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專欄中，都頭與大家品讀了《蕩寇志》（《水滸傳》續書，清代餘萬春著）第七十五回，陳氏父女逃離東京，不想又誤入黑店，與眾人發生惡鬥。今天我們繼續品讀《蕩寇志》第七十六回“九松浦父女揚威，風雲莊祖孫納客”，看看故事後續發展如何。
情節簡介：當日陳氏父女與飛龍嶺黑店中眾人交手，不多時便將對方打垮，店中為首的大漢和婦人也被殺死。陳麗卿防火燒了黑店，父女二人下嶺，與莊家重新會合，繼續趕路。不料走到冷豔山腳，被飛天元帥鄺金龍和攝魂將軍沙魔海攔住，原來二人現已投靠梁山泊，飛龍嶺黑店就是他們的做眼酒店，店中被殺死的大漢和婦人是鄧雲、諸大娘。當下陳麗卿獨鬥二人，又得陳希真施法相助，最終殺死鄺、沙二人。三人繼續趕路，路過風雲莊，當天在雲太公莊上住下，陳希真父女假稱王勳、王榮，結識了雲威、雲龍爺孫。由於天下大雨，陳氏父女在莊上住了幾日，雲龍與陳麗卿結拜兄弟，並切磋武藝，最終陳麗卿技高一籌。之後雲威和陳希真說起欒廷玉、祝永清等人，又感慨自己未曾見面的陳希真被人陷害，陳希真被雲威的真誠所打動，於是說出了自己和女兒的真實身份，至此，雲龍方知陳麗卿是女兒身。陳氏父女在莊上又住了一晚，因著急趕路，於是第二天上路要行，雲威在對話中得知陳氏父女要去沂州投奔劉廣，於是讓二人且慢出發，有話對二人說。
都頭曰：此回大體由兩部分組成，冷豔山除盜和風雲莊聚會，而尤以風雲莊聚會為重點描寫，作者在《蕩寇志》一書塑造了以36雷將為首的人馬來與梁山對抗，而通過描寫陳希真父女在風雲莊雲威家的經歷，將雷將中的主要人物大體上都交代了一番，如果說36雷將的全部出場是一幅山水畫，那麼此回便可看作是已經勾勒出這幅畫的大體框架，而此回又可分五方面來鑑賞。
一、創作起源。
此回中雲威在風雲莊與陳希真提起祝永清時，陳希真接口道：“此人名姓，小便也聽得，只不曾相會。莫不就是鐵棒欒廷玉的徒弟、祝家莊祝朝奉的庶弟？”此句後範金門批道：【攛點前傳有風起雲立之勢。蓋祝家莊實是朝廷赤子，盛世良民。其守禦方面皆食毛踐土之所當為，並未背叛，乃遭盜賊橫屠，無故遇害，竟無惜之者，作者有隱痛也，故特撰出此人，為之立傳，上敵王愾，下修私怨，以舒壯士之憤。或曰何不寫曾頭市？答曰：曾頭市已降賊矣，子不知耶？】從這句話可以看出，《蕩寇志》一書設計祝永清等一干人，是為了要替祝家莊報仇，而設計朝廷勢力剿滅梁山的情節，這種思想則並非《蕩寇志》首創，而是在更早的戲曲《宣和譜》中就有表現。《宣和譜》全名《存廬新編宣和譜傳奇》，俗名《翻水滸》，清代介石逸叟撰。鄭振鐸先生在《劫中得書記》一書中評價此書：“以王進、欒廷玉、扈成等剿平水滸諸寇為結束。殆受金聖嘆腰斬《水滸傳》之影響，並又為俞仲華《蕩寇志》作前驅。”這個評價是很剿滅梁山的大體思路與思想傾向和《宣和譜》如出一轍，可以說是《宣和譜》的加強版了。
二、作者本事。
範金門在此書的批語中，時不時會透漏一些關於作者俞萬春的相關信息，如陳希真等要到風雲莊時，文中寫“希真馬上回頭，看那房心二宿正中，四月初旬天氣，已是子末五初時分。” 此句後範金門批道【無意漏一筆，希真曉天象，自是仲華家園貨。】而陳麗卿與雲龍切磋佔據上風，陳希真批評她後，陳麗卿笑道： “使得手溜了，那裡收得住。” 此句後範金門批道
【極其娬媚，仲華著書每有此樂。】由此可見作者俞萬春通曉天文以及寫作風格。客觀來講，拋開《蕩寇志》一書站在維護封建統治階級的立場，作者俞萬春確實是個多才多藝的人。據其子俞龍光介紹，俞萬春精通醫術，還曾寫過《騎射論》、《火器考》、《戚南塘紀效新書釋》、《醫學辨症》、《淨土事相》等書，雖然都沒有出版，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其涉獵頗廣。三、人物關係。
此回中出現的人物名字頗多，而這些人物都是後文作者著力刻畫的36雷將中的重要角色，如果仔細分析，會發現這些人基本上都是有裙帶關係的，筆者通過原文對人物關係的描寫，特將36人的關係畫成一圖，以便讀者對雷將之間的關係有一個清晰的瞭解，見下圖。
四、思想傾向。
筆者不止一次說過，此書作者俞萬春對梁山好漢的態度是十分憎惡和鄙視的，這種思想傾向在文中屢屢顯現。文中寫陳希真等在與鄺、沙二人交手前，描寫景色“只見那夕陽在山，蒼翠萬變。” 此句後範金門批道【於廝殺處，偏寫雅景。善琴者必擇名山精舍，善歌者必擇華堂綺館，善作文者必擇明窗淨几，善廝殺者必擇平原曠野，人地相宜，精彩自別。麗卿何等妙人，麗卿出陣交鋒何等妙事，不擇相宜地方，胡亂便放下去，然則與蠢漢糞窖邊廝打，何以異哉！】所謂“蠢漢糞窖邊廝打”，當然是影射水滸中魯智深在菜園子教訓眾潑皮之事，而範金門顯然對大部分讀者認為是梁山最具俠義心腸的好漢魯智深也抱有挖苦諷刺的心態。又如文中雲威和陳希真對話中說起“大丈夫縱然不能得志，切不可怨悵朝廷，官家須不曾虧待了人。”範金門在句中批道【一部書大旨借雲威說出，將前傳無數悲憤不平之鳴，一腳踢入東洋大海，只此一語已將梁山一百八人掃蕩盡絕，奚俟三路進兵哉！吾與仲華久相識，再不料其胸襟如此。】可見作者與範金門都是自覺站在維護封建統治的立場上的，而這種觀點顯然違背了現實和正常邏輯，所以難以引起讀者共鳴，這也正是其創作中的失敗之處。
五、引經據典。
俞萬春之子俞龍光在書前的《識語》中寫道：“惟憶先君子素與金門範先生、循伯邵先生最友善。是書之作也，曾經兩先生評鴛。當其朝夕過從，一庭議論，所有傳中餘緒，以及應行脩潤之處，龍光亦竊聞之。”也就是說《蕩寇志》一書，是俞萬春和好友範金門、邵循伯等彼此商量創作的，因此讀者在範金門、邵循伯的評點中能看到很多關於寫作手法、引用典故等的說明，有時作者甚至會用自注的形式加以說明。如此回中陳麗卿在黑店與眾人打鬥時，寫道“原來那麗卿受他父親傳授，有的手段……”範金門在“空手入白刃”後批道
【五字出曹丕《典論》鄧展事。】按此事在曹丕《典論》“自敘”一文中，原文為【嘗與平虜將軍劉勳、奮威將軍鄧展等共飲。宿聞展善有手臂，曉五兵；又稱其能空手入白刃。】這當是空手入白刃的最早記載。又如陳麗卿等遇到鄺、沙二人時，莊家害怕，陳麗卿道：“你休慌，把我這槍上的蟲蟻兒摘去，待我結果了這廝們好走。”範金門在句末批道【麗卿之與廝殺，真是昌歜羊棗。】按“昌歜羊棗”為成語，昌歜就是菖蒲根的醃製品，在古代曾經作為招待別國使臣的食物，相傳周文王特別喜歡吃。羊棗因為成熟的果實是黑色的，很像羊矢，所以俗稱"羊矢棗"，春秋時期魯國人同時也是孔子弟子之一的曾點特別喜歡吃。因為周文王、曾點都是先賢，所以後人用“昌歜羊棗”比喻人所偏好之物。範金門批語的意思就是說陳麗卿是個特別喜歡戰鬥的女子。
再如陳希真在風雲莊擔心身份暴露，向雲威討書信，辭別要行時。雲威說道：“賢侄直如此見外。不來欺你，前去十餘里，本有個大市鎮，被那畜生們攪得散了。如今只幾間破的空房子，雞犬也無，你趕去做甚？你不信，騎了頭口去看了回來。多少收青苗手實的公人，到那裡沒處尋人。”此句後俞萬春自注道
【二語傷心。強盜劫之於前，苛政逼之於後，欲民之聊生得乎？按徽宗時青苗手實已除，特借之以逼起劉廣耳，讀者切勿笑其失據。】原來此處情節是作者借用北宋王安石變法時實行的“青苗法”一事，由於王安石變法時宋神宗時期的事，而宋徽宗時此法已廢止，所以書中此處情節設置與歷史並不相符，因此作者自己擔心讀者誤會，加以說明。但是在筆者看來，這個說明其實大可不必，因為此書中違背歷史常識的地方還有很多，如高俅、蔡京等奸臣的結局，錦衣衛等官職名稱等，掌握歷史知識的讀者自然能夠分辨出來，作者如此解釋反倒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了。閱讀更多 白馬晉一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