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 建築一個詩意的世界

林徽因 建筑一个诗意的世界

林徽因

本刊記者 王碧清

歲月流淌,松柏無聲,在北京市八寶山人民公墓第二墓區,她的墓碑靜然而立,微風不時掠過,似在低吟墓中主人公瑰麗的一生。她是公墓格局的規劃設計者、建築師、藝術家林徽因。

林徽因的墓體應著那生前的約定——“誰先死了,另一個要給他設計墓碑”,由梁思成親自設計,墓碑上橫制的長方形漢白玉浮雕是林徽因為英雄紀念碑設計的圖案樣板,她的助手莫宗江為墓碑題字“建築師林徽因之墓”。

她一生涉獵甚廣,涵蓋美術、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等,雖生活在動盪歲月,但一直忠於自我,踐行著對美好的追尋。她將自己後半生的重要時光傾注於中國古建築的尋訪與梳理,協助梁思成寫就中英文版《中國建築史》,而她在其他領域亦綻放著無可替代的光華,築建勾勒出豐盈灑脫、燦爛堅韌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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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於西湖花港觀魚的林徽因紀念碑

花園分叉的小徑

林徽因是福州人,1904年出生於杭州老城清波門附近的陸官巷中。林徽因原名林徽音,其祖父取名自《詩·大雅·思齊》:“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後為避免與當時的作家林微音相混,在1934年時改為徽因。在她5歲時,大姑母林澤民開始教導她讀書識字。武昌起義爆發後,林家由杭州移居到上海虹口區金益裡,林徽因開始入讀附近的愛國小學二年級。後又搬至北京御溝河邊織女橋西,從1916年起,她入讀教會學校培華女子中學,在那裡習得了英文、音樂、美術、歷史、地理等課程。

林、梁兩家門當戶對,長輩便安排了各自子女的第一次見面。那是1918年,梁思成17歲,林徽因14歲。多年後,他們的女兒梁再冰這樣回憶:“爹爹後來說,他當時對於這次相親頗為忐忑,有點擔心會見到一個梳著一條油光光的大辮子、穿著拖地長綢裙的舊式大小姐。……特別令他動心的是,這小姑娘起身告辭時輕快地將裙子一甩,便翩然轉身而去的那種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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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與父親林長民

1920年1月10日,巴黎和約生效,國際聯盟宣告正式成立,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發起成立中國國際聯盟同志會,併兼任理事。這年8月,她已隨父親遊覽了歐洲多個城市,最後一站是倫敦。在這裡,林長民為愛女聘請了英文和鋼琴老師。9月,林徽因考入聖瑪麗女子中學。

當時林家的女房東與林徽因相處極好,喜愛繪畫的女房東也常常帶著她外出寫生,也正是在這樣的相處過程中,林徽因漸漸明白了建築的魅力——建築不僅僅是一處居所,而是集藝術與技藝為一體的學科。

從歐洲回國後,林徽因再次見到梁思成時,他已經21歲了。不列顛的歲月,點亮了林徽因對於建築學科的渴望,而她的夢想也影響了梁思成對於未來的選擇——“當我去拜訪林徽因時,她剛從英國回來,在交談中她談到以後要學建築。我當時連建築是什麼還不知道,徽因告訴我,那是包括藝術和工程技術為一體的一門學科。因為我喜愛繪畫,所以我也選擇了建築這個專業”。

關於林徽因對建築事業的篤定與熱愛,她的兒子梁從誡說:“母親愛文學,但只是一種業餘愛好,往往是靈感來時才欣然命筆,更不會去‘為賦新詞強說愁’。然而,對於古建築,她卻和父親一樣,一開始就是當做一種近乎神聖的事業來獻身的……作為一個古建築學家,母親有她獨特的作風,她把科學家的縝密、史學家的哲思、文藝家的激情融於一身。……在她眼裡,古建築不僅是技術與美的結合,而且是歷史和人情的凝聚。”

東西方真正的碰撞

1927年,林、梁二人雙雙從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梁思成已經獲得了建築師資格,而喜愛戲劇的林徽因決定在耶魯大學戲劇學院學習舞臺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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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讀書時的林徽因與梁思成

在賓大讀書期間,林徽因已經展露出過人的才華。當時的賓大建築系不收女生,林徽因轉而申請同屬美術學院的美術系,並旁聽了建築系幾乎所有課程。兩年後,林徽因憑藉出眾的表現獲得了美術系的學位,還先後受聘建築設計教授助理、建築設計課輔導員。

當時建築系的年輕講師(後成為著名建築師)哈貝森曾評價林徽因、梁思成的建築圖作業簡直“無懈可擊”。

據林徽因一位美國同學的訪問記,可見林徽因成績優異:“每次三十到四十張圖一起掛在巨大的評分室牆上時,她總是得很高的獎賞。這樣說並非捕風捉影,因為她的作業總是得到最高分數,偶或拿第二。她文文靜靜,幽默而謙遜,從不把自己的好成績掛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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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林徽因製作的聖誕卡

1926年《蒙大拿報》曾訪問林徽因,她說:“等我回到中國,我要帶回什麼是東西方碰撞的真正含義。令人沮喪的是,在所謂的和世界接軌的口號下,我們自己國家獨特的原創藝術正在被踐踏。”林徽因與梁思成在加拿大結婚時,由於當地沒有鳳冠霞帔,她便自己縫製了一套具有東方特色的婚服。他們選擇於1928年3月21日成婚,以紀念宋代的建築前輩李誡,也正如他們兒子的名字“從誡”,是以期其沿先人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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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新婚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風雨中的舊中國,青年人未來何去何從?1928年秋,林徽因與梁思成接受東北大學的邀請,建立起全中國第一個建築系。該系採用英美教學模式,開設西洋宮室史、中國宮室史、西洋美術史、東洋美術史等課程,期望實現“東西營造方法並重”,使用英文授課、考核。在兩門主課裡,梁思成講建築工程理論,林徽因講建築設計,並負責雕飾史、專業英語等課程。

梁思成在辦學思想中寫道:“溯自歐化東漸,國人崇尚洋風……而我國營造之術亦慘於此時……於是近數十年間,我國遂產生一種所謂‘外國式’建築……本系有鑑於此……予求學青年以一種根本教育。”

1929年夏,建築系又增添了三位教員,均是他們熟悉的朋友——賓大畢業的陳植、童寯和蔡方蔭。隨後,“梁陳童蔡建築師事務所”成立,並很快負責起多個建設項目,雖然沒有林徽因的名字,但她參與了每項設計工作,比如大學行政樓、教學樓和宿舍樓的設計與施工,交通大學在錦州的分校設計及施工(後毀於戰火)等。今天位於吉林市的東北電力大學校舍就是他們的作品。她還同梁思成設計了一處“公共作品”——瀋陽郊區的肖何園。

這年,時任東北大學校長張學良公開徵求校歌、校徽,最終選中由趙元任譜曲、劉半農填詞的校歌,由林徽因設計的校徽。這枚校徽,主體為白山黑水,上方為八卦中的艮卦,代表東北方位。圓形圈內的文字為校訓“知行合一”,圓形外圈文字為“東北大學”。現在所使用的校徽是在林徽因的設計基礎上進行了修改,更為簡單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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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設計的東北大學校徽

1930年,林徽因因肺病不得不回到北平醫治。而在東北工作三年後,梁思成也回到了北平,東大建築系交由童寯負責。但隨著“九一八”事變,東北淪陷,東大師生流亡內地。不過,如梁思成在《祝東北大學建築系第一班畢業生畢業》中所期待的,“林先生與我兩人,在此一同為你們道喜,遙祝你們努力,為中國建築開一個新紀元”,東大老建築系的學生畢業後,幾乎都成為建築界的精英,比如劉致平、郭毓麟、劉鴻典(第二屆)、張鎛(第三屆)等。

風雨顛簸中的光華

中國古建築歷史悠久,卻並未形成系統科學的體系。20世紀初,中國的青年建築師們漸漸嶄露頭角,既建有不同風格的建築,也有名震一時的建築工程事務所。然而,林徽因與梁思成選擇了另一條道路——研究中國的建築歷史。在往後的歲月裡,梁思成是建築領域最為明亮的名字之一,而與之相伴的總有林徽因的付出與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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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林徽因、梁思成在天壇祈年殿頂

林徽因、梁思成於1930年代初加入中國營造學社。其創始人是朱啟鈐,他尋到了手抄本《營造法式》(宋),後創建該學社。1932年3月,林徽因的《論中國建築之幾個特徵》和梁思成的《我們所知道的唐代佛寺與宮殿》是他們最早的兩篇建築論文,發表在《營造學社彙刊》。

林徽因在談及美與建築時說:“以往建築因人類生活狀態時間推移,致實用方面發生問題以後,仍然保留著它的純粹美術的價值,是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和埃及的金字塔,希臘的巴瑟農廟一樣,北京的壇、廟、宮、殿,是會永遠繼續著享受榮譽的,雖然它們本來實際的功用已經完全失掉。純粹美術價值,雖然可以脫離實用方面而存在,它卻絕對不能脫離堅穩合理的結構原理而獨立……”

林徽因先後同梁思成等人到天津薊縣獨樂寺進行古建調查,並幫助梁思成完成了《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山門考》;同梁思成等人前往古建眾多的正定縣城,考查了隆興寺中我國現存的唯一一個十世紀真正的、可轉動的佛經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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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夏,林徽因考察山西汾陽縣小相村靈巖寺

在艱苦的歲月裡,他們的步伐從未停歇。林徽因夫婦還在敦煌壁畫中《五臺山圖》的指引下,與中國營造社同仁到山西尋訪唐代木構古建,後在豆縣深山中發現了佛光寺和唐代雕塑、壁畫,打破了日本學者對於中國大地上沒有唐朝及其以前的木結構建築的斷言。

抗戰期間,梁家先後遷往雲南昆明、四川宜賓的小鎮李莊。這一路的顛簸與流離,也讓林徽因等營造社的成員們對於中國民居有了更為深廣的認識。他們還在四川西部彭山縣江口鎮附近發現了具有漢代木結構建築特色的崖墓……

1943年春,林徽因夫婦決定出版一套中英文中國建築的圖文稿。為了完成這項計劃,梁思成夜以繼日地工作,忍受著頸椎灰質化病的折磨,而臥病中的林徽因也常常陪伴梁思成工作至半夜,她常常翻閱《二十四史》及各種資料典籍,為書稿作修改、補充及潤色。梁思成所著的中文版《中國建築史》是第一部中國建築史,林徽因除了對遼、宋的文獻部分負責蒐集資料並執筆外,校閱補充了全稿。該書詳細描述並分析了6個建築時期的建築遺存,是林徽因等人過去12年辛苦跋涉的重要成果。

建築師、建築評論家朱濤研究提出,在與林徽因、梁思成以及劉敦楨等同仁取得的建築史研究成果相平行的,是他們對田野調查旅程的記錄,這部分極具價值且寶貴的文本材料成就了“1930~1940年代中國社會史和知識分子心靈史”。

抗戰勝利後,林徽因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參與籌建了清華大學建築系。新中國誕生後,她在病中參與設計了國徽、人民英雄紀念碑裝飾雕刻、搶救景泰藍工藝,等等。

在為恢復瀕於停產的景泰藍手工藝時,林徽因的身體已每況愈下,那時她的肺佈滿了空洞,腎已被切除了一側,結核菌已經由肺轉移到腎、腸,每天吃的飯不足二兩,睡眠也不到四五小時。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在梁思成的陪同下,帶著助手莫宗江、常沙娜、錢美華等人,多次去景泰藍工廠深入調研,並以驚人的毅力與助手們設計適合景泰藍生產工藝的造型、圖案及配色。蘇聯著名芭蕾舞演員烏蘭諾娃接過林徽因設計的景泰藍禮品時,興奮地說:“這是代表新中國的新禮品,真是美極了!”重病中的林徽因並沒有眉頭緊鎖、為病痛呻吟,而是依舊充滿熱情、快樂而忘我地工作著。

在生命的晚期,林徽因一直在和病魔作鬥爭,曾一次次闖過鬼門關,在病床邊還為學生講授中國建築史,還堅持去看“敦煌藝術展”……1955年3月31日,她病情惡化;4月1日,醫治無效去世。梁思成曾擬定了四個墓碑上的稱號,其中之一為“舞臺美術家”。林徽因對於建築,對於文學、藝術那份最極致的愛,彷彿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升騰成天上絢爛的煙花。攜“一身詩意”,她永遠綻放在人間最美的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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