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隨風-我的鄂爾多斯之戀(九)

雖然我家是幹部家庭,但那個時代生活水平甚至不如住在農村的親戚們,起碼他們能夠吃飽。我家6口人,父母親加四個孩子,每個孩子生育間隔兩年,父親當時屬於20級幹部,月工資72元,母親雖沒有穩定工作間或有一些輔助收入,人均生活費15元是有的,較之鄰居或其他階層應屬中等偏上,按理如果細心安排吃飯應不成問題。但父親常年下鄉,很少在家裡吃飯,也從不管居家生計,沒什麼家庭觀念,領了工資很大一部分自己亂花(他煙癮很大,每天兩包以上),父親又極慷慨,喜歡救濟窮人,經常把珍貴的糧票、布票、現金送給別人,搞得家裡一直緊梆梆的,又加之父親文革外調差旅費欠款每月扣除工資20元,生活很是艱辛。母親精打細算勉強度日。映象中最困難的1969年,大概一個星期每天玉米麵糊糊裹腹,還不能敞開了喝,每天餓的睡不著。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姊妹幾個正處於長身體的階段,加之菜裡沒有油水,全靠糧食提供的那點熱量活命,個個飯量奇大,好像永遠吃不飽,而我因為先天不足的原因特別能吃。比如日常最好吃的和菜面(酸白菜熬一大鍋,煮熟了快出鍋的時候放入少許白麵麵條而已,與現在的麵條不可同日而語。),我一次可以吃5大碗,大概有2斤的量,但這種美食一個星期最多兩次。我家幾乎每個月的月底,所有的糧袋都見底,多虧鄰居救濟,不然可能餓死幾回了。那時糧食是定時定量供應,錢並不是最重要的,糧本上有糧你才能買,如果要買議價糧則必須有糧票。所以一到月初糧站排滿了人,很多時候從早上排隊眼看排到了窗口,糧食賣完了或者到點了,一上午就白站了,如果認識糧站的人且關係不錯那簡直就是最幸福的人。所以那個時代最牛X 的人,不是幹部不是有錢人(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有錢人,相較一般人錢多一些而已),而是糧站、食品站、百貨店的人。因為不管買什麼都要排隊,在肉店,沒有關係的你只能買一塊煉不下多少油的瘦肉,關係好的你能買到最肥的那一塊,只這一回半個月的油水就有了著落,所以買著肥肉就像中了六合彩一樣高興,不像現在肥肉都沒人要,煉了油換作他用。

有介於此,姊妹幾個打小就比較懂事,七、八歲就開始分擔家務,燒火、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收拾庭院、剜豬草、餵豬餵雞樣樣都會。按分工我主要有兩項:一是擔水,家裡有個水甕,能盛兩擔水。家裡不知什麼時候買的一對非常堅實的鐵水桶,桶齡比我年齡還長,壁厚至少0.8個毫米,空桶一隻就有好幾斤重,加上一根實木扁擔,兩隻桶擔滿水總有四五十斤。我個小體不健,非常吃力,小的時候只能一次各半桶,仍然累得夠嗆。常常水甕見底了,未吃飯的我總是冒虛汗,心有餘而力不足,每次總是拖到飯後去擔,母親常常替我說話,但哥哥弟弟就說我懶,這實在是冤枉。取水地是個離家80多米遠20多米深的豎井,用軲轆往上絞。夏天還好,冬天井口周圍結冰形成一片很大的冰坡,一不小心就會人仰馬翻。每次打水要把沙子撒在上面才能站穩,非常不易。但父母並未覺得有什麼危險,也從不操心會累壞兒子的身體,自己覺著也理所應當,摔倒了就再來,沒覺著有什麼不對。取水也有技巧,桶到了水面時要抓住井繩準確的甩一下,既不能使水桶脫鉤,還要盛滿水,偶爾我自己或別人會把水桶掉到井裡,母親是大院裡有名的撈桶高手,一遇這事母親總是三下兩下就能搞定。二是燒火拉風箱。我家住在三合院的東廂,因為正房過於高大,我們家的煙囪怎麼加高都無濟於事,要天天上屋頂根據風向擺出煙口,在那裡居住近十年時間一直灶火不快,每天做飯煙燻繚繞非常糾結。別人家都吃上飯了,我家水還沒有燒開。中午的時間很緊,做飯吃飯最多兩個小時。所以一回家首要任務就是燒火,一般引火的雜木柳條等要提前備好,用紙點著後適時在上面放上煨炭,然後用風箱使勁吹。拉風箱既是苦力活也有技巧,拉得太快會把菸灰吹出來或者把鍋燒乾,把菜飯燒糊,拉得太慢又會溫度不夠或者熄火。我因為喜歡看書,拉風箱的過程又過於無聊,我總是一邊看書一邊拉,為此常常出錯,母親和哥哥就會常常提醒我,不耐煩了就會罵我,但從沒有阻止我看書,真是苦中有樂。

(7) 那個時候鎮上的人家,不管什麼身份家家戶戶都養豬,單靠市面供應,一是公家沒有多少豬可賣;二是也沒錢買。要想些許提高生活水平只有自己養。所以除了家務以外,少年時期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剜豬菜,一天不剜豬就沒得吃。下午放學後首要任務就是提著筐子去剜豬菜,因為家家都養豬,導致野菜資源很緊張。開始菜園子周邊還可以,過一段時間就剜不上了,就要走更遠的路。到了禮拜日就會到十幾裡遠的農村去。一次和幾個小夥伴到西紅海子剜鹽穂草,很快就剜了一大面袋子,那種草含鹽量很大,很沉,總有30多斤,又沒有搬運工具,十幾歲的孩子用肩膀扛著走,十幾裡地不知歇多少回,也不知走了多久,但愣是在天黑後扛回了家,大人們唏噓不已、誇讚不絕的褒揚就是最大的獎賞,心裡很是自豪,付出後的回報使人真真體會到了勞動的快樂。那時我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看著我剜得野菜加一些泔水,豬兒狼吞虎嚥的歡喜景象,非常有成就感。每到殺豬季節大人們見了面總是滿臉堆笑的問:你的豬幾指厚?對方如果不好意思的伸出三指,而你是四指,對方就會一臉自責、自愧佛如的擺擺手走開。而殺了四指厚肥豬的人則會沾沾自喜,像打了一場勝仗一樣高興很久,那時大人們的快樂簡單而祥和。一般是臘月殺豬,豬肉放在涼房幾個月不會變質,到了春季剩餘的豬肉都用鹽醃起來,這樣可以確保一直到下一個殺豬季節有肉吃。這是個非同小可的事情,家家都高度重視,一般都由最有把握的母親或父親親自操刀,不敢有絲毫閃失。那時雖然人們都很窮,但鄰里之間的關係非常淳樸。到了殺豬季節其實比過年都實惠。不知源於何時,鄰居不管誰家殺了豬,約定俗成要把總有十幾斤的槽頭肉與酸菜燴在一起,然後家家都給端一碗,那叫一個香啊,如果誰能美美的單吃一大碗,那真是給個皇帝也不幹。這樣的好日子一般持續個把月,天天盼著有人家殺豬,那種一聽見肥豬拼命嚎叫就會不自覺的流出口水來的日子很是幸福。現在市面上有很多聲稱賣現殺豬燴菜的菜館,我總是滿懷期待去吃,結果從來沒有吃到兒時那麼香的殺豬菜,很是鬱悶,也許永遠也回不到過去了。豬不是那個吃野菜長大的綠色豬,酸菜也不是那個時候不放任何化學物生長的白菜,當然做菜的人也不是那個時代給自己做飯吃的人,怎麼會做出那麼香的豬肉燴酸菜呢。

豬肉的事兒交代了,殺豬菜最主要的配菜也要說說。在北方常吃的蔬菜就那麼幾種,記憶中瓜類主要有:黃瓜、西紅柿、茄子、豆角、西葫蘆、芋頭、土豆等;蔬菜類有:京白菜、長白菜、圓白菜、紅蔥、白蔥等。這些菜蔬只在夏季到秋季有,漫長的冬季、春季則無以為繼。所以家家戶戶到了秋季都要儲備過冬的蔬菜,最大量的、每天必需的:一是土豆(學名馬鈴薯,伊盟方言叫山藥)。本地人大都酷愛吃土豆,有時重要性超過糧食,所以有多少儲藏多少。儲藏的地方就是深入地下10米然後向兩側各延伸幾米的菜窖。然後就是紅蔥和部分準備過節用的京白菜等高檔菜蔬,最多的每日必不可少就是著名的大白菜,本地人叫長白菜是也。地窖不可能倉儲那麼多白菜,而且即使能藏,損耗很大,沒人敢這麼幹。所以家家都有很多大甕,專門用來醃製白菜。這是個性命攸關的大事,每家必須在入冬前買到足夠的白菜用來醃製,否則近一年的吃菜問題就沒著落了。長白菜纖維長,好醃製,味道新鮮,其它任何菜代替不了。我記得我家有六個一米多高的大甕,醃製那天要做充分的準備。早晨5點左右全家人全部出發,拿著起菜的工具,推著借來的板車,到了地裡人家給你畫一塊地方,都得你自己幹,起菜、過秤、裝車、拉運,工作量很大,特別是板車裝滿了菜拉回家非常吃力,常常需要鄰居幫忙才行。一般中午到家,隨便吃點東西就要開始幹活。醃菜的程序比較簡單,先用刀子去掉白菜茅根,然後把白菜放入大鐵鍋裡煮到半熟,再放到一個盛滿水的大甕清洗,洗好後才能放入醃製的大甕,放一層白菜撒一層鹹鹽,看似簡單,其實這道工序尤為重要,手臭的人或缺乏經驗的人很容易醃成臭菜,但我家從來沒有過,母親一直是過生活的行家裡手。我家最多時要醃製1500斤白菜,滿滿的六大甕,要幹到凌晨兩點多才能收工,這時我多半是困的不行了,倒頭就睡,再香的飯菜也叫不醒。醃製的最好的白菜白裡透青,好似鮮菜一般,這樣的菜和上好的豬肉燴在一起才能做出絕頂美味,鄂爾多斯一直以來蜚聲內外,香遍大江南北的本地名菜—“伊盟豬肉燴酸菜”,而這道名菜最為名貴的就是豬剛死,豬身還冒著熱氣,取用殺口周圍的槽頭肉,據說十分鐘之內有種活菌活著,鮮嫩肥美,此為可遇不可求的“殺豬菜”。“伊盟豬肉燴酸菜”主要食材就三樣:長白菜、土豆、豬肉,主食配純手工自己蒸的饅頭(現磨的當年小麥最佳),肉必須足夠多,而且要油大肥厚,才能解饞。現在豬肉燴酸菜仍然是我最喜歡的美食,沒有之一。這幾年鄂爾多斯每年冬季都有個“殺豬菜論壇”,辦了幾屆,不知什麼人夠資格參加,據說每次都有好幾百人,一次殺十幾頭豬,好生羨慕,一次沒去過,不知今年是否能得到邀請。論不論壇無所謂,蹭一頓燴菜就可以。

(8)70年代解決吃飯問題是每個家庭的首要任務,糧食是定量供應,粗糧為主,細糧為輔,菜蔬主要靠單位分配和自行調劑。在所有副食結構裡山藥居於極為重要的位置。一日三餐無論主食吃什麼,副食搭配必然離不開山藥和酸菜。酸菜特別刮油,如果沒有足量的油水只有山藥可以中和酸度,增加口感,不至於難以下嚥。但山藥也是由父親所在單位按人口比例定量配給,每人每年大致40斤左右,全家人總共就是兩麻袋的量,省吃儉用大概能夠維持多半年,不足的部分就要自己想辦法解決。每年國慶節後是山藥的收穫季節,這時家家戶戶都會行動起來,在起過山藥的地裡掏挖或撿拾漏掉的山藥。那個人山人海的景況真像打仗一樣壯觀。那時幾乎每個單位都有種山藥的自留地,起山藥時單位一般組織後勤人力自挖自撿,挖完一片地後就會放開(在單位沒有挖之前那時沒人敢偷挖,那屬於偷竊,要坐牢的。),等在一邊的人群就會像潮水一般湧進去,幾分鐘就會把土地翻個遍,有一些人甚至挖第三遍。山藥根系發達,果實有時埋藏的很深,不管怎麼挖總有漏掉的,所以我們總是有收穫,如果挖著一個完整大個的山藥會引起一片歡呼,一鍬不慎鏟為兩段則殊為可惜,後悔不已。記得最爽的收穫來自於這倆個單位。一是旗公安局的山藥地。公安局一般使用監獄服刑的犯人幹活,一兩個幹警跟在後面監督著。這些犯人說實話都挺賊,表面上挺賣力,幹得熱火朝天,骨子裡對監管者不滿,所以常常故意漏掉很多山藥,甚至有的犯人會對我們擠眉弄眼使眼色,意思這裡有貨,我們都心領神會,放開後使勁往深挖,總有很大的收穫。所以那時對犯人沒覺著什麼,非常有好感。二是石油公司的山藥地。石油公司財大氣粗,不知從哪裡搞回一臺專門的挖土豆機,工作效率非常高,一會的功夫十幾畝地就搞完了,他們撿拾完翻出來的山藥就放開了,結果有差不多一半的山藥埋在了土裡,簡直就是土豪做派,趕上這一趟人人都興高采烈,好似過節一般。姊妹幾個每天提著勞動果實回家,母親總是很高興地樣子,誰撿拾的多,母親會格外表揚一番,甚是欣慰。一個季節下來差不多也有兩麻袋的收穫,就基本解決了餐餐有山藥的問題。山藥烤著吃,最能展現山藥的獨特美味(只有在這個季節山藥可以烤著吃,下了窖以後就不許隨便吃了。)。烤熟的紫皮山藥皮焦肉沙,香氣撲鼻,比現在的烤紅薯還要香美。現在都是改良山藥,品質已不可同日而語。

為了改善家庭經濟狀況,一到暑假就會到處找活幹。那個時候建築用混凝土的石子不像現在差不多大的鵝卵原石就可,而是必須打出至少有兩個摩擦面有一定規格的石子,一立方只給3元。要自己選定地方,自己刨石子,然後放在一個自制的鐵圈裡,拿一個小錘不停的敲打,有的很堅硬打半天不爛,只好放棄。即使這樣有時候還檢驗不合格不收。我家都上陣幹了一個月也就掙了不到100元,非常艱辛。

到了秋天公家收掉落的樹葉,一斤0.08元錢,放學後忙活半天也就搞一麻袋,一般是35斤左右,有的人摻假裝沙子能到40多斤,但被收樹葉的人發現就會不收,既丟人現眼又賺不到錢,很是狼狽。這個事情說明如果沒有嚴格的監管,不管什麼時候都會有人鑽漏洞。

那時蓋房子除了四角和基礎,牆體一般用土坯砌就,這種土坯不是單用素土而是要混入草根或堅韌的草倒出的草坯才結實,而且比20*5公分的標準磚大三分之一,很沉,一塊只給0.07元,我幹一天能倒草坯1600多。這是個重體力活,非常苦和累,我只堅持了一個禮拜就幹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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