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考:會它千頃澄碧

兰考:会它千顷澄碧

兰考:会它千顷澄碧

焦裕祿當年親手栽下的幼桐已長成大樹,人們親切地叫它“焦桐”。 新華社記者 馮大鵬/攝

兰考:会它千顷澄碧

蘭考谷營鎮黃河灘區易地搬遷扶貧社區。居住在黃河灘區的百姓,越來越多地搬出“水窩子”,住上新房子。 新華社記者 馮大鵬/攝

魂飛萬里,盼歸來,此水此山此地。百姓誰不愛好官?把淚焦桐成雨。生也沙丘,死也沙丘,父老生死系。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意氣!

依然月明如昔,思君夜夜,肝膽長如洗。路漫漫其修遠矣,兩袖清風來去。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綠我涓滴,會它千頃澄碧。

——習近平《念奴嬌·追思焦裕祿》

北緯34°50'50",東經114°50'19"。

河南蘭考的清晨,一棵55歲的泡桐華蓋如雲。

陽光篩過樹影,風起時,片片落葉隨風飄散,彷彿默訴著這棵“焦桐”的風雨滄桑。

47年了,76歲的老黨員魏善民一如既往拿起掃帚,將樹旁落葉清掃歸攏。

“要是焦書記還活著,看見它仨人都抱不過來,不知得多高興。”魏善民撫摸著樹幹的紋路,望向枝葉與天空相接的高處。

50多年前,焦裕祿帶領蘭考人民與內澇、風沙和鹽鹼“三害”抗爭,在蘭考貧瘠的土地上,種下這棵泡桐幼苗,也播撒下千頃澄碧的希望。

紮根蘭考最深的“焦桐”,最能感知這片土地的變遷:沙丘變良田,外出逃荒的百姓回來了。然而,相當長一個時期,蘭考發展的步伐依然遲緩。2014年以來,隨著脫貧攻堅的號角響徹神州,這片飲盡悽苦與落寞的大地,從此有了生機迸發的顏色——

3年,7萬多人脫貧,成為河南首個“摘帽”的貧困縣;經濟增速連續多年位居河南省直管縣前列;高鐵、高速縱橫交錯,產業體系日趨完善;城鄉面貌煥然一新,縣城建成區面積擴展一倍……

站在“焦桐”旁極目遠望,麥波千頃、澄碧如茵。蜿蜒而來的黃河,在蘭考北側轉彎,滾滾向前,那是蘭考邁向明天的嶄新身姿。

一、遂了平生意

“跟緊點!”

一家、兩家、三家……為了掙得自家的一條活路,荒年裡的蘭考人選擇外出逃荒。13歲的範玉花跟著父親和大哥,揹著鋪蓋,隨逃荒隊伍一起趕往火車站。

看見逃荒的人群,正跟著新來的縣委書記焦裕祿刨樹坑的一位幹部嘴裡咕噥一句,便想上前阻止他們。焦書記勸住了他:專心種樹!

翻淤壓沙、種樹防風、修渠排澇……焦裕祿和他的繼任者們終於帶領群眾戰勝了“三害”。外出逃荒的人們回來了,蘭考人的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了,主食從紅薯面變成玉米麵,後來又能隔段時間吃點白麵。

除了“三害”,蘭考的面貌發生了鉅變,焦裕祿和焦裕祿精神感動、激勵著一代代人。

然而,作為焦裕祿精神的發源地,蘭考的經濟依然落後。改革開放以後,發展的機遇一波接著一波,發展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不少周邊縣市抓住機遇異軍突起,蘭考卻有近10萬百姓在貧困中徘徊。

蘭考,這片出了名的“精神高地”,何時走出“經濟窪地”?這樣的疑問,沉重地橫在每一個蘭考人心頭。

以前,蘭考逃荒的人到外地人家敲門時總會喊一聲:“俺是蘭考哩,大爺!”久而久之,“蘭考大爺”就成了外地人對蘭考人的戲稱。

躲著沙丘打“遊擊”,吃了上頓沒下頓,一些人養成了不思進取、保守懶散、“湊合”的觀念和生活習性,不餓肚、不脹肚,成了很多蘭考人的“最高追求”。

喪失了幹勁,“精神高地”必定滑坡!

範玉花所在的葡萄架鄉趙垛樓村,曾是焦裕祿當時樹立的“四面紅旗”之一,以“幹勁”聞名。然而,焦書記走了,“三害”除了,趙垛樓的幹勁似乎也漸漸消失了。

春去春又來,泡桐盼新生。

葡萄架鄉的大地,又來了一位書記。

“嶽書記,你別走!”

2018年7月9日,葡萄架鄉黨委書記嶽建河離任的日子。從2007年調任葡萄架鄉擔任鄉長算起,他在這裡幹了快12年,早把葡萄架鄉當成了自己家。

離家,多少有點傷感,所以他選擇一早離開。可這天早上,他剛關上鄉黨委辦公室的門,還沒走到車跟前,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範玉花!

他的身旁,還有幾十個熟面孔,不少是被他吵哭過的同事、村支書、普通群眾。大家自發來送嶽書記,排成了一道十幾米的人牆!

嶽建河看了幾眼,一句話沒說,趕緊往車裡一鑽。

車裡那個顫抖的身影捨不得葡萄架鄉的百姓,葡萄架鄉的百姓也捨不得他。

第一眼看見嶽建河,就知道他是一個從土裡“長”出來的鄉鎮幹部。

嶽建河生得黝黑,身板筆直,皮膚粗糲,走路帶風,活像一棵行走的泡桐,精瘦卻遒勁。直脾氣的他聲音沙啞卻總愛扯著嗓子大聲說話,人們聽他的話都像是喊出來的,還從來不拐彎。

脫貧攻堅戰打響以來,鄉黨委辦公室完全就成了他的“家”。

平均3個月回不了一趟家;每年春節,初一上敬老院,初二在家睡一覺,初三回鄉上班,這個年就算過完了。

上班頭件事,“殺”到趙垛樓。

2016年,焦裕祿當年樹立的其他“三面紅旗”都脫了貧,唯有趙垛樓還是貧困村。

“為啥沒脫貧?幹勁沒了!”嶽建河不止一次吼過。他知道“趙垛樓的幹勁”對過好日子的重要性,更知道懶惰的“後坐力”給人的精神狀態帶來多大的侵蝕。

怎麼才能拾回“趙垛樓的幹勁”?

從“貧中之貧”入手。嶽建河把最窮的10戶貧困戶召集起來,像“過堂”一樣,讓他們一個個說自己春節都幹了什麼。

這是他發明的“每週幹勁評比會”,每個人都要現場投票打分,每週前三名有獎品。只有讓落後的存了羞恥心,讓勤奮的有了獎勵,日子才能過得活泛起來。

已經66歲的範玉花自然是嶽建河重點關照的對象。

嶽建河決定從他家的“味兒”下手。

“上你家來說了幾次了,你這個衛生還不打掃!你看看你穿的這個衣服,都臭了!”嶽建河每次一進範玉花家的院子,一股熟悉的燻人味道撲面而來,大人孩子都是髒兮兮的。

這次也不例外,範玉花敞著衣服,一手端碗麵條,一手夾雙筷子,杵在門口一堆垃圾旁,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身上的味道完全蓋住了飯菜的香味。

“你不洗,不然我幫你洗?”嶽建河喊著扯起床邊一件襯衣的黑衣領。

“噫!俺洗!俺洗!咋能讓書記洗!”範玉花趕緊放下碗筷跑上前去,想把嶽建河手裡的衣服搶下來。

“那地裡的雜草呢?”嶽建河沒鬆手,反問道。

“俺薅!俺薅!”範玉花連聲點頭。

此後的“每週幹勁評比會”上,範玉花總是第一個被點名。

“你那小麥咋弄的?地裡面的草薅了沒有?”嶽建河扯著嗓子衝範玉花喊。

“草我薅光了,現在光溜溜的,一點雜草都沒有。”

“衣服被套都洗了沒?”

“洗了洗了!不信你去看看!”範玉花趕忙回答。

“現在我給你提個要求,你家的垃圾能清理出去不?”

“中,中。”範玉花應道。

就這樣,幾輪評比下來,貧困戶範玉花也拾起了幹勁。他不光把自家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還擔任村裡的保潔員,每月掙500塊錢,加上種地收入、光伏產業扶貧收入、臨時救助和低保,順利跨出了貧困戶行列,懶惰習氣改了不少,身上的“味兒”也沒了。

跟人談起嶽建河,說話不太順溜的範玉花立馬提高音調:“嶽書記,中!中!像焦裕祿!”

嶽建河明白,要脫貧,有了幹勁只是第一步,關鍵還得有產業。經過調研,嶽建河計上心頭:北桃南瓜。

自2016年起,葡萄架全鄉20個村每週一觀摩、每月一評比,在各村村兩委的示範帶動下,開始發展特色瓜果種植。兩年多來,北邊種黃桃、南邊種哈密瓜的產業格局逐漸形成,果樹種植5000畝,蜜瓜大棚突破3000座。

曾有記者想數清葡萄架鄉到底有多少蜜瓜大棚,嶽建河笑裡帶著小得意:“這是一片種植‘幸福’的田野,幸福咋能數得清呢?”

幸福雖然數不清,但做過多少實事,老百姓的心裡最清楚。

50歲的嶽建河有個習慣,去哪都帶著筆記本,尤其是走訪貧困戶,誰家裡啥情況,全都記在本上。

這樣的筆記共有18本,蘭考縣展覽館曾想要了去,嶽建河眉頭一皺:“這是工作用的,不是展覽用的。”

二、父老生死系

嶽建河離開葡萄架鄉那天,送別他的人群裡,有一個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女幹部。她叫彭翱喃,曾任葡萄架鄉何莊村駐村扶貧工作隊隊員。

和土味十足的嶽建河比,大學畢業的彭翱喃顯得文靜細膩,可幹起活來,闖勁、執拗勁一點不比嶽建河差。看法有分歧的時候,彭翱喃扯著嗓門和嶽建河爭論,一點不落下風。

彭翱喃沒被嶽建河吵哭過,自己卻偷偷哭過幾次。

2015年4月10日,是彭翱喃難忘的“至暗時刻”。

“小彭,你趕緊去咱地裡看看!”

“出啥事嘞?”

“苗……苗全都蔫死了!”

彭翱喃臉色一變,趕緊放下手頭的活兒,跟著村民跑到黃梨地裡一看——

地裡種著的一片黃梨樹苗不僅沒有發芽,反而一個個垂著耷拉在田裡。

村民們悉悉索索地議論著什麼,看見彭翱喃來了,投向她的都是懷疑和嘲弄的目光。一陣竊笑,把彭翱喃一個人愣愣地撇在原地。

2014年初春,初來駐村的彭翱喃和工作隊的同伴急於幫村民搞產業,匆匆上馬種了400多畝黃梨樹。

樹苗一開始明明長活了呀!

仔細回想一年來種植黃梨的經過,彭翱喃發現問題的癥結在於沒有深入考察,也沒有請專家論證。“說到底,還是心太急了!”經過論證考察、土質化驗對比,彭翱喃和工作隊的同事們又確定了新的種植項目:黃桃。

然而,此時許多村民對她已沒有了信任。

“不想種!”

“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噫!還高才生哩?看把俺們地裡糟踐的!”

村民們嘲弄的眼神、刻薄的話語,一下子撞進彭翱喃腦子裡,把35歲的她撞得暈頭轉向,跌跌撞撞跑回何莊村委會,一個人把房門狠狠一甩,嚎啕大哭!

可彭翱喃明白,駐村幹部的字典裡不能有“氣餒”兩個字。哭過以後,她發動村幹部帶頭先種植了200畝,第二年就見了效益,雖還不是盛果期,但每畝收入已達四五千元,不少村民見狀動了心,漸漸地把黃桃種了起來。

如今,何莊村黃桃種植面積已發展到1600多畝,何莊也憑藉這一產業順利摘掉了貧困帽。

“何莊之變”蘊含著“蘭考之變”的密碼。

長期形成的保守觀念不光存在於群眾身上,同樣存在於一些蘭考幹部身上。

2009年,當時河南省委政研室一位負責人帶隊到蘭考調研後認為,蘭考謀發展、謀事業熱情不足,缺乏思路和方法;不願幹、不敢幹、不會幹的懶散狀況和畏懼心理,以及眼高手低的作派普遍存在,組織幹部群眾到外地考察,“聽了不信,看了不服,回來不幹”。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把脫貧攻堅擺到治國理政突出位置,打響了一場脫貧攻堅戰。

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兩次親臨蘭考。

黨中央的關懷,全國人民的關心,全縣人民的期盼,讓曾錯失多次發展機遇的蘭考,充滿了緊迫感、危機感。

“三年脫貧,七年小康”,蘭考人下定決心,向國家“要飯”的帽子必須扔掉!

幹部不領,水牛掉井。

115個扶貧工作隊奔向115個貧困村,“不脫貧不脫鉤”變成了“脫貧也不脫鉤”。

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幹部。不光在何莊,在每個貧困村,駐村工作隊都成為脫貧不可或缺的“領頭雁”。

“蹲下去才能看到螞蟻,深入下去才能瞭解問題。”2016年年底,孟寨鄉憨廟村駐村工作隊隊長翟世棟正冒雪挨家挨戶走訪,查看貧困戶生活情況。

就在這場大雪中,翟世棟的母親出門買饃,不小心摔骨折了。妻子在電話裡瞞著他,直到他週末回家。

趕到醫院,翟世棟直埋怨:“你們為啥不說哩?”

綁著石膏的母親說:“俺不讓他們說!你看俺這個人沒‘才料’,你這麼忙還盡給你找事了!”

儀封鄉耿莊村扶貧工作隊隊員趙大鵬6歲的兒子好不容易見到父親一次,一本正經問他:“你掰掰指頭算算,你這一年接過我有10回沒有?”

趙大鵬一算,連5回都沒有。兒子喜歡看電影大片,趙大鵬許諾週末陪他去看,但扶貧幹部是沒有周末的。屢屢爽約,兒子送了他一個外號“鴿子王”。

“努力到無能為力,拼搏到感動自己。”這是脫貧攻堅期間,蘭考幹部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正是眾多這樣的駐村扶貧幹部撲下身子,一腳泥一腳水地走在阡陌之間,蘭考脫貧之路才得以鋪就。

三、生也沙丘

鄉上下來的扶貧幹部程衛東到潘秀山家裡那天,正下著雨,潘秀山和老伴縮在四面漏風、頭頂漏雨的房子裡,兩個人臉上的皺紋混在了一處。常年的貧困已經讓這個家變成了一個“黑洞”,幾近吞噬了一家人對美好生活的希望。

程衛東趕緊掏出50塊錢,讓他買塑料布先把房子罩起來防雨救急,又勸他說:“大爺,你這房子不能住了,趕緊搬出來,我們申請危房改造,給你蓋新房子。”

葡萄架鄉黃砦村村民潘秀山上過3年學、識字,能拉一手墜弦、唱兩嘴“墜子”,年輕時算是蘭考的“文化人”。如今,雖然年紀大了耳朵背,但面色紅潤,和人說話中氣十足,言談舉止中,仍然透出一股“文氣”。

年輕時,他先到外地“賣藝”,後來又到徐州餵豬,可總是掙不下錢。後來他又試著跟別人養羊,130塊錢買來,卻養得淨剩骨頭,只好十幾塊錢賣了出去。

此刻,久違的關心、體貼的幫助,重新點燃潘秀山心裡的希望之火。年過七旬的他帶著老伴和年輕人一起到新疆摘棉花,“年輕人掙萬兒八千,我倆掙三四千。”

潘秀山用危房改造資金和自己賺上的錢蓋起新房,一塊一塊磚壘了上去,整個庭院煥然一新。房子蓋好那天,他在門上刷了一副對聯:“扶貧救命政策好,永遠感謝共產黨。”橫批是:“光輝照耀。”

在扶貧光輝照耀下,潘秀山的志氣漲了起來。運用到戶增收資金,他又養了幾隻羊,2017年掙了2300塊錢。但他並不滿意,因為下的羊羔死了幾隻。

“已經76歲了,人走不動,車走得動啊,我就算爬著剜草也要把羊養好!”潘秀山把床搬到露天院子裡。無論冬夏風雨,只要羊快生了,他就睡在羊圈旁,照看母羊和小羊。

羊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只要潘秀山一現身,5只山羊齊刷刷抬蹄,趴到圈欄上望著他。他掏出一把撿來的泡桐樹葉,邊喂邊說:“咩咩咩,你們好好吃,我好好喂,你們不落下我,我不落下你們,我要跟你們一起奔小康!”

山羊像是能聽懂他的話似的,10隻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潘秀山,5張嘴“咩——咩——”叫得歡快。

“冬春風沙狂,夏秋水汪汪,一年辛苦半年糠,扶老攜幼去逃荒。”

年老些的張莊人記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流行的這首順口溜。

風沙帶來的是飢餓。地裡長不出莊稼,人就爬上了樹——吃完槐樹葉,吃榆樹,吃完榆樹吃杏樹,最後全張莊的人都學會了上樹的本領,把張莊的樹嚇得來年都吐不出葉子,到了春天也沒個春天樣兒。

誰也想不到,當年能把樹都吃禿的張莊人,有一天會修出一條幸福街。

幸福街上住著的閆春光,目睹了張莊脫貧攻堅4年的鉅變。

每次回到家裡,30歲出頭的閆春光都有個習慣:看一看客廳正中掛的一張照片——

2014年3月17日下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他家,和一家人拉家常,共話脫貧攻堅,一派和樂融融。

那時的閆春光家廚房又破又亂,一口用了幾十年的土灶臺,泥都掉下來了,牆角堆著紅薯和玉米稈,黑黢黢的房頂從他記事就沒有收拾過,整個廚房就兩個小窗戶能透點光。

沒想到,習近平總書記不僅掀起灶臺上的那口破盆看看,還聊起了閆春光的掙錢問題:“下一步你咋打算?還是打零工?”

2013年趕上鬧禽流感,閆春光養的幾百只雞全“廢”了,欠下了幾萬元的外債。

“好好幹!脫貧了,過好日子!”總書記的關懷和鼓勵,讓本想破罐破摔的閆春光決心再拼一拼。

在工作隊幫助下,閆春光爭取到了貼息貸款,買了雞苗,重修了雞舍。從不到1000只雞的散養戶,到現在擁有超過一萬隻雞的大戶,閆春光成了當地有名的養殖能手,一年收入超過了10萬。

賺了錢的閆春光,漸漸地愛笑了。一張圓臉上的笑容是有些木訥憨厚的,卻保有人性最初的勤勞和真摯。閆春光越發明白了:幸福離得再近也不能幹等,要自己實打實地幹。

看著來村裡的遊客多了,閆春光租了一間鄰居臨街的屋子,“春光油坊”門面房開門迎客。

閆春光的廚房再也不怕人看了。乾淨的液化氣,嶄新的抽油煙機,陽光透過兩扇寬大的窗戶照進來,整個廚房明亮亮的,冰箱等家用電器一應俱全。

張莊、何莊、李莊,莊還是那個莊,人卻不再是那個人。從一莊到一縣,張莊人的鬥志正是蘭考脫貧攻堅內生動力的生動寫照。

徐場村人有做木匠的傳統,便利用泡桐發展民族樂器,全村樂器企業達到54家,年銷售收入6000多萬元;

代莊村耕地資源相對充足,便積極發展大棚蔬菜、種植哈密瓜,人均年收入達到12000元;

楊山寨村的貧困戶種起了構樹,合作社不僅統一供苗、統一服務、統一生產,還按每噸不低於500元的保護價統一收購,村裡的350多畝構樹成為老百姓脫貧的“搖錢樹”……

四、焦桐成雨

泡桐有聲。

每一戶農家門前的泡桐樹裡,都種著一個美麗的夢。

徐場村有個不起眼的小女孩兒。

鄉親四鄰沒聽她說過幾句話,甚至不知道她的大名,只知道徐會平家的那個閨女日子過得苦:父親生來有兔唇,說話不大利索;母親心臟有問題,不能幹重活。父母平日裡默默用泡桐樹做成的琵琶,就是養家的一口飯。

疾病與生計的雙重重擔把他們一家沉沉壓在村邊一棵無人問津的泡桐樹下。只有父親平時做琵琶的聲音,才讓這個貧困的家裡發出些響動。

可隨著老徐家的小姑娘漸漸長大,家裡出現了不一樣的畫面:每每琵琶琴音一響,小姑娘整個人就靜了下來,眼睛盯著父親制琵琶的一舉一動,嘴裡伴著琴聲哼唱著不知名的曲兒。

看著女兒如痴如醉的眼神,父母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送女兒學琵琶!

學琴不易,幾年時光,就花掉了全家省吃儉用的絕大部分積蓄,可他們知道,女兒的心裡藏著一個搏擊命運的夢想!

苦盡甘來,徐家閨女如願考進大學專修琵琶表演,徐家的琵琶坊也越辦越大,2015年徹底摘下了貧困帽。

慢慢地,鄉親們發現,老徐家的閨女,出落得漂亮了、有才氣了,年紀輕輕的,琵琶彈得好著哩!她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徐思晴。

一方石凳、一把琵琶、一個少女。

一曲《新翻羽調》,急切如雨打芭蕉,激烈如金戈鐵馬。

不只是老徐一家,因為泡桐改變了命運。

上海民族樂器廠專家偶然間發現,蘭考泡桐做的風箱聲音清脆悅耳,將風箱拆下做成音板,彈奏的樂曲悠揚輕柔,空靈不可方物!

專家一句話道破天機:“長在黃河故道沙土裡的泡桐,紋路清晰,聲學品質和共振性能好,板材音質奇佳,這在全國獨一無二。”

消息幾經周折,傳回了徐場村。

從此,蘭考的泡桐在民樂加工市場上嶄露頭角。

清秀的90後男孩徐亞衝是從徐場村走出去的第一批學琴人。

2010年,喜愛古琴的徐亞衝初中剛一畢業,便踏上了漫漫學琴路:從揚州到北京,從上海到廣州,最後還上了武當山,跟著道家師父一起學琴、品琴。

父親徐老大家裡起初並不做琴。他一聽兒子跑到道士山上,著急壞了,生怕小兒子在山上出家,一天幾個電話催著徐亞衝回村。徐亞衝靈機一動,趁機跟父親提條件:搭琴棚,選木材,買鑿子、大漆、麻布……他要自己做古琴!

一年多以後,一個清晨,一曲悠揚婉轉的《臥龍吟》從徐亞衝家院子傳出。

“這是誰彈的?咋恁好聽哩?”鄉親們七嘴八舌。

“噫!這不是徐老大家的老小麼!你聽聽,彈哩好著嘞!”

調好琴,收拾好行裝,徐亞沖和父親第一次坐上開往北京的綠皮車,手裡緊緊抱著一隻古琴。

那隻精選板材、斫音調試了一年多的古琴,連著他這輩子最閃亮的夢。

這把琴被北京的行家看中,出了1萬多買走,不少行家感嘆“真沒想到蘭考的農民能造出這麼好的琴”。

2018年10月30日,徐場村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參加改革開放與中國扶貧國際論壇的幾十位中外專家來到這裡,把手機的鏡頭對準了徐亞衝。

文藝範兒十足的徐亞衝,面色沉靜,焚一炷清香,雙手輕撫古琴。凝思片刻後,一曲《陽關三疊》如古泉流水,晶瑩剔透,從農家小院中飄出。

院外,泡桐落葉彷彿也為琴音所動,在微風中翩翩起舞。

一棵樹,改變的不只是一座村、一個縣,更是這裡的人。

五、依然月明如昔

時代在推著蘭考人往前走。

1962年冬,北風怒號,大雪紛飛,焦裕祿來蘭考上任的第一天,在火車站裡看著裹著破破爛爛棉衣、蜷縮在角落裡準備逃荒的群眾,淚止不住地流。

20世紀90年代,為了討生活,蘭考百姓又一次坐上火車,外出務工找活幹。

如今,隴海鐵路上那個破落的縣級小站已經整修一新,現代化的高鐵通往祖國的四面八方。目前,蘭考本地就業和外出務工人數比例已達到74比26,更多外地人到蘭考來投資興業。

曾經的災難之源黃河也正成為幸福之源。2017年,蘭考斥資數億元開始修建金沙、金花、金牛三個湖泊,通過縱橫相連的溝渠,讓經過沉澱的黃河清水貫通全城,成為新蘭考人居環境的“血液”,沉澱下來的黃河沙,則成為建設新蘭考的“筋肉”。

曾經的蘭考一號風口如今已草木林立,碧水盪漾,不時有水鳥前來覓食。蘭考全縣全力推進的“蘭考之變”正在催生夢想中的“蘭考之美”。

萬里黃河最後一道彎上的蘭考,正奮力跨過邁向全面小康之路的“最後一個彎”。

在蘭考縣委書記蔡松濤看來,蘭考的脫貧攻堅、改革發展,就像手搖拖拉機,一手搖臂,一手按風門,剛開始很費勁,但挺過了開頭,越往後就會越輕鬆,一旦到了某個點,鬆開風門,突突突幾股黑煙冒出,自生動力就起來了。

2009年4月1日,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赴蘭考瞻仰“焦桐”後,在不遠處親自植苗、培土、澆水,栽下一棵泡桐,希望生生不息的焦裕祿精神在神州大地永遠傳承、永放光芒。

如今,總書記當年手植的泡桐樹已鬱鬱蔥蔥,同“焦桐”遙相呼應,傳遞著共產黨人一脈相承的為民情懷。

不知什麼時候起,潘秀山開始默默背誦習近平總書記的《念奴嬌·追思焦裕祿》。他想把這首詞配上自己的墜弦,唱給更多人聽。

一天,鄉里幹部來他家裡看望,他順口一句:“我能背下來習總書記寫的追思焦裕祿的詞!”

他一字一句背了起來,儘管有些許磕絆,但他認真背誦的神情,讓院裡所有人屏氣,靜靜地聆聽著。

誦著誦著,潘秀山拉起曾跟著自己一起“賣藝”的墜弦。

此刻,低沉蒼勁的歌聲,與墜弦的絲絲縷縷、屋上喜鵲的喳喳啁啾、遠處曠野吹來的柔柔風語,交織在了一起,像是這傳奇的蘭考唱不盡的歲月輪轉、滄桑變遷——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

“綠我涓滴,會它千頃澄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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