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宣城,一個渴望遠離塵囂的詩人,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從京城,到宣城,一個渴望遠離塵囂的詩人,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南齊大詩人謝朓,詩詞絢麗,品性偽劣,危急時刻出賣岳丈,留下千古罵名

建武二年(495年),是謝朓短暫一生中的重要轉折點。這年夏天,他出任宣城(今安徽宣城市)太守,實現了“凌風翰”、“恣山泉”之宏願。

此前一年,齊武帝蕭賾駕崩,竟陵王蕭子良與侄子蕭昭業展開皇位之爭,蕭子良落敗,驃騎大將軍蕭鸞扶立蕭昭業繼位,改元隆昌。可是轉瞬之間,蕭鸞拔劍在手,相繼誅殺蕭昭業、蕭昭文兄弟,屠戮蕭氏十幾位王子,攫取江山社稷,篡登帝位,史稱齊明帝。

一連串兇殘殺戮,驚得謝朓魂飛膽喪,日夜驚恐;而人生理想的幻滅與信念的崩摧,更令他滿眼迷惘。世人爭名鬥利,爭權奪位,為此前赴後繼,血濺青史,究竟為了什麼呢?官高矣,位顯矣,總有撒手塵寰的一天;富翁矣,土豪矣,總有灰飛煙滅的時刻。人從母腹裡滾落塵世,便是赤條條邁上了不歸路,悲歡離合走一遭,又赤條條進了幽冥世界,魂魄復歸於鴻蒙混沌——你不但帶不走社稷江山,帶不走功名利祿,甚至帶不走一抹雲彩、一縷晨曦、一顆露珠。謝朓眼見天下“粉紅亂朝日,濁河穢清濟”、“衰柳尚沉沉,凝露方泥泥”,出世超塵之念,漸漸的熏熏如雲——“既秉丹石心,寧流素絲涕。因此得蕭散,垂竿深澗底”(《始出尚書省》)、“冊情以鬱陶,春物方駘蕩。安得凌風翰,聊恣山泉賞”(《直中書省》)、“動息無兼遂,歧路多徘徊。方同戰勝者,去剪北山萊”(《觀朝雨》)……

從京城,到宣城,一個渴望遠離塵囂的詩人,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南齊書。蕭子顯著。記述南朝蕭齊王朝之歷史。

然而,蕭鸞對環繞在蕭子良周圍的“竟陵八友”,並沒有斬盡殺絕,而是區別對待。策動政變的急先鋒王融被捕殺;蕭衍不贊成政變,並與蕭鸞暗通款曲,自然爵祿高升;在政變中有所異動的沈約與範雲,先後被逐出京城,調任外藩;謝朓因為夙無大志與野心,意外受到器重,“明帝輔政,以為驃騎諮議,領記室,掌霸府文筆。又掌中書詔誥,轉中書郎。”(《南史·謝朓傳》)。中書郎亦稱中書侍郎,中書省屬下高級文官,負責編修國史。在“竟陵八友”日漸凋零的時刻,謝朓躍身成為蕭鸞麾下高官,他的感恩戴德,化作了對這位殺人如麻的驃騎大將軍不遺餘力的禮讚,在蕭鸞篡位登基已如箭在弦上之時,他寫下了《為百官勸進齊明帝表》——“臣聞時乘在御,必待先天之業;神化為皇,乃葉應期之運。況復湯孫有續,纂堯惟德,舊邦貯新,復禹歸祉……”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謝朓的官運,僅此而已。此後不久,齊明帝一紙詔命,將他送到了宣城太守府邸。他躲避塵世風雨、寄情嫵媚山水的願望,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實現了。

從京城,到宣城,一個渴望遠離塵囂的詩人,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李白,謝朓的超級粉絲。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宣城乃安徽省歷史文化名城,坐落於皖南山區與長江下游平原結合部,東連天目山,南倚黃山,西靠九華山,襟山帶水,風景絕麗。而宣城人文風景之薈萃,正如浩蕩湖水,潤澤天下。謝朓樓與黃鶴樓、岳陽樓、滕王閣一起,並稱江南四大名樓;敬亭山為聞名遐邇的“江南詩山”,山麓廣教寺雙塔,是江南古塔風韻之固化;被稱為“天下四絕”之一的太極洞,以其中空博大的氣象,成為古今溶洞奇觀;文房四寶之筆墨紙硯,更是此地殊麗風景之絕配。范曄、謝朓、沈括、文天祥,先後出守於此,李白、韓愈、白居易、杜牧,相繼來此寓居……

謝朓來到宣城,在城外陵陽山頂建起了一座凌風居室,號曰“高齋”。陵陽山又名天壽山,位於太平湖中游西北岸,南北綿亙,東臨澄江,東峰、中峰、西峰,三峰矗立,素有“陵陽三峰壓千里”之譽,峰陵積翠,古木橫空,鳥鳴如縷。相傳漢代陵陽主簿竇子明在此山修煉,得道成仙。謝眺駐足陵陽煙雨中,祭山神,拜子明,眼中的淚水順著清癯的臉頰滑落,心中的惆悵隨著飄搖的煙縷遠逝。他像遊子回到了久別的故鄉,皈依了自己的靈魂棲息地。這一時期,詩人筆下的風景,浸透了陵陽煙嵐——“窗中列遠岫,庭際俯喬林。日出眾鳥散,山暝孤猿吟”(《高齋閒望》);“餘雪映青山,寒霧開白日。曖曖江村見,離離海樹出”(《高齋視事》);“寒城以一眺,平楚正蒼然”(《宣城郡內登望》);“蒼翠望寒山,崢嶸瞰平陸”(《冬日晚郡事隙》)……

從京城,到宣城,一個渴望遠離塵囂的詩人,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詩魂猶在,神魂難安。一介詩人,何處安身?

關於謝眺的治郡政績,史書記載很簡略,《南齊書》只有一句話:“出為宣城太守,以選復為中書郎。”只如蜓蜓點水,一晃而過;《南史》對此隻字未提;倒是《宣城縣誌》為他留下了一筆:“視事高齋,吟嘯自若,而郡亦治。”其實,詩人仰臥高齋,“吟嘯自若”,而“郡亦治”,只是史家的美好想象,至於實績如何,不得而知。老子的“道法自然”,莊子的“清靜無為”,從來都是夢想主義者的縹緲神話,斷難結出太平盛世之碩果。正所謂“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嘛!

雖然政績寥寥,謝朓之於宣城,還是應當自豪的。因為,他留下了那麼多的人文勝景!“謝朓樓”、“謝公亭”、“懷謝亭”、“綺霞閣”(以“餘霞散成綺”之句命名)、“澄江亭”(以“澄江靜如練”之句命名)。如此多的名勝古蹟,難怪有人將宣城呼之為“小謝城”、“謝公城”了。究竟是詩人多情,留痕於旖旎山水,還是山水恣情,洋溢著詩人之往事餘暉,有誰能說得清?——“江路西南永,歸流東北騖。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之宣城君出新林浦向板橋》),他想象自己化作雲中玄豹,隱歸於南山雲霧裡。南山雲霧裡,但願是歸宿!

從京城,到宣城,一個渴望遠離塵囂的詩人,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據考證,謝朓傳世之作170餘首,約四分之一作於宣城。其名篇《遊敬亭山》,情景交融,其心緒隨著移步換景而起伏動盪:“茲山亙百里,合巹與雲齊。隱淪既已託,靈異居然棲”,“我行雖紆組,兼得尋幽蹊。緣源殊未極,歸徑窅如迷”(《遊敬亭山》)。他踟躕山崖,恍兮惚兮,心神迷離;而“一生低首謝宣城”的李白,追蹤而至,吟誦了一首《獨坐敬亭山》,成為千古絕唱——“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敬亭山系黃山餘脈,有大小山峰60多座,峰嶺疊嶂,怪石兀鷲,風嘯如虎,其主峰名曰“一峰”,峻拔入雲。詩人攀緣登臨敬亭山,聞天雞錚鳴,望后羿射日,欣然泠然,心花如雪,與山對語,與雲相望,與魂相依……

然而,一向希望跳出紅塵的謝朓先生,最後卻被血腥的政治漩渦吞沒了。南齊永元元年(499),始安王蕭遙光欲發動武裝暴動,指派親信劉渢連夜找到謝朓,“欲以為肺腑”,共謀舉事。謝朓眼見頭頂刀光劍影晃動,嚇得寤寐難安,哪裡還敢上他的“賊船”呢!蕭遙光聞訊,勃然大怒,立刻假傳聖旨,將他騙回京城,不久就將他處死了,時年36歲。其罪名曰:“矯構風塵,妄惑朱紫,詆貶朝政,疑間親賢。巧言利口,見醜前志。涓流纖孽,作戒 遠圖。”——哀哉!

從京城,到宣城,一個渴望遠離塵囂的詩人,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薜荔兮山之魂,縹緲兮靈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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