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聲明一點：本文無意引起文理工科之間衝突，更無意摻和兄弟院校之間長久以來持續的互黑。我只是發現了一個客觀現象，並進行了自己以偏概全、非常狹隘的解讀。
在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常常喜歡和同學們討論金庸小說，其中佔很大比重的，是愛情。金庸真是寫情聖手，比專職言情作家瓊瑤等人要高明得多。他筆下的愛情，甜蜜而又濃烈，婉轉而又深沉。比起普通言情動不動就車禍、失憶、絕症三大招，金庸的言情有著故事的多樣性和出人意表的曲折，因此也就對前者有著碾壓式的優勢。金作中許多感人片段，如楊過追日盼姑姑、蕭峰誤殺阿朱、令狐沖痛失嶽靈珊，令多少少男少女揮淚如雨。而且金庸作為一個有舊時代影子的男作家，仍然喜歡寫多女愛一男式的愛情，這就更加符合我們這些被荷爾蒙頂得哇哇亂叫的小男生的胃口了。
當時網絡才剛剛興起，使我們討論的對手突破了狹小的熟人朋友圈，而擴大到整個中文網絡。當然，在最初的BBS時代，我們主要的活動區域還是限於北京高校，核心就是北大的“一塌糊塗”、“北大未名”兩大BBS站和清華的“水木清華”BBS站。
通過討論和觀察，我驚奇地發現，理工科學生和文科生在愛情方面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作為文科狗，我和身邊的朋友們在金庸女性角色的評價上並無太大矛盾。大家爭論來爭論去，也都是各部小說中的女一號，哪個更美，哪個更可愛，毫無新意。但是BBS上的理工男們亮閃閃地出現了，我發現這個我素所不熟悉的群體，他們中有很大一部分，最喜歡的居然是些毫不入流的小角色——阿朱、小昭，甚至雙兒。
2003年，張紀中拍了一部《天龍八部》的電視劇。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版，編劇、導演、演員和主題歌都不錯。也就是在這一版中，我第一次見到了蔣欣，她演的木婉清清純靚麗，讓我驚為天人。我當時斷言此女必火。可惜後來她卻默默無聞，直到十年後才通過《甄嬛傳》的華妃一角正式成名。
那麼多漂亮的女演員，繁花似錦，讓人目不暇接。演王語嫣的劉亦菲、演阿紫的陳好，都美得不可方物。然而，清華大學的學生們最喜歡的，卻是演阿朱的劉濤。電視劇熱播期間，水木清華BBS上一片對阿朱和劉濤的讚美之聲。當時還專門搞了一個活動，請劉濤到清華和同學們見面，一時盛況空前。各人審美觀當然各有不同，不過清華學生對劉濤的喜愛是一致的，這肯定不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劉濤最美，而更多是因為對阿朱這個人物的喜愛。
我開始還大惑不解，為什麼理科生的審美觀如此獨特，發現了我們文科生沒有發現的美？阿朱的存在感其實是很低的，如果不是喬峰因為機緣巧合救了她，她根本不會成為喬峰故事線的女主角。小昭和雙兒，那就更加不用說了，著墨點一個比一個少。為什麼理工男會特別喜歡這三位，而不是同級別的穆念慈、程瑤迦、公孫綠萼、程英、陸無雙、楊不悔、殷離、木婉清、鍾靈、阿紫、建寧公主、沐劍屏等小花呢？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很快我就發現了這三位美眉的共同點：她們都是女奴隸。阿朱是姑蘇慕容氏的使喚丫頭，小昭是張無忌的貼身侍女，雙兒則是莊家三少奶奶送給韋小寶的禮物。既然是女奴隸，當然特別好使喚，極其溫順，要她幹嘛她就幹嘛，絕不會問一句“為什麼”。為了男主人，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赴湯蹈火。雖然阿朱後來因為喬峰的救命之恩而跟了他，但是那種感情也仍然不是平等的愛情，仍然是主僕式的。她口口聲聲叫對方“喬大爺”，就是明證。她對喬峰，完全是仰視的。兩人的身份地位和能力，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她心中的自卑，也貫穿了兩人愛情的始終。
女奴隸，除了身份上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她們毫無自我，毫無自由思想和獨立精神。她們就願意一生依附於男主人，為他洗衣做飯、帶娃持家，無怨無悔，樂此不疲。另外還有隱含的好處是，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她們似乎也不會吃醋，特別能容人，特別能受委屈。也許在古代傳統社會中，這種女性是大量存在的，甚至社會道德對女性的要求就是如此。明代喜歡把丈夫和主人連在一起說，叫做“夫主”。但是在鼓吹新時代精神的新派武俠小說中，阿朱、小昭、雙兒們決不能說是代表了作者的愛情理想，也絕對撐不起現代的平等愛情觀。
所以，我從來不會特別關注這一類角色，更不會把她們當作夢中情人。我們文科男生的特點，一是“作”，二是“賤”，三是“騷”。因為“作”，我們喜歡有才的、飽讀詩書的、能夠和自己進行高層次精神交流的女子。因為“賤”，我們喜歡人格獨立，有主見，敢和自己對著幹的小太妹，甚至是凌駕在上不可一世的御姐和女王。因為“騷”，我們喜歡狡獪刁鑽、妖嬈性感、會調情、會勾引人的心機妹。這幾方面綜合起來，簡單地說，我們喜歡小妖女。
就我個人來說，最喜歡的是黃蓉和趙敏。這兩個都是妖女的典型。
黃蓉被柯鎮惡一口一個“小妖女”地咒罵，可見其憎恨而又幹不掉的憤怒之情。在金庸小說中，黃蓉大概是第一才女了。因為她邪惡而又才華橫溢的爸爸的家學，加上母親過目不忘的優秀遺傳基因，這個小妖精從小就無所不學，無所不精。從詩詞歌賦到天文歷算、奇門遁甲，她都是手到擒來。至於做飯，那都是捎帶腳弄弄就會了的邊角料功夫了。她智商極高，機變無雙，一路化險為夷。她又總是能夠給郭靖帶來驚喜，時而甜美，時而嬌憨，時而冷峻，時而可憐，並且特別旺夫，拉著他，拽著他，引導他，敲打他，伴隨他，輔助他，一路奔向美好前程。加之黃蓉又是我青春期遇到的第一個金庸女主角，相當於我的“初戀”，所以她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朋友了。
趙敏又是另外一款。作為妖女，她有許多和黃蓉相似的地方，比如出身名門，聰明伶俐，智謀超群，佔有慾強，而且兩人都喜歡比自己弱智許多的傻小子。很適合我。她學識、機變不及黃蓉，但是比黃蓉更性感嫵媚，性格更具攻擊性，做事也更加殺伐果斷，為了愛情，也更加豁得出去。她敢於愛上自己的死敵，可以闖婚禮搶走人家的新郎，“我偏要勉強”，可以為了張無忌放棄榮華富貴和民族身份，背叛原生家庭，使自己一無所有，可謂孤注一擲。為了救張無忌，她竟然要用“天地同壽”的招數，與波斯的輝月使同歸於盡。只差一點點，她就要成為一個為愛付出生命的悲情女主角了。正因為她如此不計代價的付出，才讓張無忌對她死心塌地。這是她應得的。
黃蓉和趙敏，看準了心上人之後，其實也都很賢惠。但是她們的賢惠是大賢惠，是能夠幫助丈夫立業成功的那種，而不是阿朱、小昭、雙兒那種端茶送水洗衣做飯，偶爾助一下拳的小賢惠。實際上，這兩位自身就具備成就大功業的超強能力和領袖氣質，比一般的男人強得多。黃蓉十五六歲就做了丐幫幫主，趙敏年紀輕輕就統領群豪。她們才不需要通過做什麼賢內助來體現自己的價值。當然，可能也正是因為其出色的政治才能，有些男性讀者不喜歡她們。
這兩位是一流大妖女，其餘二流小妖女還有不少，阿紫、康敏、木婉清、王夫人、李莫愁、洪凌波、陸無雙、郭芙、殷素素、殷離、藍鳳凰、建寧公主、蘇荃、阿珂、何鐵手、袁紫衣、丁當等等，都被金庸寫得搖曳生姿，極有個性，其中許多都是我的菜。
這裡還需要特別提到一個我不太喜歡的大妖女——任盈盈。她是魔教聖姑，教主任我行的女兒，根正苗黑如假包換的妖女，一句話就可以讓很多人自毀雙目，流放海島，兇殘之極。但是她的這種兇殘是為她的好面子服務的。金庸大力描寫的是她的“溫柔靦腆”，她對於令狐沖完全是倒追，又不願意承認，所以利用手中的權力把看到她和令狐沖耳鬢廝磨場景的人都毀目流放了。她這麼一靦腆不要緊，毀了那麼多人的一輩子，讓他們過得生不如死，這靦腆的代價夠高昂的。相比之下，阿紫偶爾毒死個把人，真是小兒科了。但是金庸似乎寫完這一殘酷場景，回頭自己就忘記了，反而極力描寫她的各種美德，比如不嫉妒。這也讓我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在爾虞我詐的險惡環境下長大的女人，學會了各種酷刑，但竟然學不會嫉妒！她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嗎？這不科學啊。所以我一直對任盈盈無感，認為這是金庸寫得比較失敗的一個人物，不太讓人信服。
而理工男，則完全沒有文科男的那三大缺點，他們不“作”，不“賤”，也不“騷”。因為不“作”，他們生活得特別實在，找老婆也實在，要那麼有才的幹什麼？太浪漫的女人都很麻煩，往往壞毛病一大堆。詩詞歌賦卡夫卡莫扎特畢加索百年孤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這些破玩意兒能夠當飯吃嗎？能夠還房貸嗎？會洗衣做飯拖地帶娃就好啊，如果能夠多掙錢就更好了。因為不“賤”，他們更喜歡在家裡作主，希望找一個百依百順的。雖然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現實中他們在家裡也同樣被厲害老婆欺壓，成為忠誠的賺錢工具和提款機，但是他們會認為自己實際上牢牢控制著話事權。因為不“騷”，他們缺乏調情的技巧和能力，對追女生感到回天乏術、無比絕望。所以他們會喜歡那種不需要花心思狂追的女朋友，比如阿朱和小昭，不用別的花模假式，燭光晚餐、吉他彈唱、甜言蜜語、肉麻情書什麼的，這些風花雪月亂七八糟的什麼都不要，只要你表現出男子氣概，能成功，會賺錢，買個車，囤個房，她就會崇拜你，和你好。這就叫實力泡妞。而經濟實力正是理工男的長處，秒殺那些花拳繡腿的窮光蛋酸臭文人。他們當然也會喜歡任盈盈這種倒貼型的，溫柔靦腆不嫉妒，還自帶豐厚嫁妝，何樂而不為。趙敏也是倒貼的，但是人家氣場太強大，hold不住，想想還是算了。
您可能會問了，那文科男、理工男就沒有共同點了嗎？當然有啊，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色”。看見沒有，上面提到的那些女孩兒，沒有一個不漂亮的。程靈素就不漂亮，雖然有金子一般美好的心靈，但是有幾個男讀者喜歡她的？他們寧可喜歡心如蛇蠍的美女康敏，寧可被她欺騙、被她連累拉下馬抓去雙規，也不會去愛程靈素。男人就這操行，學什麼專業都一樣，這是它們的本質。
所以，有那麼一款空心美人，主要靠漂亮無邪打天下，卻能夠通吃文理工各科男生。比如小龍女、王語嫣，還有香香公主。香香公主被評為金庸小說第一美女，但是因為個性太淡，給人留下的印象不深，所以一直不是討論的熱點。大約是因為《書劍恩仇錄》是金庸第一部小說，筆法技藝還不成熟。而後來的小龍女和王語嫣就都是金庸主要代表作中的人物了。這兩位在氣質上有許多相似之處，都是美若天仙超凡脫俗的“神仙姐姐”，外表極其出眾，性格純真淡雅，也都有獨特的本事，但心靈不夠豐富有趣，自我意識不強，完全靠男主角喚醒，所以演員一般可以通用。比如陳玉蓮、李若彤、劉亦菲就都演過這兩位美女。
冒著紛飛的板磚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最後我想重申一下：以上言論純屬個人意見，充滿了狹隘的偏見。其實我既不能代表文科生，又更不瞭解理工男。文科生和理工男，兩個如此龐大的群體，又豈是鐵板一塊的？我只是根據自己有限的見聞談了一點大致印象而已，必然很不準確。每個讀者心中都有自己最心儀的文學人物和夢中情人，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對同一個人物也有不同解讀，不必強求一致。而金庸創造了這麼多神采各異的人物形象，給我們提供了這麼豐富的菜單，供我們各取所需，這是我們的幸運。謹以此文懷念金庸先生，同時也懷念那些讀金庸、談金庸，為了金庸人物與人吵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的往昔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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