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和他的“杯酒釋兵權”

趙匡胤和他的“杯酒釋兵權”

趙匡胤,涿州(今河北涿州)人,父弘殷,後唐時任禁軍將領。948年應募從軍,成為後漢樞密使郭威的部屬,與一批投靠郭威的年輕將領結為“義社十兄弟”,後稱“太祖義社兄弟”,被視為宋朝開國勳臣,也是日後發動兵變代周建宋的骨幹力量。

951年郭威建後周時,趙匡胤只是禁軍一低級將領。954年郭威養子柴榮即位後始受重用。30歲時升領匡國軍節度使,並任殿前都指揮使,隨即組建節度使幕府,首先入府的就是趙普。同時進入幕府的後來皆成為趙匡胤的心腹,而趙普又是陳橋兵變的主謀。

959年後周世宗柴榮率軍北征,試圖收復被遼佔領的燕京(今北京)附近地區。趙匡胤所部乃北征主力,“義社十兄弟”為北征主將。

趙匡胤和他的“杯酒釋兵權”

(周世宗柴榮像)

同年六月,世宗病故,柴宗訓即位,時年僅七歲。臨終前,對後事作了安排,把一些名位已高的將領調離京城,為名位較低的將領加官晉爵,以鞏固少主的帝位,然而也為趙匡胤黃袍加身創造了有利條件。在京的高級將領中,除韓通外,名位均在趙匡胤之下。

唐末五代是中國歷史上最混亂的一個時代。中央政府成了高級將領搶做皇帝的場所,是為“五代”;地方政府則成為高級將領割據稱王的場所,是為“十國”。

960年(顯德六年)正月初一,趙匡胤指使他人謊報軍情:“契丹入寇”。宰相範質、副相王溥遣趙率兵北上抗擊。

正月初三,大軍進駐陳橋驛(今河南封丘東南),距開封城北四十餘里。其時先鋒部隊已渡過黃河,與陳橋驛阻隔兩岸。

當天晚上,軍士聚於驛門商議道:“主上幼弱,朝廷空虛,縱然死力破敵,有誰得知?不如先擁奉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

眾以為然,有人告知趙弟匡義與趙普,兩人欣然同意。計議停當後,即派使者馳入京城,秘密聯絡石守信、王審琦,兩人也表擁護。

次日天方黎明,眾將士持刀露刃圍住趙寢所。匡義、趙普率先步入帳中稟白,匡胤驚起出庭,眾將士齊聲高呼:“眾將無主,願冊立太尉為皇帝!”時趙為殿前都點檢,加檢校太尉,故稱。

趙匡胤未及回答,黃袍即已加身,眾將士皆環列羅拜,山呼萬歲,旋又前呼後擁,把他扶上馬。趙勒住韁繩對眾人說:“你們擁我作主,無非為了貪圖富貴,但我有幾個條件,你們如肯接受,我方能從命。”

眾人下馬答道:“願受命!”

趙說:“太后主上是我北面所事,不可驚犯;公卿大臣是我比肩同僚,不得侵凌;朝市府庫,不得侵掠。用命者定有重賞,違抗者絕不寬待。”

臣屬應諾,遂肅隊馳還開封。次日進入京城。百官聞變無不驚慌。範質執王溥之手道:“倉卒遣將,吾輩之罪也!”

趙匡胤進城後先到太尉府,即有人將範質等人挾擁至前。範質當面責問道:“先帝養太尉如子,今身未冷,奈何如此?”

趙匡胤涕道:“吾受世宗厚恩,為六軍所迫,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將若之何?”

範質未及回答,一旁羅彥環挺劍道:“吾輩無主,今日必得天子!”範惶恐不知所措,王溥見機叩首,範質隨之下拜,遂請趙匡胤登殿行禪代之禮,並要他“視太后如母,養少主如子,無負先帝舊恩。”趙一一答應。

這時百官陸續到來,有人從袖裡掏出事先擬就的禪讓詔書,倉卒間予以採用。

於是,趙匡胤在舉行禪讓儀式後正式登基,是為太祖。因趙所領歸德軍駐在宋州,故改國號為“宋”,並改後周顯德七年為宋建隆元年,仍以開封為都。史稱“北宋”。

其實,趙匡胤並非黃袍加身之始作俑者。後周開國皇帝郭威在澶州兵變時,將士“或裂黃旗以被威體”。不同的是,趙事先準備了黃袍。相同的是,郭、趙二人均掌握禁軍的統率權,因而兵變的樣式極為相似。再者,兩次兵變都得到了宰相的首肯。此前郭在鄴都發動的兵變,因得不到宰相馮道的支持而告吹。後再次發動兵變,始代漢建周。

趙匡胤和他的“杯酒釋兵權”

(趙匡胤像)

自古以來,傳統中國的得國者大抵有以下幾種情形:

成湯代夏得商、武王代商得周,事先都有各自的統治地盤與勢力範圍,又歷經祖宗經營好幾多代始獲成功。

劉邦、李淵得國,皆承天下大亂之餘,身經百戰以剪除群雄,其得之甚艱,用力也甚巨。次則曹操、劉裕,也是先有大功於天下,為民望所繫。等而下之若蕭道成、蕭衍輩,亦處心積慮以謀皇位有年,羽翼已就始一舉而獲之。

上述幾種得國者,得其國皆以自力,而趙匡胤則不然,其得宋全借他力。以他力取諸人以予我者,亦能以他力奪諸我以予人。這正是趙匡胤終身恐懼之處。因此,如何杜絕黃袍加身此類事件,乃是宋太祖登基後處心積慮要解決的頭等大事。

趙匡胤並無大功於後周,其戰功僅略高於其他將領。他“受世宗厚恩”,卻乘主少國疑之際,以兵變奪取皇位,自知難以服眾,故而即位以來,“欲陰察群情向背,頗為微行”,並宣稱“帝王之興,自有天命”。

然而,軍人出身的趙匡胤壓根兒就不相信有什麼天命,以致於“終夕未嘗敢安枕而臥”。諸將領以“今天命已定,誰敢復有異心”來寬慰皇上,他卻說:“一旦以黃袍加汝之身,汝雖欲不為,其可得乎?”君臣之間這番對話如實反映了宋太祖彼時的內心活動。

五代宋初,武人一專用人之權,二專財賦之權,三專司法之權,而軍權不統於中央,兵僅知效死於其將,而不知效忠於其君。趙匡胤以武人而貴,安能不慮於武人亦能賤之乎?宋朝初年,武人仍橫,宋祖豈能安枕?

據傳,趙即位後,召諸方鎮,即義社兄弟“授以弓箭,人馳一騎,與上(指趙)私出周子門大林中。

下馬酌酒,上語方鎮曰:‘此處無人,爾輩欲作官家(即皇帝)者,可殺我而為之!’方鎮伏地戰恐,上再三喻之,伏地不敢對。上曰:‘爾輩是真欲我為主耶?’方鎮皆再拜稱萬歲。上曰:‘爾輩既欲我為天下主,爾輩當盡臣節,毋或偃蹇。’方鎮復再拜呼萬歲,與飲盡醉而歸。”(王定國《聞見近錄》)

此事雖莫須有,卻折射出宋祖日後收兵權的心理動機。

趙匡胤收兵權,遠非後人所講的那樣簡單明瞭,從決策到佈署,再到實施,最後收官經歷了一長過程。期間收權與交權、君臣與兄弟、皇權與軍權、中央與地方、安內與攘外之間充斥著實力的較量與智慧的博奕。

中國歷史上的開國皇帝,雖大多憑軍事力量奪取皇位,卻只有趙匡胤一人是職業軍人,以軍功起家。即位後,兵變中擁戴有功的一幫義社兄弟,掌管禁軍,功高震主。武藝高強的趙匡胤本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中。其他高級將領多驕橫於世,所為不法,趙匡胤也不予過問。既顯示了他的寬懷,也出於他的自信。

宰相趙普卻深以為憂,一再進言,以削除他們的兵權。

“他們未必會叛我,你為何如此擔憂?”宋祖問趙普道。

趙從容答道:“臣亦不以為他們會叛陛下。不過,臣細察這些人的才具,統馭的能力有限,恐怕不能制伏部下。萬一有人作孽,倉促事發,恐怕他們也身不由己了!”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不由得宋祖加以認真考慮。他沉吟許久,方嘆道:“唉!從唐末黃巢作亂到如今,不過七十年功夫,八姓十二君,彼弒此篡,兵革不息,黎民百姓苦到了極點!兵權若不歸於國家,就談不上與民休息。然而我實在不知道,何以才可息天下兵革、建久長之計?”

趙普肅然奏道:“陛下有這番心思,真乃天地人神之福呀!只是節鎮權重……”

“節鎮”為割據一方的節度使簡稱,起初僅設於邊境地區,職責是統管所轄地區的軍政大權。安史之亂後,內地亦相繼增設,並父死子繼。經唐末藩鎮之亂,節度使遍於全國,京畿之外,成了方鎮的天下,方鎮兵魚肉百姓、禍患國家。五代方鎮兵尤烈。兵驕則逐帥,帥強則叛上。

“節鎮權重”四個字使宋祖恍然大悟:“你不必再說下去了,我知道了!”此刻他已籌得上策,那就是釜底抽薪,使此輩不能、不敢亦不肯跋扈,從而消彌隱憂,既保全社稷又保全功臣。

趙匡胤和他的“杯酒釋兵權”

《雪夜訪普圖》中的趙匡胤和趙普(左)

決策既定,宋祖便把典重兵的一批武臣,石守信、王審琦、韓重斌、張全鐸、羅彥懷、王彥升、趙彥徽,還有妹夫高懷德一併召到後苑會飲。酒酣之際,宋祖命左右侍衛退避,有腑肺之言要說。

“沒有你們,我不會有今天。”趙匡胤首先肯定在座諸位的擁立之功,然後話鋒陡然一轉:“不過我常在心裡思忖,人生但求快樂適意,何必非做皇帝呢?皇帝難當呀!不如節度使來得舒服,我晚上都睡不著呀!”

在座的面面相覷,居首的石守信叩問:“請陛下明示何以如此?”

“這還不容易明白嗎?”宋祖指一指身下的御座:“哪個不想坐這個位子呀?”

乍聽此言,這幫武臣無不驚疑失聲,惟恐皇上話中有話,殺身之禍片刻間降臨頭上。於是一起拜伏頓首,仍由石守信代言奏答:“陛下何以出此言?如今天命已定,誰還敢有異心呀!倘真有此等孽臣賊子,臣等願提三尺劍為陛下翦除!”

宋祖見狀,稍感欣慰便說道:“我深知你們絕無不臣之心,無奈你們部屬之中難保沒有貪圖富貴的非分之徒,一旦黃袍加在你們身上,你們就是不想做皇帝,又能怎麼樣呢?”

宋祖以自身說法,聽者無不悚然,亦自心底泛起一陣感激,又是石守信代言奏道:“陛下聖明!臣等愚不及此!伏望陛下指示可生之途。”

宋祖連連點頭說:“我已想好了保全你們的辦法,否則我也不會跟你們說這番話了。人生如白駒過隙,所以求富貴者不過多積錢財,生前過幾天舒心日子,死後使子孫免受凍餒,你們看是不是怎樣呀?”

“是!”眾人齊聲答道。

宋祖又說:“卿等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好便田宅市之,為後代置永久不動之產業,多置歌兒舞女,日夕飲酒相歡,以終天年。”

接著宋祖打出最後一張王牌,以沖垮諸功臣最後一道防線:“朕且與卿等約為君臣之間兩無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

酒罷回府,這幫武臣“皆稱疾請罷”,乖乖交出了典掌禁衛的兵權,而宋祖亦沒有失信,讓他們一個個“出守大藩”,出放到比較富庶的地方任節度使了。如石守信移為天平軍(治鄆州,今山東東平);高懷德移為歸德軍(治宋州,今河南商邱);王審琦出為忠正軍(治壽州,今安徽鳳台)。但上述節度使不同於唐末五代,“皆留京,遙領官職,不必赴任。”

不久,宋祖又故伎重演,召外鎮節度使王彥超等入朝,邀宴於後宮。待酒酣從容說道:“卿等皆國家宿舊,久臨劇鎮,朝廷差遣公文繁忙勞累,非朕所以優賢之意也!”這些節度使都心領神會:“臣等本無勳勞,久冒榮寵,今已衰朽,願乞骸骨,歸息田園。”於是,眾鎮外節度使亦紛請退休。宋祖即明詔罷鎮。

收兵權之後,趙匡胤以制度為切入口,做了幾件事,以鞏固收兵權的成果。

一為改易節鎮。節度使雖名義上仍存在,但凡節鎮去世、調任或致仕,均改由文官替代,號為“權知軍州事”,於是節鎮之官名存實亡。

二為設通判。在諸州(包括節度使直轄之州)設置通判一官職,管理一州軍民政事,一切事務得專奏朝廷。

三為收財權。在諸路設置轉運使一官職,本路所轄州縣的財賦悉歸其掌管。地方上的財政收入,除本地開支外,悉數上繳國庫。

四為收司法權。詔令“諸州決大辟,錄崇奏聞,付刑部詳復之”。凡判死刑的案件均由刑部審核。

五為定更戍法。詔令:選諸州兵之壯勇者,送京師充禁軍,其餘留駐各州,供地方上役使。除防守京師外,禁軍還要分番調戍各地,使將不得專其兵。每發一兵,均須樞密院頒發兵符。

以上幾項舉措實為收兵權之配套工程,意在將地方上的軍、政、財、司法諸權收歸中央,從制度上消除武人專權的隱患。

宋太祖削奪兵權之舉亦有其弊:

一是武臣束手歸朝,甘聽文臣嘲弄。北宋武臣甚見侮於文臣,因而州郡之兵單弱,武臣寥寥,惟狄青在對西夏戰爭中屢立戰功,為范仲淹等所擢用,由士兵擢升為大將,又升為樞密使同平章事,旋因文臣彈劾被排擠去職,終以憂憤而卒。

有宋一代武臣低抑,“蓋矯唐亂而過甚者也”。

南宋朱熹評曰:“本朝鑑五代藩鎮之弊,遂盡奪藩鎮之權,兵也收了,財也收了,賞罰刑政,一切收了!州縣遂日就困弱,靖康之禍,虜騎所過,莫不潰散。”(《朱子語類》一二八)
趙匡胤和他的“杯酒釋兵權”

(狄青像)

二是蓄狗捕鼠,以文監武。宋代的治理體制遠勝於前代,

“然文治可觀,武跡未振,多勝相望,而幹略未優。故雖昌熾盛大之時,而此病已久。是以(李)元昊發難,韓(琦)範(仲淹)皆一時之選,而莫能平殄,則事功之不競,從可知已。”(《東萊集》卷一)

寶元三年(1040年)西夏攻延州,仁宗問邊備,輔臣皆不能對,即可見文臣統軍之弊也。

三是將權分裂,莫相統屬。仁宗時,儂智高反叛,率軍東進,廣南諸州無備,長官大多棄城而逃。儂攻破昭州(今廣西平樂)後揚言得邕、桂七州節度使,即降附宋朝。仁宗舉棋不定。宰相推薦狄青前往平叛。狄青也上表請出徵:“曏者主帥所以屢敗,由大將不足以統一,裨將人人自用,故遇敵輒北。”仁宗遂命狄全權負責征討儂,叛亂始平。

四是為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屯重兵於京師,使定抵衡諸道,則軍費日繁。真、仁宗之際,國有自以不足。”

有此四弊偏逢北方遼、金崛起之時。在與遼朝的抗衡中,宋朝處於劣勢;後又被新興的金朝佔奪了北方半壁山河,最後又被北方的元朝滅亡。

明人顧炎武說:“嗚呼!人徒知藝祖(趙匡胤)罷節度為宋百年之利,而不知奪天下之兵與財,其害至於數百年而未已也!”(《日知錄》卷九)清人顏習齋說:“宋主以將得眾心,而竊天下,故銷將權,去藩鎮,而不知將縮兵弱,遂至於積衰而喪亡。”(李塨《閱史郄視》卷三)

作為北宋王朝的建立者,趙匡胤不僅武藝高強,而且才能出眾。據《宋史》記載,宋太祖幸造船務、觀制戰艦、觀水磨、閱炮車、視察水戰、操練水軍,似乎無所不能,甚至親授醫官黜其藝之不精,故時人稱之為“藝祖”。

趙在後周,不過一殿前都檢點,相當於皇帝的侍衛長。然一夜之間由將士擁立為天子。

“藝祖之有天下,實創前史未有之局。”(梁啟超《王安石傳》)

以將士擁立天子始於宋。有鑑於此,趙匡胤篡周之後,惟以弱其兵弱其將為事。唐末以來持續近二百年的藩鎮割據的積弊,固然經他之手得以摧陷而廓清,卻形成了“務弱舉國之民,以強君主一身”的危局。

“古今中外有國者,未聞有以兵之強為患者也。”(同上)

宋祖則不然,其言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卻不思舉國皆弱而君主何以自保,而不計寢門之外大有人圖爾呢!宋建國之初,北有遼,西有夏,為宋室百年之患,而宋祖未嘗留意也。

這個重大失誤,為日後北宋亡於金埋下了禍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