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卷八14——《姊妹易嫁》千金易得,賢婿難求

聊齋志異卷八14——《姊妹易嫁》千金易得,賢婿難求

聊齋志異卷八的第14個故事《姊妹易嫁》主要講述了張公的兩個女兒,大女兒自小與毛公定親,但成年後,因嫌棄毛公貧窮,不願出嫁。後迫於無奈父母讓二女兒代替姐姐出嫁,後來毛公狀元及第,前程似錦,大女兒後悔不已。

譯文

掖縣有個當宰相的毛公,原先家中門第低微,生活貧寒,他的父親常常給別人放牛。當時,縣城有個世代為官的姓張的人家,在東山南面有塊新墳地。有人從旁邊經過,聽到墓中有怒罵聲:“你們趕快躲開,不要總在這裡玷汙貴人的宅地。”姓張的聽說這事,不太相信。接著又連連在夢中得到警告,說:“你家的新墳地,本是毛公的墓地,你為什麼長久佔據在這裡?”從此,張家時常有不吉利的事發生。別人勸他還是把墳遷走好,姓張的聽從勸告,把墳遷走了。

一天,毛公的父親出去放牛,走到張家原先的墳地,天突然下起大雨,就跑到廢棄的墓穴裡避雨。雨越下越大,滔滔雨水,衝進墓穴,把墓灌滿了,毛公的父親被淹死在裡面。當時毛公還是個孩童。母親獨自去見張姓的,乞求給一小塊地方掩埋毛公的父親。姓張的問明白他們的姓氏,十分驚異,就到毛父淹死的地方察看,發現毛父正好死在該放棺材的地方。姓張的更加驚異,就讓毛父葬在這個墓穴裡了,還囑咐毛母帶著兒子來一趟。辦完喪事,毛母同兒子一塊來張家致謝。姓張的見了毛家孩子,非常喜歡,就把他留在家裡,教他讀書,把他當作自家的孩子看待。又提出要把大女兒許給他作妻子。毛母大驚,不敢答應。張的妻子說:“既然說了,就不會中途變卦。”毛母只好答應了。

但張家大女兒對毛家極為看不起,言詞、神色間常常流露出怨恨、羞愧的情緒,偶爾有人提起這件婚事,她就捂住耳朵。還常對別人說:“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嫁給放牛人的兒子。”到了迎親的那天,新郎坐入酒席,花轎停在門外,這女子還捂著臉面對牆壁哭泣。催她梳妝,她不肯,也不聽勸解。不多時,新郎起身請行,鼓樂齊奏,她還是蓬頭散發地哭個不停。父親讓女婿稍等,自己親自去勸女兒,女兒哭著像沒聽見一樣。父親大怒,逼她上轎,女兒更加號哭起來,父親無可奈何。僕人又來傳話:“新郎要走了!”父親急忙出來說:“還沒打扮好,請新郎再稍等等。”就又跑進屋去看女兒,出來進去不住腳。又拖延了一會兒,事情更加緊急,大女兒終究不回心轉意。父親沒有辦法,急得要尋死。

二女兒在一旁很不滿意姐姐的態度,苦苦相勸。姐姐生氣地說:“小妮子,你也學著多嘴多舌,你為什麼不嫁給他?”妹妹說:“咱爹當初並沒有把我許給毛郎;若把我許配毛郎,何須姐姐勸駕!”父親聽到二女兒說活爽快,就與她母親暗地商量,用二女兒代替大女兒。母親就問二女兒:“那個不孝順的丫頭不聽話,如今想叫你代替姐姐出嫁,兒願意嗎?”二女兒痛快地說:“父母既然叫兒去,就是逃荒要飯也不推辭。況且,怎麼知道毛郎就會窮一輩子,最後餓死呢?”父母聽了她的話十分高興,就用姐姐的嫁妝給妹妹妝扮起來,匆匆忙忙地打發她上轎走了。過了門,兩口子和睦融洽,相敬如賓。只是二女兒素來頭髮稀少,稍微叫毛公不滿意。後來,毛公漸漸聽說了姐妹易嫁的事,從此更加感激她,把她看作貼心知己。

過了不久,毛公中了秀才,去參加鄉試,路上經過王舍人店。店主人在前一天夜裡夢見神仙對他說:“明天有個毛解元來,日後他會從危難中解救你。”於是店主人從早晨起來,就專門留心察看東邊來的客人。等見到毛公,店主人大喜,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也不要錢,特地把夢裡吉兆告訴他。毛公也很自負,暗想著:如果得中第一名舉人,自己妻子的稀禿頭髮,恐怕被貴人譏笑,富貴之後應當換一個妻子。然而錄取榜文公佈之後,毛卻名落孫山。他精神不振,步履沉重,覺得十分喪氣。心中羞愧,沒臉再見店主人,只好繞道回家。

三年以後,毛公又去赴試,那家店主人仍像上次那樣熱情招待。毛公說:“你的話那次沒應驗,實在對不起你那一番誠意。”店主人說:“秀才是因為暗想要換妻子,所以被陰間除名落榜了,並不是我的夢不靈驗。”毛公驚愕地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店主告訴他,那次分別後,又做了一個夢才知道的。毛公聽了,又心驚又後悔,呆若木偶。店主人說:“秀才應當自愛,終究會作解元的。”不久,毛公果然考中第一名舉人。妻子的頭髮也長起來了,烏黑油亮的髮髻,更增添了她的美麗。

張家大女兒嫁給了同村的一個富戶,非常趾高氣揚。可是,她丈夫是個懶惰的浪蕩公子,家境漸漸衰敗,連家產也賣光了,窮得連飯都吃不上。聽說妹妹做了舉人的夫人,越發感到慚愧。有時和妹妹在路上相遇,就趕緊躲開。又過不久,張家大女兒丈夫死了,家裡更加破落。不久,毛公又考中進士。大女兒聽說,刻骨般恨自己,氣惱地削髮當了尼姑。到毛公當上宰相回家鄉時,她強打發女尼到毛府去拜問,盼望著能得到點什麼。女尼來到毛府,毛夫人贈給許多綾羅綢緞,將銀子裹在裡面。女尼並不知道,拿回去交給師傅,師傅大失所望,生氣地說:“給我點金錢,還可買點柴米,這些東西給我有什麼用?”於是又讓女尼送了回去。毛公和夫人很疑惑,打開一看銀子還在裡面,才明白退回來的意思。毛公拿出銀子笑著說:“你師傅連一百兩銀子都承受不起,哪有福份嫁給我這個老尚書啊!”隨即拿了五十兩銀子給女尼說:“帶回去作你師傅的生活費。多了,怕她福份薄,承受不起。”女尼回去,如實彙報,師傅默默不語,不停地嘆息。想想自己的一生作為,常常正反顛倒,美的惡的,追求什麼和躲避什麼,哪裡由得了自己呢!後來那家店主人因人命案子被捕入獄,毛公竭力解說,他才被免罪釋放。

異史氏說:“張家固有的墓地,竟成了毛氏的墳瑩,這已經是很奇異了。我聽人們說過‘大姨夫作小姨夫,前解元為後解元’的玩笑話,這哪裡是聰明伶俐的人所能算計到的呢?唉!老天爺的心意已經很久難以捉摸了,為什麼毛公的報應竟那樣靈驗?”

原文

掖縣相國毛公,家素微。其父常為人牧牛。時邑世族張姓者,有新阡在東山之陽。或經其側,聞墓中叱吒聲曰:“若等速避去,勿久溷貴人宅!”張聞,亦未深信。既又頻得夢警曰:“汝家墓地,本是毛公佳城,何得久假此?”由是家數不利。客勸徙葬吉,張聽之,徙焉。

一日,相國父牧,出張家故墓,猝遇雨,匿身廢壙中。已而雨益傾盆,潦水奔穴,崩渹灌注,遂溺以死。相國時尚孩童。母自詣張,願丐咫尺地,掩兒父。張徵知其姓氏,大異之。往視溺死所,儼然當置棺處,又益駭。乃使就故壙窆焉。且令攜若兒來。葬已,母偕兒詣張謝。張一見,輒喜,即留其家,教之讀,以齒子弟行。又請以長女妻兒。母駭不敢應。張妻雲:“既已有言,奈何中改?”卒許之。然此女甚薄毛家,怨慚之意,形於言色。有人或道及,輒掩其耳。每向人曰:“我死不從牧牛兒!”及親迎,新郎入宴,彩輿在門;而女掩袂向隅而哭。催之妝,不妝;勸之亦不解。俄而新郎告行,鼓樂大作,女猶眼零雨而首飛蓬也。父止婿,自入勸女。女涕若罔聞。怒而逼之,益哭失聲。父無奈之。又有家人傳白:“新郎欲行。”父急出,言:“衣妝未竟,乞郎少停待。”即又奔入視女,往來者無停履。

遷延少時,事愈急,女終無回意。父無計,周張欲自死。其次女在側,頗非其姊,苦逼勸之。姊怒曰:“小妮子,亦學人喋聒!爾何不從他去?”妹曰:“阿爺原不曾以妹子屬毛郎;若以妹子屬毛郎,更何須姊姊勸駕也。”父以其言慷爽,因與伊母竊議,以次易長。母即向女曰:“忤逆婢不遵父母命,欲以兒代若姊,兒肯之否?”女慨然曰:“父母教兒往也,即乞丐不敢辭;且何以見毛家郎便終餓莩死乎?”父母聞其言,大喜,即以姊妝妝女,倉猝登車而去。入門,夫婦雅敦逑好。然女素病赤鬝,稍稍介公意。久之,浸知易嫁之說,由是益以知己德女。居無何,公補博士弟子,應秋闈試。道經王舍人店,店主人先一夕夢神曰:“旦日有毛解元來,後且脫汝於厄。”以故晨起,專伺察東來客。及得公,甚喜。供具殊豐善,不索直;特以夢兆厚自託。公亦頗自負。私以細君發鬑鬑,慮為顯者笑,富貴後,念當易之。已而曉榜既揭,竟落孫山,諮嗟蹇步,懊惋喪志。心赧舊主人,不敢復由王舍,以他道歸。後三年,再赴試,店主人延候如初。公曰:“爾言初不驗,殊慚祗奉。”主人曰:“秀才以陰欲易妻,故被冥司黜落,豈妖夢不足以踐?”公愕而問故,蓋別後復夢而云。公聞之,惕然悔懼,木立若偶。主人謂:“秀才宜自愛,終當作解首。”

未幾,果舉賢書第一人。夫人發亦尋長,雲鬟委綠,轉更增媚。姊適裡中富室兒,意氣頗自高。夫蕩惰,家漸陵夷,空舍無煙火。聞妹為孝廉婦,彌增慚怍。姊妹輒避路而行。又無何,良人卒,家落。頃之,公又擢進士。女聞,刻骨自恨,遂忿然廢身為尼。及公以宰相歸,強遣女行者詣府謁問,冀有所貽。比至,夫人饋以綺縠羅絹若干疋,以金納其中,而行者不知也。攜歸見師。師失所望,恚曰:“與我金錢,尚可作薪米費;此等儀物,我何須爾!”遂令將回。公及夫人疑之。及啟視而金具在,方悟見卻之意。發金笑曰:“汝師百餘金尚不能任,焉有福澤從我老尚書也。”遂以五十金付尼去,曰:“將去作爾師用度;多,恐福薄人難承荷也。”行者歸,具以告。師默然自嘆,念平生所為,輒自顛倒,美惡避就,繄豈由人耶?後店主人以人命事逮繫囹圄,公為力解釋罪。

異史氏曰:“張公故墓,毛氏佳城,斯已奇矣。餘聞時人有‘大姨夫作小姨夫,前解元為後解元’之戲,此豈慧黠者所能較計耶?嗚呼!彼蒼者天久不可問,何至毛公,其應如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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