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外公單槍對五敵,解放三河鎮,外婆“三寸金蓮”小腳

小說:外公單槍對五敵,解放三河鎮,外婆“三寸金蓮”小腳

外公是個熱心腸的人,慈面善目,光頭沒有一根頭髮,雙手佈滿了老繭和道道深溝,一個樸樸實實的農民。每天來去匆匆,總有事可忙,不管誰家大事小事都找外公,外公是村支部書記,那時也算是國家幹部了。外婆身材勻稱,約一米六七的個子,在南方女人中算屬高的,古銅色的瓜子臉隱藏不住年輕時的秀麗容貌,頭髮烏黑很難尋到幾根白髮,看不出有六十多歲,上身穿深藍色大褂,肩上還有個補丁,補丁的針縫非常細密勻稱,不仔細看找不到銜接處,下身穿黑布直筒褲,既可以夏天單獨穿,也可以冬天套上棉褲穿外面,四季適用。外婆的腳不大不小正好三寸,舊社會的女人不裹腳是嫁不出去的,外婆也不例外,從小就開始裹腳,用白布纏住不讓腳生長,晚上睡覺也不能鬆綁,到了一定年齡了才可以“鬆綁”。“三寸金蓮”就是這麼製造出來的,形狀又小又尖,中間向上弓起,兩頭短平,腳跟變肥增厚。

外公外婆家平時只有老兩口一起生活,三個姑娘很多年前就遠嫁他鄉,我媽排行老三,舅舅早年去世了,另外兩個姑娘分別嫁給了臨近的清平鄉,住在一個村的高姓兩兄弟。我從斷奶開始,就被寄養在外公外婆家,是在外婆的背上和外公的籮筐里長大的,去哪裡都把我揹著或是挑著,外公外婆有八個外孫、兩個家孫,我是唯一在外公外婆家長大的。舅舅家四個孩子,兩男兩女,和我歲數相仿,處得非常融洽,我是他們家的常客,每天必訪,從外公家拐兩個灣就到了,一里多地。

外公外婆家住在蘇小街道,農村人經常趕集市的地方,只有一條街,約一里多地長。街道中部南側的樓房大院,是蘇小醫院,裡面有很多“白大褂”,是最恐懼的地方,每次路過大門附近習慣性地靠近北側一邊走,躲得遠遠的,生怕被“白大褂”拽進去。街道西側盡頭,有一個偌大的院子是糧站,遠處就可以看到矗立著一座座圓柱形的糧倉,佔地足有幾十畝地,農民每年秋天排隊來這裡繳公糧,多餘的糧食賣給糧站,開心地點著手裡五元一張的“黃牛皮”和十元一張的“水牛皮”。這裡是大人們喜歡的地方,也是麻雀頻頻光顧的“飯堂”,農民搬運和晾曬時灑落的稻穀招引了一群群的麻雀,有的麻雀乾脆在糧站職工宿舍的紅瓦房上築窩,“就餐”更方便了。小孩最嚮往的是街東頭的電影院。電影院是我見過最大的房子,由北向南約有三百多米長,八十多米寬,椅子是那種鏤空的條木打造的,用紅油漆寫有編號,最大的數字超過了一千多號,票價一毛,平時很冷清,門口沒有一個人,只有一個老頭看守著,負責打掃衛生,到了放電影的時候,排隊買票的人擠滿了臺階,四扇門只開一個檢票口,每邊各站兩個彪形大漢,沒有票強行“闖關”的時有發生,但都被扔出去了,這裡小孩是不免票的,大人帶小孩的,同樣要買票才能入內。

街道的兩側有很多商家,百貨商店、茶館、飯店、鐵匠鋪等等。沿街緊靠路邊是菜農擺攤的地方,來得早的菜農可以佔據好的位置,有的菜農天不亮就來佔位置了,這屬於散商無人管理,佔位置不收費,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外婆早晨準時上街買菜,無一天例外,逛街已成為外婆的習慣和愛好,大街上家家戶戶都認識了,不買東西也聊會天,每次回來給我帶愛吃的點心,最愛吃的當屬米餃,蘇小米餃味道純正,用豬肉和豆腐絞制而成,香油煎炸,入口脆響,餡油嫩細膩,吃了口留餘香。和外婆逛街也是慣例,看見好吃的就讓外婆買,哪天要是沒有去,外婆一定會帶回來,一點不用擔心。

外公外婆家有幾件比較重要的家當。一部收音機,紅木外殼,掛在牆上,有一根電線埋入地下,外公時常還在埋電線的地方澆點水,每天通過這個木頭盒子收聽中央廣播電臺的新聞,從來沒有見過外公換過其他臺,也許就只能收聽一個臺吧,當然最重要的是收聽單田芳老師的評書,這已成為外公生活的一部分。一個手電筒,這個也是我可以用的,夏天晚上拿著手電筒去抓蛐蛐或者去挑逗螢火蟲,非常得意,是我和外公共用的家電。還有一個我始終沒有碰過的家當,就是高掛在臥室土牆上的那杆槍,後來看電視才知道,這就是“三八大蓋”,最明顯特徵就是右邊那個圓不溜秋的拉栓和黃色木頭的槍身,也沒有見外公使用過,我連動的念頭都沒有,不僅因為是真槍,還因為這杆槍有個傳奇的故事。

合肥的夏天非常炎熱,外婆每天太陽沒落山就把晚飯做好了,然後把竹桌擺在門前的大樹下,不是煎餅就是饅頭,熬的大米紅豆粥,等外公回來,我們三個就開始晚餐,鄰居有時也來湊熱鬧,邊家常邊吃飯... ...

奶奶蒸的饅頭很有學問,第一天做饅頭留下一部分作為第二天饅頭的發酵引子。每天午睡過後,開始和麵,面和水比例尺寸最關鍵,有時還放幾粒白色透亮的糖精,將第一天留的引子放入充分混合,在飯桌上來回揉,大概二十分鐘後,放大盆裡醒面,盆口用白棉布蒙上。兩個小時後,開始製作饅頭,用菜刀切成一塊一塊的,不用尺子量,大小出奇的一致。蒸出的饅頭柔軟可口,散發著小麥的芳香,細嚼甜絲絲的,平時可以當乾糧,食用方便。

晚上,外公用兩個長板凳放在兩頭,上面放個大竹床,蚊帳的四個角用木棍支起來,木棒分別系在板凳的四個角上,綁的非常結實,風吹不倒。夏天很多人是這麼露天睡覺的,涼絲絲的空氣,非常消暑。睡覺前,外公會給我講故事,有古今傳奇,有勵志典故,但是最喜歡聽的,還是外公自己的故事,關於牆上那支三八大蓋步槍的故事。

解放戰爭時期,外公是三河鎮一地主家的長工,解放軍打到了三河鎮,由於河深岸陡易守難攻,難以渡過,外公里應外合引解放軍入了城。立了功後,協助解放軍積極開展土改和清算土豪劣紳,外公認識字,工作積極,後來還入了黨,具體負責做群眾工作。有一天,接到老百姓報信,有一股潰敗的國民黨部隊從合肥縣方向過來,外公命人去鎮裡彙報,自己隻身一人向敵人潰敗的方向奔去,外公沒有武器,憑的是年輕時的膽識和熟悉的環境,但也不是蠻幹。外公先是尋找落單的敵人,果然發現了一個,急中生智,從地下撿了一個樹枝,摸到逃兵的背後,大喊一聲不許動,上去用樹枝頂在這個逃兵的腰上,迅速繳了他的槍,用其腰帶反扣雙手給綁了,外公抓了一個逃兵嫌少,安置好這個逃兵後,伺機再抓一個,等了很久也沒有發現落單的敵人。過一會來了五個逃兵,大概是跑累了在樹林邊休息,機會來了,外公拿剛才繳獲三八大蓋步槍,一個箭步飛奔上去,對著五個逃兵大喊:“繳槍不殺”敵人先是一亂,望望四周見是外公一人,慢慢的開始膽子大了起來,敵人是五杆槍,對外公一杆槍,僵持不下,在這最關鍵時刻,後援民兵趕到,來個大包圍,五個逃兵全部繳械,加上外公先前抓的一個,一共六個逃兵。外公一槍對五槍的故事在民兵甚至部隊流傳了很久,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單榮真。後來,外公回到了家鄉,當了村支部書記,這杆三八大蓋也算是獎勵,作為民兵武器就發給了外公。

在外公外婆家住了近六年,很少回自己的家,早已把外公外婆家當自己的家,媽媽偶爾來看看我,爸爸幾乎不來。跟著外公一點不寂寞,他忙我也跟著沾光,不管誰家結婚辦喜事,還是有老人去世,都是我外公來操辦,紅白喜事都帶著我,吃了這家吃那家。碰到結婚的,除了好吃好喝,還送繡花手帕、長條糕和喜糖;碰到老人去世的,吃完飯了,還送白布、白毛巾和大碗,到現在也沒搞清楚,為啥送碗,不要還不吉利,所以家裡好多碗。最忙的一天,外公一天送走了兩位老人,我給傳錯話,說:“外公挑死人去了,今天有兩個”。

在我的一生中,外公對我影響最大,我的名字也是外公起的,雖然是外公外婆,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叫過他們,我一直叫“爺爺 奶奶”。等我稍大一點的時候,外公準備兩個稻籮,一頭放自己種的瓜果等各類好吃的,一頭放上我,用一根扁擔挑著,回我爸媽家。外公挑著擔子健步走在前邊,外婆緊跟在後邊,一路上在稻籮裡非常興奮,水田稻苗在腳下掠過,稻籮偶爾觸碰到田埂上的蒿草,發出輕輕的吱吱聲,驚得青蛙直往水裡鑽,小河裡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和清澈見底的河水,害怕時就一頭縮回了稻籮,抬頭看著藍天上飄過的白雲,稀稀疏疏擺著各種造型,似乎在嘲笑我。外婆一個勁在後面喊,“慢點,時間還早,慢慢走”,我在稻籮裡緊催外婆走快點,外婆是“小腳女人”——“三寸金蓮”步子不能跨得太大,不容易站穩,一個勁地用小碎步緊隨在後,不時地埋怨外公走的太快。扁擔發出的咯吱聲,青蛙快樂的呱呱聲,喜鵲站在電線上熱情的喳喳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童年在外婆家長大,直到上小學才離開。外公外婆是記憶中最早的人,也是影響最深刻的人,一生中最敬愛的人。

外公外婆相繼離世已有二十餘載,慈祥的容貌至今清晰,永不退逝。雖不能回鄉祭祀,卻時常想起外公外婆,想起往事,想起外婆的背,想起外公的稻籮,想起兒時快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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