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爱情最为牢固和久长——读《关雎》

怎样的爱情最为牢固和久长——读《关雎》

作为《诗经》首篇,《关雎》出自“国风·周南”,全诗文字如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先解释三个词:

1.“关关”是雎鸠的叫声。雎鸠是一种鸠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鸠鸟,后世学者说法不一。古人认为这种鸟情感专一:一旦结为夫妻就会相伴到老。

2.“窈窕”,学者有两种解释:一是指淑女其人娴静美好。一是指淑女所居之处幽闲深远。我们认为,后说更符合本诗原意。

3.“逑”,通“仇”。“仇”在古代不一定指仇人,也可以表示匹配、配偶。如同我们今天说的“对象”。

现在来理解这首诗,需要明确的是,由于汉儒首树了文化正统地位,他们的教化性解说大行其道,对正确理解《关雎》一诗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和障碍。如《毛诗序》说:“《关雎》,后妃之德也。”认为这是歌颂后妃德行的诗歌。《后汉书·皇后纪序》又认为这是讽谏周康王的诗歌:“康王晏起,《关雎》作讽。”说周康王贪恋女色,早晨不能按时起来上朝,诗人便作此诗讽谏他。上述解释由于其牵强附会,无不距离诗歌本意较远。

而后世文学家出自本真,对此诗的认识更接近原意。如宋代刘克庄的《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写道:“妾出于微贱,少年时朱弦弹绝,玉笙吹遍。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词中所说的“《关雎》乱”指的只是男女情爱之事。

实际上,《关雎》一诗所写的主要是青年男子的恋爱心理,却客观反映了恋爱中的生命成长,体现了一个从“好色”到“好德”的过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是全诗第一句。“关关”是形声字,形容雎鸠的鸣叫声。古人关于鸟鸣的形声字有很多,如啁啁(音周)、鵙鵙(音菊)、唶唶(音吉)、啧啧(音则)、哜哜(音接)、哠哠(音浩)、哑哑(音丫)、楂楂,等等。唯独以“关关”形容雎鸠的鸣叫。这声音类似鹤鸣,应该是比较大、比较热烈的。按传统的解释,这是雎鸠雌雄求偶的和鸣之声。所以诗人用之以起兴,来写青年男女寻姻求偶之事。当春日融融,和风熏熏,飘乱的杨花,轻拂的绿柳,会在青年人心中撩起一种春心萌动的情绪。正如李白在《愁阳春赋》中所写:“春心荡兮如波,春愁乱兮如雪。”

诗中接着写道,在这样一个时节,一个青年男子看到一个娴淑美丽的姑娘,正在那里采荇菜,于是对她产生了爱慕、思念,乃至渴求的情感。男子“寤寐求之”,没白天没黑夜地想:怎么样才能追求到这个姑娘呢?然而,这个姑娘不仅很美丽,品德也很好,一点都不轻浮。这位男子追了一时没追上。在“求之不得”之后,男子的心情既失落又惆怅,以至于在漫漫长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思念不已。爱慕如此强烈,却求之而不得。

今天的青年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呢?有人可能会死缠烂打地强求,有人可能会选择放弃,也有人可能从此消沉,甚至自我堕落,各种可能都有。

其实古人也是一样。《左传》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郑国有个叫徐吾犯的人,他的妹妹很美,已经接受了公孙楚的聘礼。公孙楚的堂兄公孙黑也想娶她,他明知堂弟已经与她有了婚约,还要横插一杠子,硬下聘礼给徐家。徐吾犯惧怕公孙黑的势力,不敢接受也不敢退婚,非常为难,他把这事告诉了当时的执政大臣子产。子产让徐吾犯的妹妹自己选择。徐吾犯让妹妹在房内观看二人,然后作出选择。公孙黑长得很帅,打扮得非常华丽,属于“高富帅”那种,他进了徐家摆上重礼之后,很自信地出去了。公孙楚却是一身戎装,拉动硬弓向左右射箭,然后一跃登车而去。姑娘最后选择了公孙楚,并说:“公孙黑确实很帅,不过公孙楚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丈夫就应该有丈夫的样子。”公孙黑强求姑娘接纳他,最后还是没有成功。这是因为他根本不了解对方的心思,也没有对自身进行反思,一味地强求,结果必定不好。事实证明,徐吾犯的妹妹确实很会识人——公孙黑的这种行事方式,导致他最后在政治争斗中死去。

诗的后两章是一个转折。虽然男子开始没有追求到姑娘,在痛苦的思念煎熬中,他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把最初那种强烈冲动的好色之愿,升华为追求精神上的相和与喜悦,“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古人对这后两章歧解颇多。《韩诗外传》说:“此言音乐相和,物类相感,同声相应之义也。”我们认为,此语道出了《关雎》一诗后两章的真意。古人讲“琴瑟和鸣”,以“琴瑟”比喻夫妻的情意和谐,这种和谐关系的基础就是精神上的互相欣赏和喜爱。“钟鼓”也是古人常常对举的两种乐器,而且比较贵重。《荀子·乐论》说:“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琴瑟可以愉悦心情,而钟鼓则可以表达志趣。“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所表达的就是男子想在精神上与女子情趣相投、志意相合的愿望。

诗中男子的这种转变可以说是由好色转为了好德,由追求外在的美好转为追求内在的美好。《孔子诗论》评论《关雎》就用了一个“改”字。“《关雎》以色俞(喻)于礼……其四章则俞矣,以琴瑟之悦,拟好色之愿,以钟鼓之乐……反内(入)于礼,不亦能改乎?”若翻译成现代语言,意思是:“《关雎》之诗用情色来说明‘礼’……用琴和瑟相配合的那种精神愉悦,来升华好色冲动的愿望;用钟和鼓的礼乐……将好色冲动纳入礼制的规范,诗中的主人公不是很能改正自己吗?”

孔子“删诗”,为什么选择《关雎》作为《诗经》第一篇呢?古人对此多有讨论。《韩诗外传》记载子夏(孔子学生)问孔子说:“《关雎》何以为《国风》始也?”孔子回答道:“《关雎》至矣乎!……天地之间,生民之属,王道之原,不外此矣。”在孔子看来,《关雎》这首诗之所以好,是好在把天地万物的道理、人类的生存的法则和王道的根源都包含在里面了。中国儒家经典特别重视阴阳、男女的关系,认为其中蕴含着天地人间之大道。比如《易经》讲阴阳、《尚书》讲“厘降二女于妫汭”,《春秋》讥婚礼不亲迎,都表现为对夫妇之道的重视。所以汉代匡衡曾评论《关雎》一诗说:“匹配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唐宣宗大中年间,有一位《毛诗》博士,名叫沈朗,上疏称先儒编次不当,《关雎》讲后妃之德,不可以作为三百篇之首。应该“先帝王而后后妃”。因此他向朝廷进献《新添毛诗》四篇,其中自撰二篇作为尧、舜之诗,又取《虞人之箴》作为大禹诗,又取《诗经·大雅·文王》之篇作为文王之诗,请求朝廷以此四诗置于《关雎》一诗之前。唐宣宗对之给予嘉奖。

由于拥有历史的优势,我们今天对于沈朗,完全可以鄙视他的无知和轻狂。

怎样的爱情最为牢固和久长——读《关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