秦詠誠用20分鐘時間完成了這首歌的創作,並迅速傳唱開去。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秦詠誠(右)到家中看望張藜

《我為祖國獻石油》的成功,讓32歲的秦詠誠成為長春電影製片廠籌拍的故事片《創業》主創之一,並以1965年完成的插曲《滿懷深情望北京》作為電影音樂的基礎之一。秦際凱記得,小時候家裡有不少《創業》拍廢的膠片,他用手電筒將膠片圖像打到牆上玩。

兒子出生三個月,秦詠誠就將母親從大連接到瀋陽,一直到兒子長至十八歲。秦際凱說:“我小時候,爸爸在樣板戲學習班,我們在家裡都是奶奶照顧。街坊都知道有位秦奶奶。廣播裡天天播爸爸創作的《毛主席走遍祖國大地》和《北京,地拉那》。”地拉那是阿爾巴尼亞的首都,秦際凱至今記得歌曲唱道:“北京,地拉那,中國,阿爾巴尼亞。英雄的城市,英雄的國家。中阿人民並肩前進,團結在馬列主義旗幟下。”

“那時候,你覺得爸爸了不起嗎?”筆者問秦際凱。

“沒有,”秦際凱說,“他和別人家的爸爸沒有什麼不同。因為我媽媽小時候家庭條件好,家裡有保姆,大家閨秀就沒有學會做飯。媽媽做飯不好吃,家裡就是爸爸做飯。擀麵條,做菜,上手很快。他的朋友們說他是‘美食家’。不過,那時候沒有什麼好吃的,最常吃的是棒子麵做的餅子,把我都吃傷了。”

歷時半年才填出了詞

1976年歲末,秦詠誠的恩師、一直為時代而歌的李劫夫以63歲的年紀病逝。張藜在農村改造十多年後,獲得平反,並且進入北京中央民族樂團創作室從事專業創作。而秦詠誠則挑起了瀋陽音樂學院作曲系主任的重擔。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秦詠誠

1981年,張藜和作曲家鍾立民合作了《鼓浪嶼之波》傳唱一時。1984年,秦詠誠推薦姜傑去找從瀋陽音樂學院調入北京市文化局擔任領導職務的作曲家盧肅,盧肅以《團結就是力量》知名。當時北京正復建群藝館,姜傑就參與了該項工作。

姜傑也是這時候,由表哥帶著結識了張藜。在姜傑眼裡,張藜是個很普通的小老頭,操一口非常地道,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土的大連話。但是,他表達的內容,非常深刻,方式也非常幽默。姜傑說:“張藜的歌詞來源於生活,歌詞的深度就是生活的深度,這與張藜本人很多年在鄉下受苦受難是分不開的。”

秦詠誠曾經和姜傑說:“張藜寫下‘你是一支柳,綠了我一身’,寫的是戀愛中的男女,多麼好的詞!一個‘綠’字,就是一個春天啊!”

張藜特別喜歡秦詠誠的小提琴曲《海濱音詩》,希望秦詠誠把它改編成個歌曲的篇幅。秦詠誠答應了,並很快完成了任務。可是,張藜拿到曲子以後,琢磨了幾乎半年時間,卻沒填出一句詞。

這是一箇中秋節的清晨,正在張家界採風的張藜一直沉浸在秦詠誠給定的旋律中。當天門山日出的美景映入眼簾,震驚到了張藜。流水,村寨,雲海,朝陽,受過無數苦難的張藜想到了“祖國”,於是他脫口而出:“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讚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裊裊炊煙,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轍……”

而第二段,他彷彿回到了童年時代的大連,用“海”和“浪花”來描摹“祖國”和“遊子”的關係。如果不是對海有深刻的理解,他怎麼會寫出這樣的句子:“我的祖國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浪是那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託。每當大海在微笑,我就是笑的旋渦,我分擔著海的憂愁,分享海的歡樂。我最親愛的祖國,你是大海永不幹涸,永遠給我碧浪清波心中的歌。”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張藜這小子真行,太厲害了!”秦際凱模仿父親的口吻說。秦際凱說:“《我和我的祖國》歌詞寫得好!無論歌詞還是曲調,都是先寫的人容易,後寫的人難。先寫的,動機與風格自己可以把握,而後寫的人必須理解已有的內容,再去完善它。我覺得張藜在我父親的基礎上填詞,更厲害!”

那時,歌唱家李谷一已經大紅大紫,秦詠誠希望由李谷一來演唱這首歌。李谷一果真唱了,並且讓這首歌贏得了聽眾的喜愛。不過,李谷一將“你用你那母親的脈搏和我訴說”的脈搏,按照自己的經驗和習慣改為了“溫情”。

數年後,他們一起參加《魯豫有約》節目,張藜說:“李谷一改成‘溫情’,我心裡不願意。為啥呢?我心裡說,我這是詩的語言,我怎麼和她說呢?我說了,又怕她不唱。她如果不唱,我多冤呢!所以我不吱聲。但是我有一次跟李谷一說,你做點統一語言的工作,我說得多委婉!我怕‘得罪’她。”秦詠誠說:“我們不放手,我們要通過實踐,由群眾來辨別”。最後,張藜表示:“這個歌就是李谷一給唱起來的!如果李谷一不唱,這個歌就誰也不認識它!”

張藜、秦詠誠晚年都定居在北京。張藜身體不好,秦詠誠在兒子陪伴下還去看望老朋友。可是,秦詠誠竟然先張藜去世了。秦際凱告訴我,父親葬禮上沒有播放哀樂,播放的是小提琴曲《我和我的祖國》。

他的葬禮上,播放的是他作曲的《我和我的祖國》

秦詠誠去世一年後,張藜去世,是不是播放了《我和我的祖國》不得而知。但是,數年後的2019年國慶節,這首歌又火了。兩個有故事的大連人,故事都已消散,留下的歌還會唱很久很久…… ( 文/劉紅慶 供圖/秦際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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