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人有十年壯，鬼神不敢傍。不是什麼人都能做替死鬼

“娘個姥姥！”田大勇不由罵道。

月光下，只見一團黑影，輕飄飄的被一陣冷風沿著路邊水溝從身後吹到前面去了，初時嚇了一跳，細看不由發笑，哪是什麼白衣女鬼？原來是一團乾枯的蓬蒿。

一直跟著他的，原來就是這個！

這路兩邊都是莊稼地，這種東西到處都是，並不稀奇。風吹著蓬蒿沿著路溝貼地滾動，發出刷刷的輕聲，在這夜裡，再加上田大勇心裡有鬼，聽起來真像是女人的花鞋擦擦的腳步聲。

風吹著蒿子向前滾動，一直隱到月色裡看不見了，田大勇長出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身子一片冰涼。在高莊出的那一身冷汗還沒有幹，這嚇得又出了一身汗，涼冰冰地貼在身上，好不難受。

喘勻幾口氣，定了定神，抻了抻又酸又硬的長腿，田大勇繼續快步趕路，只想著快點過了亂墳崗，只恨自己腿短，恨不得一步就邁到家裡去。

轉過一個彎就是亂墳崗。

剛一轉彎，猛然間，一個白影挾著一陣陰風忽地飄到眼前，嚇得田大勇差點摔倒。

這次可不是蒿子，只見在高莊見到的那女鬼早變了一副模樣，披散著長髮，白衣上滿是血跡，目眥崩裂。

“哪裡來的野小子？多管閒事壞了我的好事，你拿命來吧！”五指箕張抓向田大勇。

田大勇伸手一擋，還沒擋住，女鬼卻自己收了手。一看有空當，田大勇閃過女鬼，沒命地跑起來。

一時間陰風驟起，鬼哭神號，沙塵迷了道路，遮了月空，障了雙目。那女鬼忽而在前，忽而在後，化出百般兇態，更是聲嘶力竭，咬牙切齒，咒罵不絕。奇怪的是，女鬼縱使兇惡，但是一貼近田大勇就迅速飄走，始終沒有直接接觸。即使如此，田大勇已是心膽俱裂，眼前的道路根本看不清，只能憑著感覺向前跑。

跑了許久，女鬼漸漸不再現身，只是咒罵之聲還是不絕於耳。就在筋疲力盡之際，透過漫天的沙塵隱隱看到了漆黑的房屋。

快到村口了，田大勇精神一振，更是拼命邁動雙腿。

很快到了村口，突然風停塵住，咒罵聲也彷彿忽然被風吹散。田大勇跌跌撞撞跑進家門，一下子癱倒在地上，看著滿臉惶急的爹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家裡早就等得急了，怎麼找二蛋耍這麼晚不回來，正準備出去找。這時見田大勇一進門就委頓在地，面色慘白，忙上去扶，發現田大勇已經虛脫不能站立，大汗溼透了夾襖。

喝下半碗熱湯，田大勇就昏睡過去，一夜噩夢不斷，第二天脫水脫力無法下床。此後過了近一月時間，身體才慢慢恢復過來，間或還是會在夢裡見到女鬼淒厲的模樣，女鬼還是一直咒罵他壞了她的好事。

田大膽兒的大號在一夜之間徹底倒了，誰都知道田大勇夜走亂墳崗嚇了個半死，他成了村子裡老人教訓愣小子們的反面教材。亂墳崗那就更沒有人敢去了。

事情到了這裡還沒有結束，兩年以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了一個雲遊僧人，他經過亂墳崗的時候，被積聚不散的怨氣驚動，就跟村子裡的老人們說他想留下來做幾天法事，好超度這些含怨而死的亡魂，條件是隻求每日一頓素餐。老人們答應下來，並商量好各家輪流款待他。

如此每天日落之後，雲遊僧就到亂墳崗誦經，白天不去，非到天黑再去，村裡的人都為和尚捏把汗。可和尚每天夜半回來，並無異常，整整誦了九夜，才功德圓滿。

這天，輪到田大勇家招待雲遊僧，他就向雲遊僧講述了他的經歷。

雲遊僧聽後說道：“那女鬼就是高家死的媳婦應該不錯，她天命未盡而亡，不能進入六道輪迴，只好在世間做一個孤魂野鬼。無著無落，陰風淒雨，她受不了這種苦楚，想找一個替死鬼罷了。”

田大勇問：“我在亂墳崗先遇到高家媳婦，她為什麼不找我做替死鬼，非要找人姑娘？我壞了她的好事，她為什麼又沒有要我的性命？”

雲遊僧輕頌一聲佛號，笑著說：“不是什麼人都能做替死鬼的，就拿你來說，其實你根本不用怕她，人怕鬼，鬼也怕人，人生來就是純陽之體，身上都有三把無明之火，就是專門祛鬼神的。隨著人年老體衰，陰盛陽弱，無明火將滅，鬼魅這才敢來糾纏。你年輕力壯，無明火正旺，鬼神難近，這就是俗話說的‘人有十年壯，鬼神不敢傍’。那些沙塵鬼樣都是虛像，不過是一些障眼法，鬼魅只欺心虛膽怯的人，你那日大病了一場，其實是驚嚇所至，如果你能真的懷有‘大膽’的本性，鬼就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自然就無事了。”

田大勇問他：“那些鬼都超度了嗎？”

雲遊僧說：“超度了。”

田大勇又問他：“超度唸的什麼經？”

雲遊僧合掌念道：“《地藏菩薩本願經》。”又三稱“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之名。

雲遊僧走後，再沒聽說亂墳崗鬧過鬼事，田大勇也再不做噩夢了。又過了一年，亂墳崗添了新鬼，雲遊僧就又來了，他用這一年化緣得來的錢置了些石料，在亂墳崗四角砌了四座石塔，石塔全是實心，都不高，也就兩米多。雲遊僧請人在塔座上刻了經文，又對著石塔各誦了一遍這才離去，從此再無音信。

那四座石塔如今依舊立在亂墳崗的四角，塔座上的經文我還記得其中幾句：

“三途六道聞妙法，四生十類蒙慈恩。明珠照徹天堂路，金錫振開地獄門……”

還有一件事需要說一說，雲遊僧走後沒多久，田大勇就成親了，他的媳婦正是他在高村看吹子家救下的那個紡線姑娘。

不過，即使過了這麼多年，田大勇還是不敢一個人走夜路。”

宿舍裡很安靜，神秀講了這麼多竟沒有一個人打岔說話，一絲詭秘的氣息在宿舍的黑暗裡穿行著，就在方才，在這個故事之前，我們還曾在這黑暗裡放肆的大笑，而現在，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可笑，方才大笑的好像不是我們，而是另有其人。

窗外的校園也是寂靜無聲，想來是夜深了。

我有一個疑問搞不懂，開口問神秀：

“犯凶煞死亡算是怎麼回事呢？那意思就是撞了鬼，做了替死鬼嗎？”

“不，”神秀說，“犯凶煞指的是非正常死亡，陽壽沒有盡，不該死卻死了，是可以躲過去的，是可以避免的；正常的死亡就不一樣，不可避免，無法逃避，時辰一到必死無疑，所以俗話裡有‘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這樣的說法。”

“哦。”我一絲睡意也沒有，讓神秀再講一個。

他輕舒了一口氣說：“夜深了，明天還要上課，明晚的這個時候再講吧。”

夜確實已深，黑暗裡很快就聽到其他人均勻的鼾聲。

只是我的腦中還是不斷出現一個抱著嬰兒的白衣女鬼，站在紡車前，一次又一次將紡線拽斷的情景。我也有做事情不順心的時候，總是做不好，就像冥冥中有個人專門跟你過不去似的，搞得人心煩意亂，這是不是就是有鬼在作怪呢？人們做事不順手隨口說的那句“見鬼”，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我在心裡暗念三聲“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但願今晚不要做噩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