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5日，在北京莊嚴氣派的國家會議中心，一位名叫雷軍的科技業老將走上講臺，面對臺下上千名熱情的粉絲和大批新聞媒體。
這樣的場景如今隨處可見；而且跟許多科技界大佬一樣，雷軍的演講中不時穿插著他的公司——移動設備製造商小米——最近取得的一些成績。銷量一直高於預期；超過5000萬人使用該公司的MIUI操作系統。然後，他開始發佈新產品，包括一款可以藉助應用程序控制的智能電視，還有一款採用Android系統的平板電腦，名為小米平板。
這款平板的外殼有五種顏色，價格比蘋果的iPad mini便宜很多。“我希望通過我們的努力，能夠讓蘋果感到一點壓力。”雷軍說。
每發佈一個新產品，臺下的熱烈反應都如同世界盃上打入一粒進球。它們的硬件確實華麗——小米電視擁有最新的高清顯示屏，平板電腦則率先採用了芯片製造商Nvidia最新款的處理器。但雷軍在此傳遞出了另一個更強烈的信號。他實際上花了一個小時展示一個歷史性時刻：中國首次擁有了消費者真正渴求的本土科技品牌。
活動結束後，米粉（小米粉絲的暱稱）們在北京的霧霾中三五成群，或用他們的小米手機自拍，或揮舞著小米的標識，也有的在交流對新產品的印象。有些米粉甚至趕了15個小時的路來參會。今年28歲的袁志（音）坐了7個小時的火車從山東趕過來，他自豪地展示著他的小米手機，一款經濟實惠的紅米機型。他很喜歡這款手機，因為它簡單易用。袁志說，雷軍“能夠理解我們的想法，他知道米粉們想要什麼”。
小米是全球增長最快的科技企業之一，根據研究機構Canalys的數據，小米如今已是全球第六大、中國第三大手機制造商，在中國市場僅次於三星電子和聯想集團。小米最近的增長令人印象深刻，而它的潛力更加巨大。該公司表示，2013年共賣出1870萬部智能手機，幾乎全部是通過該公司自己的網站售出，帶來了50億美元的收入。今年早些時候，雷軍設定了2014年銷售4000萬部智能手機的內部目標，後來又提高到6000萬部。在去年8月份的一輪融資中，風險投資公司對小米給出了100億美元的估值，與已有30年曆史的聯想集團、硅谷新寵Dropbox和Airbnb等公司等量齊觀。與此同時，小米已經把產品觸角從智能手機擴展到平板電腦、大屏幕高清電視、機頂盒、家庭路由器、手機套和移動電源，還有16美元一個的毛絨玩偶：戴著五角星中國軍帽的小米公司吉祥物米兔。
儘管小米的手機和平板電腦帶有明顯效仿蘋果和三星產品的痕跡，但並非簡單克隆。小米的旗艦產品小米3手機相當輕薄（厚8.1毫米），有著漂亮的曲線設計。色彩驚豔的LG顯示屏和高性能的高通處理器，讓這款手機擁有與其他高端手機一樣的零部件。它運行的是小米自己改進的Android操作系統MIUI，每週末的定期更新往往融匯了來自用戶的建議和想法。該系統頗受歡迎的一個功能，最初就是用戶在小米網上論壇裡建議的：小米3手機用戶按住電源鍵5秒鐘，就能激活手電筒功能，並關閉耗電的顯示屏。“通常情況下，中國企業已退出山寨狀態。”移動行業戰略顧問切坦·夏爾瑪(Chetan Sharma)說，“雷軍立志打造一箇中國品牌，直面挑戰這個行業的大佬們。”
小米公司的真正創新是它的商業模式。它通過網絡銷售，從不建實體店，並且摒棄了傳統的廣告，營銷開支只佔總收入的大約1%。（相比之下，三星的營銷投入佔到5.4%。）該公司藉助中國的社交網絡微博和微信，此外，作為民族科技英雄，雷軍也獲得了一些免費的媒體宣傳。小米在營銷方面省下來的錢讓它可以購買頂級元器件，同時降低零售價格。小米3手機售價1699元人民幣（約270美元），而iPhone 5s在中國的最低售價都是它的兩倍多。不管是小米3還是任何一款小米手機，只要你有幸買到，都會非常划算——最新型號總是會銷售一空。
小米公司採用分批銷售策略，每批通常投放大約10萬部。該公司的宣傳說，第一批小米3上市後，只用了86秒就全部賣光。這簡直是科技產品裡的Air Jordan品牌。
雷軍的最新目標是把小米帶出中國，進入巴西、墨西哥、俄羅斯、土耳其、印度和5個東南亞國家。“這裡的創意經濟在繼續發展，創業大潮湧動，我們的創新能力正在提升。”雷軍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表示，“我們是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市場。這是大勢所趨，中國的科技公司正在走向世界。”雷軍1969年出生於湖北仙桃。他說，他的家是當地一個普通家庭。他的數學成績一直很好，1987年考入武漢大學計算機系。大一的時候，他在圖書館看到了《硅谷之火》一書的中譯本。這本書講述了美國科技產業的開創性歷史以及比爾·蓋茨、史蒂夫·喬布斯等人的早期職業生涯。這本書令他深受啟發。他僅用兩年時間就拿到了學位，之後加入了金山軟件公司。那時，位於北京的金山軟件只是一家開發銷售辦公軟件的小公司，而它的產品明顯是在模仿微軟的辦公軟件。
到北京打工的外地人通常要比本地人更加努力工作，以證明自己的價值。雷軍也不例外，幾乎是連軸轉。5年後，他被任命為金山軟件首席執行官，與這家公司的創始人一起管理金山軟件。在1990年代末的報紙中，雷軍被稱為中關村的“勞模”。
那段日子並不輕鬆。金山公司成立早期，一直面臨破產威脅；市場上，盜版的金山產品非常猖獗，而它的文字處理軟件WPS又直接遭遇微軟的Word軟件。在這10年中，雷軍努力尋找更加安全的業務領域，帶領金山公司開發視頻遊戲和安全軟件。
雷軍最終在2007年將金山軟件上市，在香港交易所融資9900萬美元，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該公司網絡遊戲業務的強勁收入。當時，該公司市值僅4億美元。兩個月後，他從金山辭職。
國內媒體稱，雷軍辭職是因為健康問題，但朋友們說，他只是厭倦了。一群更年輕的企業家，如阿里巴巴集團的馬雲、騰訊控股的馬化騰以及百度的李彥宏，都已建立了規模更大的互聯網帝國，他們是中國科技領域真正的明星。“（雷軍）不缺錢，但他缺名望。”小米的投資者、天使投資人Robin Chan說，“他那時不像現在這樣，在人們心中能夠與馬雲和馬化騰相提並論。這是他努力的動力。”
離開金山之後，雷軍成立了自己的創投基金，主要投資移動、社交網絡和電商公司。2007年，他投資了網上服裝和家居用品零售商凡客誠品。2011年，由於貨品大量積壓，該公司幾乎倒閉。“雷軍從中得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教訓——不要被庫存害了。”在凡客和小米均有投資的風險投資家童士豪說。
2009年秋天，雷軍遇到了谷歌中國區高管、有意創業的林斌。當時，林斌負責谷歌在中國的移動業務，手下有大約50名工程師。那年秋天，兩人頻繁在北京各大酒店的大堂會面。剛開始，兩人討論谷歌與雷軍投資的移動瀏覽器公司UC優視的關係；之後，他們開始討論林斌的創業雄心。
那時候，年近40的雷軍非常著迷於初露端倪的智能手機熱。他的揹包裡帶著20多部手機，每一部都仔細研究；此外還有一部亞馬遜Kindle，也被他拆開研究內部工作原理。他走火入魔般地談論智能手機上的軟件，以及如何針對中國龐大的手機用戶群進行完善——當時，中國的手機用戶即將超過10億。
兩人總是在晚上見面，雖然兩人都有家庭，孩子都很小，但常常一聊就聊到凌晨。他們是天生的朋友，都有衝勁，都是技術派。最終，林斌察覺到，這些午夜會談別有深意。“我突然意識到，他想跟我一起創業。”他說，“這沒道理啊。我查過這傢伙的家底，他的錢足夠十輩子用的，他在投資方面很成功。（他的投資對象）很多都在準備IPO，這會讓他富有一百倍。”
2010年年初，谷歌宣佈調整中國業務。這正是林斌需要的一個推動力。他告訴雷軍，他準備離開谷歌，一起開辦一家公司。雷軍想做的，不僅是開發適合中國市場的手機軟件，他實際上想做智能手機。
而且，他想完全通過互聯網賣手機，這樣他們就可以省下付給零售商的20%—25%提成，從而以中國老百姓買得起的價格提供高品質手機。
他們的公司在北京北三環附近的一間小辦公室裡開張了。雷軍擔任CEO和產品負責人，林斌擔任總裁，負責日常經營。他們首要任務之一是為這個初創公司取名。
他們的第一選擇是帶有共產主義色彩的“紅星”，這肯定會激發中國用戶的愛國熱情。但這個商標已經有人申請。之後，有人提議叫“米”，其漢語拼音恰好是英文“移動互聯網”(mobile internet)的首字母縮寫，也可以是不太吉利的“不可能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的縮寫。他們考慮過“黑米”和“大米”，最終選擇了更加有謙虛意味的“小米”。
投資者們懷疑，一個新的中國品牌如何能在擁擠的智能手機市場取得一席之地。“人們以為他們瘋了。”上海晨興創投的董事總經理劉芹說，“每個人都知道，進入手機行業需要投入巨資，因為競爭太激烈了。”天使投資人Robin Chan回憶道，“有人說，成功的唯一機會是諾基亞和摩托羅拉衰落，在市場留下空缺。”這個想法當時看起來可能很荒誕，卻也不是太離譜。
曾參與投資UC優視的劉芹第一次是在電話裡聽雷軍兜售他的智能手機理念，這通電話從晚上9點一直打到早上9點。劉芹回憶道，雷軍描述了一家與互聯網初創企業一樣靈活的智能手機公司，傾聽並回應用戶需求，以成本價或接近成本的價格銷售硬件，通過配件和互聯網服務賺錢。最終，在小米公司1000萬美元的初始投資中，劉芹貢獻了一半。高通公司的創投部門也投入了部分資金。
隨後，雷軍和林斌開始著手組建一個異常龐大的創始團隊，其中包括幾位功成名就的高科技行業老將，每人都可以獨立管理公司內部彼此關聯的部門，包括硬件、軟件、設計和製造。為了吸引中國的高級管理人員從其他公司跳槽過來，雷軍和林斌賦予他們共同創始人地位和相應的股權。（小米公司現有8位創始人；雷軍和林斌兩人放棄領薪水。）林斌在谷歌的手下洪鋒加入進來，負責MIUI業務。洪鋒回憶道，第一次面試時，雷軍花了一個小時講自己打算如何重新設計智能手機上的鬧鐘功能，因為用戶並不真的需要看到每一分鐘（很少有人將鬧鈴設為上午7:37）。這個功能現在還沒有真正推出。“我們談到的很多事情還沒有真正開始做。”洪鋒說。
小米公司首先推出了MIUI，2010年年中上線供用戶免費下載，精通技術的Android手機用戶可以下載這個軟件包，安裝並覆蓋自己手機默認的操作系統。該軟件上線幾個月後，下載量就達到50萬，其方便易用的功能頗受Android愛好者稱讚，例如可以輕鬆實現電話錄音和群發短信。
該公司打造了一種衝勁十足的辦公室文化。那群創始人同意從早上10點工作到晚上10點（他們稱之為“朝十晚十”），並且每週工作六天。他們還設定了每週末推出軟件新版本的目標。小米目前仍在這樣做，向一群核心測試人員開放MIUI的更新，他們免費為小米試用測試版軟件並尋找其中的漏洞。
雷軍和林斌計劃等待一年，再開始著手打造他們的第一款手機，但創始人團隊對MIUI在其他公司硬件上的運行表現感到不滿。與此同時，小米還意外獲得了一位新的聯合創始人，人稱“周博士”的周光平，他在2005年曾擔綱摩托羅拉風靡一時的“明”系列手機的研發生產。雷軍、林斌和周光平極力拉攏供應商，對電池、攝像頭模塊等零配件提出預付貨款等優惠條件。他們2011年春天拜訪了顯示屏生產商夏普，並與製造商英業達簽訂了手機組裝協議。
2011年8月，在大約2000名MIUI粉絲和媒體記者的見證下，小米1正式發佈。雷軍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褲，故意引發大家將他與眾所周知的那位人物進行比較。小米1的火爆需求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它採用了最新的元器件，例如高通最新型的雙核芯片。這是一次豪賭，用林斌的話說，是“破釜沉舟”。這款手機還有一個誘人的低價：1999元人民幣，只相當於一部進口iPhone 4價格的三分之一。
接下來的半年裡，小米公司分三批向市場投放小米1，每次都是上市幾個小時內就銷售一空。該公司表示，並沒有刻意限制供應以刺激需求。“我們這裡有個說法：不要貪心。貪心會扼殺一家硬件公司。”另一位副總裁兼聯合創始人黃江吉說。
小米1上市後，出現了很多問題。有的買家抱怨花了幾個星期才收到手機，還有人抱怨客戶服務太差，迫使小米招聘了更多電話客服，並在全國建立了一批小維修店。但這款手機一直在賣，而且由於零部件成本下降而售價保持不變，它最終給該公司帶來了15%的利潤率。
小米公司原先估計可能會賣出30萬部小米1，但最終銷量超過700萬部。一年後，它推出了小米2，是市場上第一款配備高通最新Snapdragon處理器的手機。小米公司的5200名員工都擠在北京城北四環路附近兩棟擁擠的辦公樓裡，這裡以前是一家毛紡廠。小米員工收養了一隻流浪狗並取名“旺財”，拴在大堂裡。旺財的身後，一排排的小隔間坐滿了20多歲的電話客服，很多人穿著印有米兔形象的橙色T恤。
今年3月，雷軍宣佈在中關村地區購買一塊土地，建設小米辦公大樓。未來，這個辦公園區不僅有小米入駐，金山公司也將搬到這裡；在它的命運進一步下滑之後，雷軍2011年回到金山公司出任董事長。這個項目需要幾年時間才能竣工。還有一件事也不會很快發生，那就是小米公司的IPO。“這是一家才四歲的公司。”雷軍在電子郵件中說，“我們必須把精力放在如何提供更好的產品和服務上。小米沒有在未來五年內上市的計劃。”
雖然員工們在重要產品發佈之前依然遵循“朝十晚十”的工作節奏，但相比於創業初期，小米的步伐已經有所放緩。“但我們每天仍然很快樂。”小米發言人Joy Han說。
至於誰是最勤奮的員工，大家一致認為還是雷軍。林斌估計，他的這位夥伴每週動輒工作100小時。黃江吉負責該公司售價110美元的新型家庭多媒體服務器，他每週六都要跟老闆開4個小時的晨會，探討產品計劃。如果一切進展順利，這款服務器將讓用戶可以輕鬆控制即將問世的各種新設備，如智能恆溫空調和家用電器等——其中很多產品毫無疑問小米都想要自己去生產。
在一封年終總結的電子郵件中，雷軍讓員工更加努力工作，以迎接本土競爭對手華為和聯想的挑戰。華為和聯想擁有更大的市場份額，現在的經營策略都在針對小米的價格和客戶。“這意味著我們將面臨更嚴峻的考驗。”雷軍寫道，“我們是推動變革的先鋒，但先鋒能否成為真正的行業領導者，還有賴於我們今後的努力。”
小米辦公大樓11層拐角的一個辦公室是雨果·巴拉(Hugo Barra)的地盤，這位巴西出生的前谷歌高管2013年加入小米負責其海外擴張事務，當時的這一跳槽舉動曾讓他名噪一時。他一邊說話，一邊在他寬大的辦公室裡踱步，從這裡可以俯瞰毛紡廠拆遷之前的老房子。巴拉的書架上擺放著米兔玩偶等小擺設。
巴拉當然對小米公司在海外的前景非常看好，其中一個新武器就是去年與小米3一同推出，但售價只有130美元的紅米智能手機。這兩款手機看起來很像，但紅米採用的是臺灣聯發科技的廉價處理器。巴拉甚至設想50美元智能手機的可能性，有朝一日可能顛覆整個移動行業。“從我們所能想到的軟件和硬件品質看，我覺得當前還不現實。”他說。
小米必須證明，就跟它擅長利用中國的微博和微信一樣，它也應該遊刃有餘地運用Twitter之類的西方社交媒體工具。它的供應鏈必須要漂洋過海，並且需要調整業務模式，因為有些國家是運營商賣手機，客戶不習慣上網買手機。它還必須克服消費者的某些聯想：中國品牌與盜版和假冒。而且，小米必須學會採用不那麼基於個人崇拜的營銷宣傳。“國外基本沒人認識雷軍，所以可能很難藉助他的名氣做營銷。”RedTech Advisors的董事總經理邁克爾·克倫德寧(Michael Clendenin)說，“遊擊營銷不容易。”
也許雷軍可以使用飢餓營銷，就跟在北京一樣，讓小米手機在國外市場一機難求。在國家會議中心門外，米粉們開始散去。今年24歲的馬雲燕（音），戴著粉色棒球帽，T恤上印著“Don't trust anyone”。她是坐了3小時飛機從南寧趕來參加這次發佈會的。她正在考慮買一臺黃色塑料背殼的小米平板，因為“黃色顯得明亮和年輕”。不遠處，29歲的趙喆（音）稱自己是MIUI的忠實粉絲，但抱怨小米平板“不夠便宜”，並說在網上買小米產品感覺很麻煩。
人群可能是在盼望雷軍再次露面，但他們最終失望而去。那時候他在別處，但整個下午和晚上都在跟860萬微博粉絲互動。“我們下了很大決心，一定會全力推動Android平板生態鏈的發展。”他對一位擔心小米平板競爭力的粉絲寫道。撰文/Bruce Einhorn（Christina Larson對本文亦有貢獻）編輯/吳以四、張田小 翻譯/沙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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