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常常在想，世人為何偏愛李煜？因為他是詞人？因為他曾是一名國君？然而，歷史上“不務正業”的國君甚多，如偏愛蹴鞠的唐僖宗李儇、字畫藝術家宋徽宗趙佶、酷愛木匠活的明熹宗朱由校等等。他們都是身份錯位的帝王，卻只有李煜一人，獲得了後世千百般的理解與寬容，哪怕他在亡國那一刻還想著“揮淚對宮娥”；哪怕他奢靡無度鮮問國事；哪怕他在其位卻不謀其政。但是，愛他的人還是那麼愛他。不解、疑惑湧動，直至再讀這首《虞美人》。
古風插圖
公元975年，醉生夢死半生的李煜，毫無防備地被捲入了一場由來已久的戰爭。宋軍的刀槍破開城門，宋軍的鐵蹄踏碎山河，“最是倉皇辭廟日”恍惚只是一瞬，李煜便從一個國主，成為了一個亡國之君，一個囚徒。此時，李煜方才後知後覺，回望自己歌聲靡靡的前半生，真是荒唐不已。國仇家恨，在李煜的身上累積，溫柔鄉已然遠去，靡靡之音不再彈唱，在萎靡的灰土裡，他突然張揚地耀眼起來，甚至比身為一國之君的舊時更加鮮亮。歸宋三年，他時時懷鄉，仰望著故國。他將思念書進詞中，曾經閨中幽怨的相思，如今已是故國無蹤的血淚真情。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
想那家國山河，如今怕是早已更了姓名，改了顏色，徒留他這遺孤，還在徑自地哼唱著前朝的悲歌。時年為北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七月七日，是七夕，亦是他的生日。囚徒三年，時時不忘故國，想那美好的一切；而如今，卻是滿心的愁思，一腔的控訴。於是，他說出了那闋絕命詞，說出了“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道出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樽毒酒，李煜帶著他的春花秋月，擁著他的雕欄玉砌，魂歸故國。
古風插圖
元好問曾有一問，問這世間情為何物？李煜亦有一問，問這世間能有幾多愁？他問天、問地、問人，卻都沒有回應，於是他轉而問向自己。這一生盡是被風花雪月所累，該勇敢時沒能勇敢，該擔當時沒能擔當，那麼，何不在這生命的末節，何不壯烈一回？何不將那一生是愁緒付之流水，東流而去。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縱然“葬送一座江山，換得一冊千古絕唱”代價太大，但不可否認，我們偏愛李煜，愛的是亡國之後的詞人李煜，愛他詞作中的故國之思，愛他的真情實感。當作為國君的李煜死去時，作為詞人的李煜才得以生長。唐圭璋《李後主評傳》指出：
"他身為國主，富貴繁華到了極點；而身經亡國，繁華消歇，不堪回首，悲哀也到了極點。正因為他一人經過這種極端的悲樂，遂使他在文學上的收成，也格外光榮而偉大。在歡樂的詞裡，我們看見一朵朵美麗之花；在悲哀的詞裡，我們看見一縷縷的血痕淚痕。"
古風插圖
一句“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寫盡了愁思的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無法遏制。愁緒如春水不捨晝夜，無盡東流，不知扣響了多少人的心扉，引得多少人被哀思淹沒。最後，只願來世，李煜能從干戈中歸隱，成為那滄海中的一粟，只理田壟，不做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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