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頓生活
這個世界上大概嘸幾個小倌是嘸吃過生活的。
必須要講，姆媽是那種心軟到像冰激凌一樣的人，伊很少發脾氣，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總是一個人去扛，所以後來搬進樓房，聽到任賢齊《心太軟》的辰光，吾在想，姆媽就是心太軟，挨下來吾也是心軟，像姆媽那樣心軟，吃苦、吃虧，一個人受就可以了。
弗曉得這是對還是錯，或者講嘸對錯。
姆媽對人總是客客氣氣，人家要吾俚幫忙，只要條件允許，一定會得幫，對吾，疼愛有加，用啟東話講就是寶貝，但弗容吾，弗許犯原則性錯誤，一旦發現，肯定是一頓生活。
要曉得心軟的人發起脾氣來弗得了，誇張點講法是房頂能被攙翻。
房頂當然是弗會被攙翻，但是屁股就講弗定了。
姆媽很少打吾，吾可能是這個小隊裡吃生活最少的小倌了，但一旦弄生活吾吃，一定是辣手辣腳，這個叫辣虎醬，啥味道，辣膨膨，紅通通，痛兮兮，奧去話伊。
這樁事體至今還記得清清爽爽，因為是真的被打痛了，弗僅是屁股痛，還有心痛，用一句歌詞來唱，就是“心痛得無法呼吸”。
事體發生在某一年的秋天。
如今已經是水泥路，當年是爛泥路，路旁還有土坡
屋裡廂辦事體，來了客人，有蠻多小倌，男小倌、女小倌、大小倌、小小倌，吾當時已經弗能算是小小倌了，何況是吾屋裡廂辦事體，吾應該要對大家負責。
下鄉爛泥地多，那幾年要修路，挖了填，填了挖，西河頭有高炮頭（並非炮頭，而是土坡，文中所敘述的高炮頭比路面大概高了一米），經常有小倌勒高炮頭白相，聽說有小倌挖出過骨殖甏，看到過骨頭，有小倌膽子來得大，根本弗嚇，吾俚也想去白相相，看看傳聞是弗是真咯。
傳言是真的。啟東老早是用土葬，先用棺木土葬，隔年冬至或者大寒，由家人開啟棺木棺木士氣遺骨裝入骨殖甏易地再葬，挖著骨殖甏也是正常，鄉下老早嘸公墓，骨殖甏葬在離屋裡近的地方，到清明、年三十夜、正月半上墳，後來殯葬改革，吾還記得第一次遷墳的場景。
吾帶著這群男小倌、女小倌、大小倌、小小倌在高炮頭白相，交刮辰光嘸這樣放鬆過，吾要飛得更高，像風箏一樣，越飛越高。
飛得越高，摔得越疼，大半天的自由是用一生難忘的代價換來的。
回到屋裡，一身爛泥，男女大小小倌都是這模樣，一頓生活已經在後頭等著吾。
等事體辦好，親眷迴轉，碗筷理好，只剩下姆媽跟吾，晴天變成霹靂。
吃生活
吾弗曉得錯勒哪裡，白相有錯嗎？
白相嘸錯。
為啥打吾？
因為弗該帶伊拉出去白相。
人家好帶了小旁友出去白相，為啥吾就弗可以？
因為人家是人家，人家出了事體人家負責，唔做領頭老鼠，跳上跳下萬一出了事體當然要唔負責，唔負責勒起伐？
吾帶伊拉出去就要負責，哪裡有這個道理，老早人家跟吾白相，弄痛勒吾，啥人負過責任？吾眼淚水趟趟滴，弗服氣，小倌道里出來白相還要負責東負責西，憑啥？憑啥要吾來負責？
所以平常弗讓唔出去跟伊拉白相。唔要曉得，屋裡廂嘸啥鈔票，出點事體，賠弗起個呀。
這個是姆媽的邏輯，吾當然弗好講伊是錯咯，做人要有擔當，要有責任心，既然是吾帶伊拉出去白相，吾就要對伊拉負責，但是吾才幾歲，雖然講已經是大小倌了，但還是個小倌啊，吾曉得點啥？
這就是前頭講過的“人家小倌哪能，吾管不著，也嘸辦法管，但是自家小倌吾好管，出了啥事體，總歸是管自家小倌。吾希望自家小倌好太太平平，弗要出啥事體。”
吾試圖再反駁些什麼，但越是這樣，打得越疼。
小爸（小叔）屋裡離吾屋裡只有幾米遠，聽到吾的哭聲，堂妹也奔了過來。
伊是今朝跟吾出去白相中的一個，看到吾被姆媽打，求起情來。
“奧打了呀，三媽媽（伯母），阿哥弗寧做錯事體打伊做啥啦。”
越是求情，越是打勒兇，對姆媽來講，吾犯的錯容不得任何人求情。
堂妹也跟著哭，伊弗曉得我到底犯了啥錯，伊從來嘸看到過吾媽發過這麼大的火，吾曉得，伊被嚇到了。
姆媽終於停手了，看到堂妹哭，伊放下了被拍，“看在小娟份上饒唔這趟，下一趟再犯，腳股郎打斷忒伊。”
吾看到姆媽的眼中包著淚水，弗曉得伊是因為愛吾才會得打吾，伊弗希望吾犯下不可挽救的錯。
堂妹迴轉後，姆媽抱起吾，兩個人一道痛哭，直到哭弗動了。
現在講起這樁事體，姆媽還講吾勒記仇，我回伊，弗是記仇，而是記住了自己要有擔當，如果沒有能力去承擔責任，弗要去做領頭老鼠。
更多辰光，吾講這樁事體，是講給兒子聽的，吾希望伊能意識到白相過程中要有安全意識，不管伊是弗是領頭老鼠，都要注意好自己和小夥伴的安全問題。伊確實還小，帶伊去世紀大道白相，經常遇到伊幼兒園同學，成群結隊白相滑板車，卻經常偏離大人指定的安全線路，讓大人嚇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吾一直告訴自己，要讓伊多白相，白相是小倌的天性，現在弗白相，啥辰光白相，等伊上小學、上初中嗎？當交刮小旁友參加課外補習，吾堅持讓伊白相，對伊只有一個要求，安全，要曉得保護自己，保護同伴，這個要求高了一些，需要慢慢來。
伊也吃過生活，這大概是成長中無法避免的。
吾依舊愛伊，伊依舊粘著吾，像牛皮糖一樣，喜歡跟吾一道，喜歡讓吾陪伊白相、寫字，吾問伊，恨吾伐，伊搖頭，伊講伊歡喜吾，伊講吾是為了伊好。吾告訴伊，這輩子吾希望伊好太太平平咯。
人非聖賢，孰能無錯，但交刮事體是可以避免的。至少，要曉得什麼能做，什麼弗能做。
或者講，當伊有了警惕心，有了安全意識，曉得如何保護自己，保護人家，即便是在白相辰光，也會得多留一個心眼。
總有一天，伊會真的明白吾的心。就像吾明白姆媽的心一樣。
（未完待續）
註釋：
挨下來：接下來
寶貝：疼愛
容：寵
攙翻：推翻
辣虎醬：紅通通辣乎乎的辣椒醬，用來形容生活的程度
辣膨膨：非常辣
骨殖甏：啟東地區用來裝骸骨的甏
領頭老鼠：帶頭人
腳股郎：腿
【作者簡介：又見葉飄零，江蘇啟東人，啟東市作家協會會員，古龍鐵桿粉絲，著有武俠小說《溫柔刀》（曾用名《溫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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