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至親之間,真的心存靈犀?手足情深,真的會有感應?

微小說:至親之間,真的心存靈犀?手足情深,真的會有感應?

引子

天空中的殘陽和地上的芸芸眾生一樣,也到了該下班的時刻。張林站在大廈的天台邊緣,低著頭向下望去,一輛接一輛的汽車,一個接一 個的行人,在這落日的映照下排成了一道望不見邊際的暗影。他在注視著這一切,但卻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唯一清楚的是,只要自己的雙腳再向前挪動一步, 他的軀體,就將徹底融進腳下的這座城市。

突然,一陣風吹來,張林只覺得身上有些哆嗦,緊接著,腳底發軟,身體也隨之倒了下去,然後是“啊——”的一聲慘叫。

只是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沒有人會聽見他的聲音。

1

已經是星期五的下午了,張林一動不動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像是一尊有些破舊的雕塑,在周圍忙碌著的同事中間顯得那樣格格不入。他無神的目光,正落在面前一片空白的電腦屏幕上。

“叮”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這是短信的提示音。張林像是突然從冬眠中甦醒了一樣,一把抓起手機,飛快地解鎖了屏幕。為了這條短信,他已經苦苦等待了一整個下午。

“……很抱歉,我們沒有通過您的放款申請……”

剛剛甦醒的張林一下子又呆住了,後背綿軟無力地癱倒在了座椅上,兩條同樣綿軟無力的腿,也在桌子下面直直地伸著。同事們都在忙碌,辦公室裡充滿著此起彼伏的敲擊鍵盤聲,沒有人注意到他異樣的舉動,而張林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去年的某一天。

那天中午,張林剛剛吃過飯回到辦公室,打算在桌子上趴一會兒。身邊的同事們正聊天聊得火熱,可他永遠也插不進嘴:女們談論著各種化妝品孰優孰劣,談論著自己和新交往的男朋友如何恩愛,這當然不是他的話題範圍;男同事們正在討論剛剛上市的蘋果手機,這就更和他無關了。

拿在張林手上的,是一臺破到不能再破的老款手機,屏幕被指甲劃出了一道道印痕,機身上也被磕出了一塊又一塊的殘缺。就是這麼一臺手機,他卻從三年前一直用到了現在。

張林是個農村孩子,父母長年臥病在床。為了供自己上學,家裡已經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而畢業之後,他也沒有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就 在現在的這家小公司裡,為了並不算高的工資幾年如一日地忙碌著。除去房租和吃穿,即便一年還能攢下萬把塊錢,那也要寄回家裡,臥床的父母還等著這筆錢去看 病吃藥。

“為什麼我不能擁有這一切”。

張林時常這樣問自己。周圍的同事換手機就像換衣服一樣頻繁,而他一邊羨慕著,一邊卻也只能有些自嘲地說老手機用著也挺好;有時同 事們會約著到外面聚餐,他總是推託自己身體不太舒服,來掩飾自己的囊中羞澀;即便是有人叫他打兩把遊戲,他也很少答應,因為他根本捨不得往遊戲裡充錢。

漸漸地,同事們覺得他這個人似乎不太合群,也都有意無意和他疏遠了起來,就像現在這樣,熱鬧是大家的,他只能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睡覺。

可他又怎麼也睡不著。有件事情他已經猶豫了很久,剛剛這種強烈的不合群的感覺,讓他最終下定了決心。

幾個小時之後,他的銀行卡上多出了兩萬塊錢。還沒到發工資的日子,他的工資也沒那麼高,這錢這是一家網貸平臺打給他的。

網絡貸款,最可怕的地方並不是它的利息,而是讓一個原本習慣了節儉的人,突然體會到花錢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接下來的日子裡,之 前捨不得買的各種電子產品、衣服、球鞋;捨不得去吃的高檔餐館;捨不得氪金的各種遊戲,一個接一個地,張林全都享受到了。他和同事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隨 著這些錢,漸漸又變得融洽了起來。

張林一度認為這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因為所有這一切,都不需要他付出什麼,無非就是拿起手機,動動手指的事情。至於到了還錢的日子,反正有那麼多的網貸平臺,重新換一家,拆東牆補西牆,也就還上了。

而剛剛收到的這條短信,卻一下子把張林從夢境拉回到了現實。這一年裡,他欠下的錢越來越多,從最開始的兩萬,變成了現在的二十 萬。一週前,網貸平臺的人就開始不斷地打電話或是上門,溫和一點兒的,告訴他不還錢就等著在家收傳票,激進點兒的,乾脆威脅他不還錢就等著斷手斷腳。

這時他才真正明白,之前花掉的那些錢,並不是毫無代價。他原本想嘗試再借最後一次錢,先挺過眼前的難關再說,可短信裡的每一個字,卻都在無情地告訴他:“省省吧,沒戲了”。

“辛苦了,週末愉快。”

眼看著到了下班的時間,原本同事間互相問候的客套話,此時張林聽起來卻是那麼地刺耳。愉快?那都是屬於別人的,對他而言,今後的每一天,都將無比痛苦。

他不想繼續活下去了,如果他現在死了,家裡的父母無非就是對著墳頭痛哭幾天幾夜,也總好過受到自己的牽連,背上註定還不清的種種債務,生不如死。他這麼想著,身體也就被思想所支配,一步一步地走進了樓梯間,又一步一步地來到了大廈樓頂的天台上。

天空中的殘陽和地上的芸芸眾生一樣,也到了該下班的時刻。張林站在大廈的天台邊緣,低著頭向下望去,一輛接一輛的汽車,一個接一 個的行人,在這落日的映照下排成了一道望不見邊際的暗影。他在注視著這一切,但卻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唯一清楚的是,只要自己的雙腳再向前挪動一步, 他的軀體,就將徹底融進腳下的這座城市。

突然,一陣風吹來,張林只覺得身上有些哆嗦,緊接著,腳底發軟,身體也隨之倒了下去,然後是“啊——”的一聲慘叫。

只是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沒有人會聽見他的聲音。

2

已經是深夜了,楓園小區裡的住戶紛紛熄燈睡去,只有三號樓上的一扇窗戶裡,還透出一點微弱的亮光。這家的主人沒有拉窗簾,也沒有開燈,只是躺在沙發上,看著眼前的電視機屏幕——那是一場足球比賽,裁判剛剛吹響了全場結束的哨聲。

“拜仁慕尼黑主場4:1大勝斯圖加特,這樣的結果可以說是在我們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嗯,我也知道這是意料之中啊”安東躺在沙發上自言自語。不過在幾個小時之前,他的一個“朋友”,卻不是這樣跟他說的。

那時安東剛剛下班回家,作為一個球迷,每到週末,連軸觀看各種比賽的他,可以說比上班的時候還要忙碌。尤其是現在,看球,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職業,更確切地來講,他的全部身家都已經壓在了剛剛結束的這場球賽上——他買了兩萬塊,拜仁輸。

要說安東的人生,足夠令很多人羨慕了。從小家境優越的他,大學畢業後又找到了一份月入上萬的工作,幾年下來,不但有房有車,銀行 裡還有一筆不小的存款。人一旦有了錢,要麼會想著如何花掉,要麼想著用錢去賺更多的錢,安東屬於後者。大約一年前,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他接觸到了網 絡賭球,並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對於足球,安東是再熟悉不過了,不光是豪門球隊,就連那些中小球隊裡有什麼隊員,踢什麼戰術,他都一清二楚。按照他的說法,賭球,就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賭球網站攤上他,那算是倒大黴了。

他的這份自信也不是毫無道理,最開始的時候,他下注的比賽總能按照他預想的結果進行下去,不敢說場場猜中,但也絕對是贏多輸少。一場場球賽不僅讓他看得過癮,更給他帶了一筆不菲的收入,慢慢地,他也成了賭球圈子裡小有名氣的人物。

不過對於這一切,安東仍是不太滿足,因為他買的比賽,雙方實力都有些差距,就算贏了賠率也太低,來錢慢,而且不夠刺激。漸漸地,他開始買起了冷門,下注的金額也越來越大。

但自從他的心態變了之後,曾經的那種好運也離他越來越遠了。

之後的日子裡,安東幾乎是逢賭必輸,越輸越大,不但把自己之前贏的錢輸了個一乾二淨,原先的存款也在一點一點地被他輸光。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的卡里還剩下最後的兩萬塊,這也是他最後翻身的希望了。

“兄弟,聽我說,你看看今天的盤口,拜仁肯定要爆冷,都說富貴險中求,想翻身就靠這一把了”。

在走進家門的時候,安東收到了“朋友”發來的微信。從球迷的常識來看,這場比賽的勝負可以說是毫無懸念,安東自己也非常清楚這一點。但對方信誓旦旦的語氣,卻又讓安東浮想出幾個小時之後贏錢入賬時的場景——想到這種興奮又刺激的事,安東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然,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安東,腦子裡只剩下一片空白。

賭紅了眼的人,輸得越慘,就越是想一把翻身,可是翻身的本錢又從哪裡來?安東從身前的茶几上拿起一瓶啤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把瓶子摔在地上,然後,又拿起了一瓶。

賣房賣車的事情,安東也不是沒有想過,但他不能這麼做。一來,買房買車的錢父母出了大頭,想賣掉首先過不了家裡這一關;二來,一旦把房和車賣了,就等於坐實了之前的傳言。

大概是上個月,在聚會的時候,一個朋友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賭球了,誰知安東聽了這話一下子就火了,差點跟對方打了起來。安東這個 人非常好面子,平常總是維持著一副儒雅隨和的形象,對於破壞自己“人設”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要是被人發現自己在私底下還幹著賭球這種事,丟了面 子,那可比要了他的性命還難受。

安東的意識有些模糊了,他突然想到賭球圈子裡經常流傳的一句話:“贏了會所嫩模,輸了下海乾活”。

會所嫩模,他早先還在贏錢的時候,已經體驗過不少次了;下海乾活,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來錢實在太慢了。安東就這麼躺在沙發上,腦子裡想著怎麼樣儘快搞到一大筆錢。

“快點,再快點,越快越好”。

3

“臨海國際”是這座城市裡最有名的會所。說它有名,一來是因為裡面富麗堂皇的裝修風格,二來是因為裡面暗藏的種種“特殊服務”。 整個會所裡,一百多個“小姐”各個年輕漂亮,無論長相身材,比起銀幕上的明星來都毫不遜色。用網絡上一眾“屌絲”的話來說,能攢下錢來這裡消費一次,平日 裡辛苦“搬磚”也值得了。

會所668包廂的大門緊閉著,在裡面的長沙發上,躺著一個年輕的女子。栗色的直長髮凌亂地散落在肩膀上,身上的襯衫單薄到幾乎透明。只見她雙眼緊閉,長到近乎誇張的睫毛遮住了整個眼瞼,一張錐子臉上已經泛起了陣陣紅暈。

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真姓,這裡的人都把她叫做“蘭蘭”。因為長相酷似一位當紅的韓國明星,蘭蘭在會所裡的人氣高得出奇,每天晚上一個客人接一個地陪過去,到天亮都沒法休息。

在她身旁,一個同樣有些醉意的男人,拍著她的肩膀,輕聲說到:“蘭蘭,快醒醒,是不是又喝多了”

這個男人名叫陳峰,來到會所時,他是個家大業大,出手闊綽的“富二代”;但走出會所的大門,他便只是一家公司裡的小小出納。因為 公司的財務制度太過鬆散,挪用公款對於他來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這一年多來,究竟在會所裡花掉了公司多少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不過這種冒充“富二代” 的做法,卻讓他覺得非常享受。

如果靠著每月那點兒微薄的工資,陳峰此時也只是個混跡於網絡上的“屌絲”,像臨海國際這樣的地方,他只有想想,只有意淫的份兒。可現在就不一樣了,身邊的女人天天換,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漂亮,甚至平常走在大街上,都能感受到別人對他投來的羨慕。

“我才……沒喝多,待會兒……還要去……去……外面出臺呢”。蘭蘭依舊躺在沙發上,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嘴裡擠出了這麼幾個字。作 為一個小姐,在陪著上一個客人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一種大忌,換作平時,陳峰絕對會耍起脾氣,在會所裡大鬧一場,等著經理上門來給他賠罪道歉。

可是現在,陳峰臉上非但沒有露出任何不悅,反倒是笑著把蘭蘭從沙發上扶了起來,幫她整了整凌亂的衣服和頭髮,用一種近乎是關心的口吻說到:“這麼晚了還要出去,辛苦啊”。

蘭蘭有些踉蹌地朝門口走著,聽了這句話,感覺好氣又好笑,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句:“我們這種賺辛苦錢的,和你們當老闆的沒法比啊”。說完就推開了包廂的大門準備走出去。

“喂,手機不要了!”陳峰突然大聲喝住了她,手裡拿著她的手機晃了晃。

沒辦法,蘭蘭又只好轉身折回原處,把手機裝進了包裡。陳峰看了看時間,覺得今天還沒玩盡興,本想再叫幾個小姐過來,但轉念一想,自己還有正事要做,就躺在沙發上,拿著自己的手機,開始擺弄了起來,沒過多久,他就睡著了。

雖然睡著了,但在陳峰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詭異的笑容。

4

陳峰醒來了,張開雙眼的時候,他正躺在包廂裡的那張長沙發上,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桌子上還零零散散地擺著幾瓶沒有喝完 的酒。陳峰揉了揉眼睛,昏暗的包廂裡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他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才知道已經天亮了。緊接著,他的臉上,又露出來了那一種詭異的笑容,完全掩 飾不住。

昏睡的時候他大概做了夢,至於夢的內容,他雖然不能完全回想起來,不過按照往常的經驗,也無非就是些豪車美女,紙醉金迷之類的場景。他的生活,和做夢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沉浸在一個虛幻的,並不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裡。

即便平常的虛榮與揮霍早已讓他失去了理智,但偶爾冷靜下來,他還是能保持幾分清醒,這時他就會覺察到,自己挪用的公款,早晚得還上,否則等待他的只能是無邊的牢獄之災。可這錢不是一筆小數目,想要還上就得想些特別的辦法,比如昨天晚上他那個無意中的發現。

當時包廂裡只有他和蘭蘭兩個人,蘭蘭早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手機就扔在了身前桌子上。窺探別人的隱私,似乎是每個人的天性,作為一 個心理有些失常的人,陳峰對此就更是熱衷了。對他來說,那部手機,比醉倒了的女人更有吸引力,那裡似乎埋藏著無窮的寶藏。於是他順勢拿起了女人的手指,解 鎖了屏幕,瘋狂地翻弄了起來。

他先翻了翻蘭蘭的相冊,裡面都是些開了美顏的自拍,就和此時化了濃妝的她一樣,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目;接著,他又點開了蘭蘭的微信,裡面的聯繫人,除了幾個小姐妹,就是像他這樣的熟客恩公。

翻著翻著,陳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他突然興奮到快要把手機扔了出去。

陳峰萬萬沒想到,平常看上去人模人樣的安東,和自己竟然也有著同樣的愛好。陳峰知道,安東這個人非常好面子,在眾人面前,不願意 被揭短。前不久,有個朋友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賭球了,他就大發雷霆,差點動起手來。可現在呢?要是被人知道他還在私底下叫小姐,那畫面簡直不敢想象。

更重要的是,比起自己這個裝出來的富二代,安東倒是個貨真價實的有錢人。既然能叫小姐,想必之前關於他賭球的傳聞也是真的,而且憑安東對足球的瞭解,肯定也沒少贏錢。

那種詭異的笑容開始出現在了陳峰的臉上,他暗自盤算著,安東叫小姐的把柄是落在自己手裡了,就衝這點,問他要上一筆封口費也是理 所當然的,雖然不夠完全堵上挪用公款的窟窿,但細水長流,只要別把安東逼急了,這次要完錢就還會有下次,就還會有下下次,傍上這麼棵搖錢樹,何愁搞不來 錢?

把蘭蘭送出了包廂,陳峰就開始盤算起來怎麼跟安東提起這件事。他和安東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倒也不淺,現在突然要撕破臉,也不 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給安東發去的微信,他刪了又改,改了又刪,反反覆覆好幾次,都覺得自己的語氣措辭不太對勁兒,最後,乾脆狠下心,只發了六個字出去。畢 竟,敲詐這樣的事情,就是得簡明扼要,開門見山。

發出微信之後,陳峰看了看時間,正好,安東和蘭蘭也差不多該“完事”了,他甚至已經能想象出安東光著身子躺在床上,對著手機不知所措的那種窘迫神態。

可是現在,一覺醒來,陳峰的手機上,並沒有收到安東的回信,這次,不知所措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對於工作以外的事情,陳峰向來是只要認準了就絕不放手,雖然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他也決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他拿起手機,直接給安東打了一個電話。過了很久,電話被接起了,聽筒裡只傳來安東憤怒卻又無奈的聲音:“陳峰,你到底想幹什麼!”

“要錢,就這麼簡單”陳峰冷冷地回答“在家等著,我得跟你當面談談”。

5

安東的眼睛疼得快要睜不開了,有些凸起的眼球上佈滿了清晰可見的,讓人感到害怕的一道道血絲,這大概是因為他一夜沒睡的緣故。一 場球賽輸掉了自己的全部身家,這當然讓他感到煩躁,不過現在,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那就是躺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或者更準確地講,是這個女人 的屍體。

昨天那場比賽結束之後他就一直在思考,想要翻本的錢從哪裡來。他想過賣車,也想過賣房,甚至想過去借高利貸,不過很快這些想法就被否決了。隨後,出現在他腦子裡的,便是那句賭球圈裡的廣為流傳的話:“贏了會所嫩模,輸了下海乾活”

也就是不久之前,在安東靠著賭球還能風光的時候,他倒是經常叫小姐來家裡過夜的。他不敢去會所,因為怕被熟人撞見,那樣一來他可就名聲掃地了,所以,雖然叫小姐到家裡要貴不少,他還是堅持這麼做。

臨海國際裡的小姐蘭蘭,他叫的次數最多,一段時間下來,花在她身上的錢,加起來也有了十多萬。有時他也會和蘭蘭閒談幾句,這個女人從不避諱跟自己炫富,說她住在本市最高檔的小區裡,在銀行更是有了七位數的存款。

這哪裡還是什麼會所的小姐,對安東來說,這就是一個會動的錢袋子,裡面裝滿了他現在最需要的錢。只要把她叫上門來,控制住她,簡直就像控制一隻小貓小狗那樣簡單,然後她就會乖乖地把錢交出來。反正,她的這些錢也來得不乾淨,即便搶了,她也不敢報警。

“完美,真是完美”,安東想著:“這麼好的事情落在我的頭上,看來想不翻本都難啊”

雖說賭球本來就是一件犯法的事,但性質畢竟和搶劫還有著天壤之別,他從來沒幹過搶劫這樣的事,更不敢想自己有一天會搶劫別人。為了讓自己下定決心,安東又想出了不少理由來寬慰自己,比如,這些錢本來就是他花的,現在只不過是拿回來罷了。

人有時候會過分高估自己,對安東來說,他之前顯然高估了自己對於足球比賽的掌握;另一方面,人有的時候又會過分低估他人,還是對 安東來說,他怎麼也想不到,當他把蘭蘭按倒在床上,逼她把錢拿出來的時候,會遭到如此激烈的反抗。為了不讓蘭蘭的呼救聲被人聽到,安東只能用手死死地掐住 她的脖子,並且越來越用力。

沒過多久,眼前的這個女人就徹底安靜了。

如果說幾分鐘之前,安東還是一個網絡賭博的受害者,那麼現在,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揹負著人命的殺人兇手。但安東顧不上這些,他鬆開了掐住蘭蘭脖子的雙手,瘋了似地拿過她的小挎包,從裡面翻出了幾千塊的現金,又拿她的手指解鎖了手機,從網銀裡轉走了所有的餘額。

在這之後,安東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又看了看眼前這具冰冷的屍體,方才感覺到了害怕。

他不能報警自首,一旦自首了,即使不死,下半輩子也只能在監獄裡度過;他也不能把屍體就這樣搬出去,這麼大的一具屍體,無論裝在什麼東西里,都太過顯眼,肯定會被人發現的;他更不敢把屍體分解成小塊,雖然殺了人,但分屍這樣的事情,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膽量去做。

安東想不出任何的辦法,只能坐在地上,任由那具屍體橫在自己的眼前,大腦一片空白.

沒過多久,安東的手機突然響了,這才把他的思緒重新拉回到了現實世界裡。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害怕,這三更半夜的,誰還會找自己?看了看手機屏幕,是陳峰給自己發來了一條微信。“這傢伙,一個多月都沒和我聯繫了,現在又是有什麼事?”安東一邊暗暗思忖著,一邊點開了那條消息。

那條消息很短,只有六個字,但卻字字扎心,讓安東感覺到了一種比剛才殺人還要強烈的恐懼:“蘭蘭,拿錢,封口”

安東扔掉了手機,兩隻手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髮,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罪行還沒有來得及掩飾,就已經敗露了,於是拼命地回想著究竟是 哪裡出了問題:蘭蘭進門的時候,已經是深更半夜了,不可能有人看到;雖然剛才蘭蘭也曾大聲呼救,可很快就被自己掐住了脖子動彈不得;就算她和陳峰是同夥, 想跟自己來一出仙人跳,可為什麼原來不下手偏偏是今天……

他又瘋了一般地檢查著蘭蘭的小挎包,檢查著家裡的每一面牆,可是完全沒有發現什麼可以用來監聽監控的東西。他不明白,陳峰到底是有什麼神通,居然能看穿自己的一舉一動。

安東有些後悔了,不是後悔他殺了人,而是後悔自己這麼些年,結交的淨是像陳峰這樣的所謂“朋友”。是啊,被“朋友”拉下水賭球,又被“朋友”敲詐,一想到從前和陳峰把酒言歡、稱兄道弟時的場景,安東就覺得一陣噁心。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過,漫長的黑夜也即將接近尾聲。窗外的天空從一片漆黑變得有些矇矇亮,太陽從地平線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遠處的高 樓,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可是對於此時的安東,這更像是為自己的人生做最後的倒計時。房間裡充滿了陽光,蘭蘭的屍體在光照下,顯得更加慘白,偏偏在這和 時候,安東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

陳峰這傢伙,居然又打來了電話,還告訴自己,要親自上門來談談。

安東只能強忍著胸中的怒火,因為他知道,陳峰如果報警,自己就完了。陳峰來的目的無非是問自己要錢,剛才從蘭蘭那裡拿到的錢,別 說是分他一半,就是全讓他拿走都可以。只是,陳峰這樣的人,一旦敲詐得手了,是絕不會就此罷休的,接下來的日子,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根本沒有盡頭。

“咚咚咚……咚咚咚……”

這聲音來自門外,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門。安東明白,陳峰找上門來了,但他並沒有從地上站起來。一是他的雙腿現在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二是,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樣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已經能想象到,門外陳峰那張醜陋而猥瑣的臉,和臉上不懷好意的笑。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安東看了看眼前蘭蘭的屍體,突然間明白了什麼:“殺一個人也是殺,殺兩個人也是殺,既然他是有備而來,那我不如先下手為強”。

安東爬了起來,朝大門走去,又順手從客廳的茶几上拿起了一個啤酒瓶。他擰了暗鎖,轉動門把手,向後一拉,“吱——”的一聲,門就被打開了,而他,則躲在門背後,摒住了呼吸,等待著陳峰的出現。

慢慢地,一個腦袋從門外伸了進來,安東顧不得多想,抄起手裡的啤酒瓶,狠狠地砸了上去,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直到手中的啤酒瓶,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玻璃渣。

6

星期六的上午,張林早早就醒來了,他和另一群同樣早起的人,站在小區門口的公交車站。

這座城市裡的房租越來越高,相比之下,張林那點兒收入,實在顯得有些可憐。不用說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就是在市郊,條件稍微便利的地段,一個單間的要價,也足夠讓張林心生退意。他只能住在城市的最邊緣,而且在這幾年的時間裡,越搬越遠,每天將更多的時間花在上下班的路上。

昨天傍晚在公司樓頂的天台上,他經歷了一場漫長的、生與死的掙扎。他記得自己曾經腳底一滑,又慘叫了一聲,可那之後,他並沒有跌落到樓下,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天台的邊兒上。當然,如果運氣差一些,他的重心再向前移動哪怕是幾釐米,接下來的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或許最終的結果並不是他的本意,但至少在昨天晚上,他還是拖著腐肉一般的軀體,走回到了家中,至少此時此刻,他還在這個世界,呼吸著清早的空氣,沐浴著清早的陽光。

既然還活著,那有些事情總要想辦法去解決,比如眼下,這20萬的欠款。網貸公司的催債,張林已經領教過,那種絕望與恐懼的感覺,比死亡還要可怕,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每天生活在那樣的狀態下,所以,這20萬一定得想辦法還上。

可是,還錢也是需要錢的。眼下,能找到的網貸平臺已經被他挨個借了個遍,想靠拆東牆補西牆來救急,已經是毫無可能了,這種情況下又該找誰呢?

安東這個名字,突然就出現在了張林的腦子裡。

安東是他的大學同學,雖然不是一個專業,但都在學校的足球隊裡踢過球,畢業之後,他們之間還有過來往。更重要的是,這也是他認識的,唯一有可能拿出20萬的人。大概兩個月前,安東約他去家裡看球,安東家的住址門牌,他現在也還能回想得起來。

他要找安東借錢,然後再慢慢地還上,也許是五年,也許是十年,但無論如何,要挺過眼下的困境。

從張林住的地方到安東那裡,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這段時間,他還可以再仔細思考一些問題:比如,見面之後如何開口?畢竟一大早突然登門拜訪,張嘴就提借錢總不合適,需要找點客套話先寒暄一陣;又比如,怎麼跟安東講出自己的可憐?

突然問別人借這麼多錢,總得有正當的理由,起碼得讓對方感覺到,自己正在身處絕境之中;再比如,借錢的要求被拒絕之後,如何繼續 哀求?說到底,自己和安東的交情也沒有那麼深,被拒絕也在情理之中,但自己卻不能這麼輕易放棄;更重要的一點,如果安東到頭來還是不肯答應,甚至是關門送 客,自己又該如何逼他就範?

想到這裡,張林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裡面裝著一把小刀。他心裡清楚,安東的身體非常健壯,如果赤手空拳的話,自己絕不是對手,雖然動起刀子會鬧出人命,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在生活的法庭上,他已經被宣判了死刑,這次去安東那裡借錢,就是他爭取緩刑的唯一機會,如果爭取不到,那也只好拼個魚死網破了。這把刀,張林以前只用它來削過蘋果,但為了應對最極端的情況,他昨天晚上已經對著空氣,練習了很久捅人的動作。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等到張林在楓園小區門口下車時,上面的這些情節,已經在他的腦子裡模擬了無數遍,但是依然沒能夠讓他最後下定決心。

“安東會不會不在家?”“自己會不會弄出人命?”這是一股向後的力,拉著張林直往後退。

“弄不到錢,也沒法再活下去了。”“不還錢,那些催債的人早晚也要把自己逼死。”這是一股向前的力,推著張林繼續邁開了步子。

向前的那股力量,終究更大一些,就這麼進三步退兩步地,張林來到了安東家的門口。他抬起右手,重重地朝大門上敲了三下。但許久過後,屋裡沒有任何動靜。

張林的心裡打起了退堂鼓,但又一想,安東可能還沒有起床,便再敲了三下。片刻之後,屋內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大門被拉開了一道縫。張林把那道門縫又推開了一些,伸著腦袋朝屋子裡看去,裡面竟然空無一人。

還沒等張林開口說話,他就感覺到自己的頭,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然後是兩下,三下,四下……

他的意識開始慢慢模糊,但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一股鮮血,順著自己的腦門流了下來。

7

“來來來,多喝點兒,滿上滿上。”

又是一個週末,朋友約我去他們家吃飯,一瓶白酒下肚,我們兩個都有些醉了,說起話來嗓門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激動。此時,餐廳的電視裡,正在播放著當天的《刑偵在線》節目。

朋友的手有些發抖了,想給我倒滿一杯酒,卻把半杯都灑在了桌子上,趁他跑去拿抹布的時候,我瞄了一眼電視。一個叫陳峰的犯罪嫌疑人,因為挪用了200萬公款,正戴著手銬,坐在鐵窗後面,向記者哭著悔過。

朋友見我看起了電視,抹了兩下桌子,也停下手看了起來,然後扯開了嗓子罵著:“世界上怎麼還真有這種傻X,沒錢還充什麼大頭。”

我笑了笑,並沒有馬上附和他,因為接下來的內容更讓我感到吃驚。這個叫陳峰的人,原本打算去敲詐一個名叫安東的朋友,可到安東家裡卻發現大門敞開著,裡面竟然躺著兩男一女三具屍體,他嚇得趕緊報了警,這才讓自己挪用公款的罪行敗露。

那個女人叫蘭蘭,是個會所裡的小姐,安東賭球輸了一大筆錢,本來想把她叫到家裡趁機搶劫,但沒想到一失手弄出了人命;其中一個男 的叫張林,本想上門找安東借錢,卻被安東當成是想要敲詐自己的陳峰而砸死;另一個男的就是安東了,張林在還沒有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用隨身帶著的刀,朝他 捅了過去。

“腦子有病,這幾個人怕都是腦子被門擠了。”耳邊又響起了朋友略帶激動的聲音。

“別看電視了,咱倆接著喝啊。”

從朋友家出來,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原本腦子暈暈乎乎的,但打了一輛出租車,司機一路上開著窗戶,一陣陣冷風吹進來,居然又清醒了一些,首先回想起來的,卻是剛才,在朋友家裡看的電視節目。

回到家,趁著記憶還沒有消失,我打開了電腦,將剛才看到的故事,敲成文字記錄下來。誰知道這一寫,竟然很久都停不了手,當我按下最後一個回車的時候,抬頭看了看窗外,天已經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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