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趙英祥
朗誦｜雨 林
入了臘月，就近了年。喝了“臘八”粥，年的氣息就開始撲面而來。法桐樹上懸掛了大大小小的紅燈籠，商城超市張燈結綵張羅售賣年貨，街巷路旁多了舖攤好了印刷整齊的春聯，多了堆成山似的臨時專賣鞭炮禮花。喜慶的氣氛雖然染上了商業味道，但畢竟還襲承點一些舊時的風俗。
常常漂泊異地，不能回鄉過年的我們，就自覺不自覺地在城市節日磁場裡尋找舊時“年”的味道。小時候的年俗、故鄉的風貌在記憶裡，也就由隱隱約約，變得愈加清晰、親暱，年復一年的堆積，猶如舊年相框一樣，裡面完整的珍藏著濃濃的親情，一幅幅、一幀幀，幻影般集束起來流放，把年味的屜籠，高高疊加，又重新堆積出新的情結。
小時候過年，日子雖然貧瘠， 但也不乏那個年代的趣味。
小時候盼著過年，盼望著父親從集市上買回的那塊肥肉，盼望著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的新衣，盼望著一掛小鞭炮，不時摘下幾個，甩向高處，炸響天空，盼望著快快放假，不再聽到那催促你上課的破犁鏵的敲擊聲，盼望著老人們在掛滿牆壁的相框旁，指指點點，講述著黑白照片裡的人，和照片里人的故事，就精神層面來說，這也是小時候難得的一種體驗。
鄉下的年，好像只有在北屋最具裝飾性、新氣象、儀式感，最能展現年的內涵。在老舊的北牆老人們通常要掛一幅有軸柱的中堂，有的是山水、有的是壽星，大概是寓意生活美好、細水長流、長命百歲的意思吧。
我家不一樣，只有春節期間才掛出的中堂油畫是毛主席去安源，兩邊是對聯“為有犧牲多壯志 敢叫日月換新天”，對聯下面是一條几，條几前擺放著一方桌，方桌上是香爐，香爐裡有幾根燃著的香，左右是兩根紅紅的蠟燭，蠟燭只在除夕才能引燃。嫋嫋的香氣裡年的味道開始瀰漫開來。
在鄉下，北屋也叫堂屋，木樑下要用窄窄的土坯壘砌，間隔出客臥主次，春節要將石灰和水攪拌成漿，粉飾一遍。年的清新和底色，年的韻味才會在廳堂裡堂而皇之起來。
廳堂的左右牆面，有序整齊的掛滿了相框，裡面全是照片，一寸的、二寸的、四寸的，全是黑白照片。有站著的、有坐著的，有單身照有全家福，有老者、有學生、有軍人、有工人、有農民，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不過，都是自家親人。讓人覺得，那些相框裡的人們，在過年期間，終於在此團聚了。
奶奶有兩個兒子，二叔在福建工作。大約臘八前後，每年都會從千里之外，寄回一年裡全家人的照片。這段時間，奶奶會天天倚著門框，向著東南遙望。當一陣清脆鈴聲響過，一聲“掛號!印戳!”喊過，就知道郵遞員已騎車到家門口了。蓋了印章，取了信，沉甸甸的，全在照片，奶奶臉上的皺紋一下子舒展了，笑的很開心。
廳堂的西牆又增加了一幅相框。
太陽在冬天裡總是向南跑偏，陽光總是斜斜地傾灑廳堂，照著白白的牆，照著方方正正的相框，照著一張張黑白的照片，映著中堂畫，映著長條几，映著四方桌，般配和諧，淡雅清新。年，隨意自然，就在臘月裡繪就了一幅的中國傳統的水墨畫。
過年，少不了走親戚、串門拜年。小時候我最喜歡，不僅嚐到一些平時見不著的美味，還可以欣賞各家廳堂裡的照片和故事。
村東頭一戶人家，男主人是一箇中學的校長。個高魁梧，戴著眼鏡，一臉和善，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按鄉下輩分，我應稱他二哥，喜歡他家的擺設。他家的條几方桌刷過大漆，明晃晃的，能照出人影。中堂畫也別緻，斜斜的幾根墨竹，稀疏有序，對聯的字很特別，如飄然的竹葉，有傾有斜，但覺得又恰如其分，清淨素雅，可惜，對聯上的字大部分都不認識。
到後來，我才知道，估計那是鄭板橋的真跡。他家的相框也不一樣，長長的，一幅一幅的鑲在牆上，盡是學生的畢業合影，很明顯最前排中間戴眼鏡的就是校長。
鄰村有一遠房親戚，我應叫老奶奶。聽祖母講，她家原本在縣城開了間雜貨鋪，日子過得還算富有，兩個兒子，是雙胞胎，老大叫樑子，老二叫柱子，解放前都被國民黨抓去當了兵。樑子在淮海戰役時投誠加入瞭解放軍，聽說柱子後來去了臺灣。老大在抗美援朝時犧牲在鴨綠江邊。
思兒心切，老伴也不久去世了。她也就搬到鄉下。家門口掛著一塊“革命軍屬”的小木牌，很醒目，很耀眼。她家相框裡多是樑子的志願軍戰士戎裝，原來樑子是個炮兵，在高射炮前，在雪地裡，身著條紋分明的棉衣，頭頂“火車頭”軍帽，威風凜凜，颯爽英姿。
老奶奶撫摸著相框，唸叨著，雙胞胎放學回家(店鋪)，路上被拉上軍車，那年兩人剛過了16歲。樑子犧牲時21歲。老二在臺灣，死活未知，音訊全無，老人眼眶紅紅的，溼潤著。
年，來了走，走了又來。
轉眼幾十年過去。自己也從鄉下走進了縣城，又從縣城轉到了另一個城市。由平房搬到了樓房，由樓房又遷到了高層。搬來遷去，相框不見了，只是留下一些發黃的黑白照片。
歲月已老。一同老去的是鄉下舊年的相框，還有那些照片以及照片上的人們，那時黑白照片裡的少年，現在也已鬢角染霜，變成了老者。
現在，相框已框不住它原來的意義，已成為那個年代人們對年的掛牽。
(本文發表於2019年2月1日濟寧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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