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自說未見旁證,繼絕學難有比肩(系列報道之五)

論文《“王劉聯合發現說”和甲骨文發現研究新論》普及系列報道之五

最新一期《廣西師範大學學報》(第54卷第6期/2018年11月)的“珍稀文獻研究/非紙質文獻專題”欄目,以首篇位置發表了名為《“王劉聯合發現說”和甲骨文發現研究新論》的學術論文(學報主頁http://gxss.cbpt.cnki.net/WKA/WebPublication/index.aspx?mid=gxss ,內容待更新)。作者任光宇以美籍獨立研究人身份,經過三年多的潛心研究,用長達近3萬字的考辯論證,向甲骨文發現及早期研究學術史中的諸多懸案,發起了新的挑戰。(綜述見報道之一)

改革開放四十年後的今天,人們才逐漸知道了王國維、劉鶚和羅振玉之名,但對他們之間的深厚複雜關係,就所知不多了。劉生於1857年,祖籍江蘇丹徒(鎮江)客籍淮安;羅比劉小九歲,祖籍浙江上虞、客籍也是淮安;王再比羅小十一歲,祖籍浙江海寧(嘉興)。三人不但有前後學術淵源,後來還成為了姻親:羅振玉的長女嫁給了劉鶚四子,小女嫁給了王國維的長子。劉羅兩家同居淮安老城,少時家貧的羅振玉,對劉鶚僅有官宦子弟“井裡少年”的印象。在1891年通過劉鶚的哥哥,劉羅通信討論治河、開始相互欣賞,但到1894年兩人才在書店碰面相識,同樣的“嗜古如命”使他們成為莫逆之交。同年劉氏兄弟邀羅轉入劉家做家教。1896年羅離鄉到上海辦農學會,曾多次到劉的居所看銅器。1900-1906年間,劉羅分別時通信頻繁,劉資助羅辦報,羅幫劉蒐購碑帖;相聚時常一起同訪高人藏家、共賞古器書畫,直至羅振玉進入學部任二等諮議官。1907年前後劉鶚諸事不順,劉羅關係也逐漸冷卻“幾至避面”。在劉鶚1908年被捕流放新疆、1909年去世後,羅振玉才開始在甲骨文上發力,並在其後的十幾年內成為真正的學術大家。

遺自說未見旁證,繼絕學難有比肩(系列報道之五)

1906年劉鶚在北京宅院與羅振玉(右起1、3)等人的合影

劉羅尚有一個共同的閃光點,就是他們都是“學者研究型大收藏家”。國人經過多年廣泛深入轟轟烈烈的“盛世炒古董”,已對潘祖蔭、張伯駒、王世襄等大藏家耳熟能詳、頂禮膜拜,豈知上面頂級的,還有劉鶚和羅振玉,而且他們比更早同一類型先賢吳大澄、阮元、董其昌、錢謙益、歐陽修等更幸運和高明的,在於他們將千年中華文明精華與現代西方先進文明連接了起來。

遺自說未見旁證,繼絕學難有比肩(系列報道之五)

《新論》作者在該論文的第五、六章裡,專門討論了羅振玉的“慫恿/拓墨/編輯《鐵雲藏龜》說”、和“1901年初見甲骨說”,認為前者應予存疑,後者應該徹底否定。

關於這些說法產生的背景和來源,論文介紹道:長久以來,“羅振玉慫恿/拓墨/編輯《鐵雲藏龜》”之說在學術與非學術界流傳極廣,“慫恿建議說”更幾乎隨處可見。包括文獻學大家張舜徽在內的很多德高望重的學者,也都相信此說(見1986年《雪堂學術論著集》張氏序)。而究此說法來源,卻都是來自羅振玉一人在劉鶚去世後的幾次自說、孤說,未見任何它證。

《新論》作者先列出了“慫恿/墨拓/編輯說”不應成立的一些旁證輔證:吳昌綬最晚為《鐵雲藏龜》寫序(1903年十月),當時試印“印本”已出:“鐵雲先生獲古龜甲刻文五千餘片,精擇千品纂為一編,以印本見餉”,沒有提到羅氏;羅振玉自己雖在1910至1931之間的著作中多次提及“慫恿/編輯說”,但在1917年為王國維《戩壽堂所藏殷墟文字考釋》所作序中卻未持此說,而只是說“劉氏曾選拓千餘片影印傳世,所謂《鐵雲藏龜》是也”;王國維如果認同師友羅振玉參與了此書出版,當不無附和之理,但王氏早在1920年《隨庵所藏甲骨文字*序》中就說道:“鐵雲又續有所得,選其精者,印行為《鐵雲藏龜》一書;五年後的1925年,王國維在清華國學院殿堂所作著名演講《最近二三十年中國新發現之學問》講到《鐵雲藏龜》,其正式說法仍是:“文敏殉難,其所藏皆歸丹徒劉鐵雲……光緒壬寅,劉氏選千餘片影印傳世,所謂《鐵雲藏龜》是也。”

關於墨拓(搨),劉鶚在《鐵雲藏龜》自序中專門寫明“故竭半載之力,精拓千片,付諸石印,以公同好。任是役者,直隸王瑞卿也。”假如羅一人獨攬此事,就應寫為“任是役者上虞羅振玉也”;如羅氏幫了大忙,劉應會再加上“羅叔耘相助之”。但劉鶚是否可能故意隱去、埋沒羅氏貢獻?可能性很小,論文作者給出了具體理由和分析。《新論》還給出了兩位專家的相關論斷,一是臺灣專家嚴一萍在其《甲骨學》中,對甲骨的早期傳拓一事有專門、專業的詳細考證,並對《藏龜》墨拓一事特別作出了明確斷言:“羅振玉在《殷墟書契考前編序》裡說:‘餘始於丹徒劉君許見墨本’。這是他看見了王瑞卿所拓的甲骨墨本。但他在下面又說‘於是盡墨劉氏所藏千餘,為編印之。’就不是事實了。老友陳鐵凡兄寫《從龜板文字到甲骨學》一文時,以為《鐵雲藏龜》的‘精拓’之功,‘實出於羅振玉之手’,不免上了他的當。”二是劉鶚孫、羅振玉外孫的史學教授劉蕙孫,在80年代專文《甲骨聚散瑣憶》中寫道:“《鐵雲藏龜》的類次和拓墨有無請羅振玉參與?是沒有。其時羅正在湖北張之洞幕中辦農校併到日本考察教育,並未在北京。鐵雲所藏的數千片甲骨,也是到1908年家難前才由北京南運,旋即散失。羅也未見過全藏,並無參與類似之事。”

《新論》作者接著指出:羅振玉的自說之所以能夠廣泛被相信,明顯還有另一方面的重要原因,這就是後人談及甲骨文,學界都知道羅雪堂是一代宗師;而對劉鶚的印象,只知他搞過甲骨著錄和另寫過《老殘遊記》,再多也不過知道他還收藏過其它文物、治過黃河、辦過煤礦鐵路而已。但學術界不該忽略,劉鶚和羅振玉的學識都是漸進的,都有一個從“嗜古愛好者”到“鑑藏專家”、和學者的積累過程。深入閱讀了解可以得知,……劉、羅各自的早期學識積累、嗜古程度至少是不相上下,但劉鶚畢竟比羅振玉大九歲(1903年劉46、羅37),更因為劉氏家境較好、交遊較廣、辦礦後又有了來自英國福公司的高收入,故劉鶚的前期收藏、見識都要比羅氏高出一籌。……綜合上述理由,可以較為肯定地說,由於當時見識、經驗、財力等多方面的領先,加上通才的創見優勢,使劉鶚在甲骨文的發現、鑑定和《鐵雲藏龜》的出版上都比羅振玉先行一步,應是歷史事實。故筆者認為,學術界對“羅氏慫恿 /拓墨 /編輯《鐵雲藏龜》說”這樣缺乏證據(且有反證)的自說孤說,不應認可為合理說法,至少不能當做定論而寫入正史廣為傳播。

遺自說未見旁證,繼絕學難有比肩(系列報道之五)

劉鶚《崔敬邕》碑帖跋文手跡,內容包括對合影的解說

然而天下沒有完人,微瑕決不掩瑜,羅振玉的學術地位和歷史功績無疑也不會因存在此類小疵而稍減。在甲骨學界,無論貢獻、水平、資歷,羅氏都是難以置疑的“四堂”之首,不應因為政治、或押韻因素而排列成“甲骨四堂,郭董羅王”。

關於羅振玉最早見到甲骨的時間,雖然羅振玉自己至少兩次在序跋中說是1901辛丑年,但早已被許多學者、包括羅琨研究員在《羅振玉與甲骨學》一文中,判定不能成立。針對旅順博物館的王若等在2011-13年間屢次發文稱“發現了數條羅振玉寫於1901年的有關甲骨文研究的札記”,《新論》作者給出了具體的辨析反駁,認為其文沒有給出原始確證,根據只是羅氏在另著中的錯記。經過對劉鶚1901年、1902年日記、羅振玉年譜等資料的再次查驗,作者斷定“羅振玉最早見到甲骨文的時間,應是在1903年春季,或至少不會早於1902年5月。”

《新論》作者在第六章結尾總結道:“今日學人應注意、也應理解的是,羅振玉、王襄、王國維等前輩畢竟是舊時代培育的學者,缺陷之一就是沒有現代科學研究所極其注重的時間觀念。也因為老一代在相關文字記錄上常常沒有記下確切時間的習慣,他們在其後相關題跋、記敘、回憶時,就常常難免、或有意無意搞錯年月。現代的研究者只要認真、獨立,對此並不難明察,如臺灣的莫榮宗在編過《羅雪堂先生著述年表》後即直言不諱:‘先生記事,頗缺乏時間觀念,是編所述諸事,間有先後倒置三數年者。必須與先生所撰之序跋及……互相對比,始能得其真相。’

“但無論如何,羅振玉完全憑藉自身超人的智識、堅韌、勤勉,終成早年首屈一指的甲骨學權威專家。在他學術生涯高峰期,回望這一歷史性大發現時說一點利己的話,也是情有可原的人性使然。並且,當劉鶚成為朝廷要犯流放遠死他鄉、並被視為禁忌人物遭世人遺忘多年之後,羅振玉能不忘他的老友親家,屢次向學界提及劉鶚傳播甲骨文之功、寫下傳記,又為他繼續出版《鐵雲藏龜之餘》,這是劉氏後人和學術界都應該感激的。羅振玉為中華文化往聖繼絕學做出的貢獻,近代基本無人可以比肩。他在殷墟甲骨、敦煌文書、西北漢簡與大內檔案這四大近代國際顯學中,不但當年是持有頂級成果的學術權威,而且還都是中流砥柱開創者、加篳路藍縷的具體操作人。而這些確鑿事實跟他在王旗頻變的時代中,選擇過什麼個人政治立場沒有直接關係。時至今日,學術界對於羅振玉貢獻的評價雖在恢復中,但遠還未到他應得的高度。”

(還請關注:論文《“王劉聯合發現說”和甲骨文發現研究新論》普及系列報道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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