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梯田》

短篇小說:《梯田》


一個月前一個老朋友邀我去桂林遊玩,由於工作原因抽不開身我委婉地拒絕了他。臨行前我要他到了桂林千萬記得發點漂亮的圖片給我,就當是我也到了桂林。昨天他發了一張龍脊梯田的圖片過來,美得實在透徹了。我一直以為桂林就以山水出名,從未曾想到原來梯田也這般亮麗。那張圖片也勾起了我在閩西山區的一段回憶。雖說閩西山區的梯田不能和龍脊梯田相媲美,但也足以賞心悅目了。

2008年我大學畢業,就業壓力頗大,因為條件符合我決定去當選調生。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我順利過關被安排在福建西部的一個叫做普坊村的小村落裡當一名大學生村官。在我的腦海中凡是與“下鄉”掛鉤的地方那一定是窮山惡水,所以我準備好大幹一場,修路、搭橋、接通自來水等等。我到那個地方才知道一切沒有我想象中的壞。道路是剛修的,足夠一輛中型客車通過;那個地方又不缺水,家家戶戶都不存在用水問題,這樣就讓我覺得有一種渾身是力但卻沒處使的感覺。

村裡沒有旅店,我被安排在一農戶家暫住。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老房子,通電通水什麼都不缺。大門口種著兩顆三角梅,枝繁葉茂。到春節前後火紅一片,給節日添加不少氣氛。大門進去就是一個天井,左右各有一間廚房和一個客廳。走過天井又是一個客廳,比之前的那兩個大,大客廳的左右又各自有兩間廂房。老房子那時只住了一個老頭,姓鄒,他有兩個兒子,都搬到縣城去住了。他兩個兒子倒是苦口婆心的叫他也搬到縣城,但是鄒大爺硬是不願意。鄒大爺一把蒲扇,沒了夏天;一個火籠,沒了冬天,日子是過得相當悠閒。他種了許多瓜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種瓜果也不是為了吃,田地裡的瓜果每每都爛掉。他也愛寫一寫書法,但是寫得東西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好。他愛玩象棋,天井裡就擺了一張刻畫了棋盤的石桌子。因為沒人陪他玩,石桌子也起了青苔。自我住在那之後,鄒大爺老高興了,不僅有人陪他玩象棋了,還有人幫他吃瓜果不至於浪費。

村裡頭沒有信號,通話只能靠電話更別提用手機上網了。所以在當村官的那一年我實在是百無聊賴,只能天天和鄒大爺嘮嗑。

鄒大爺見我一個人炒菜做飯很是麻煩就向我提議和他一塊吃,我一個月補給他600元的伙食費。鄒大爺吃齋,但我去之後每天都會買上一斤的豬肉,那時豬肉一斤要15元,所以鄒大爺是一分錢都沒有賺我的。他廚藝又不錯,在那邊呆了一年吃得我油光滿面的,走的時候竟比來的時候重了十斤。閩西一帶的村民都愛喝兩口米酒,家家戶戶也都會釀上幾鬥米酒。鄒大爺釀的米酒味道甘甜,香氣醇厚,每每聞到酒香味我總要向鄒大爺要一碗來喝。那米酒不能喝太多,因為後勁強大,也不能喝太快,得慢慢喝才能品出味來。

有一天我見鄒大爺又洗床單被套又收拾房間就問他是不是有人要來住,他收拾著東西樂呵呵地和我說是他孫女要回家來。從鄒大爺的口中我得知他孫女名叫鄒夜菡,是一個藝術生,愛畫畫。她這次回家一是為養病,二是為採風。

三天後,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孩一手託著行李箱一手夾著畫板來到那座老房子。

“你是鄒大爺的孫女?”我上前將她的行李接到手中。

“恩,你就是那個大學生?”她冷冰冰地問。

“不,我畢業了,現在是村官。哦,你爺爺去種田了,傍晚會回來。”我立在原地嘿嘿地笑著。

鄒夜菡點點頭不再言語。看她那麼難交流我把東西搬到她房間後也就出去了。

“你有摩托車?”傍晚我回到家後她問。

“有的,你要做什麼嗎?”我客客氣氣地說。

“等下我有些東西要買,你載我到鎮上。”她的口氣強硬,就像是命令一般。

“說話怎麼不帶商量的。”我嘀咕著,聲音很小。

“誒,你們大學生村官不就是服務群眾,現在群眾有困難了就得全心全意地幫忙啊。哪能有你那樣的服務群眾的?”

“成,成!我說不過你,你就饒了我吧。”我略帶調皮地回應她。

鄒夜菡唔著嘴巴咯咯笑著。

自此之後,鄒夜菡總拿著“為人民服務”的理由來讓我當她的司機和扛畫板的助手。村裡頭也實在沒有什麼事可做,每次能和鄒夜菡拌拌嘴打發時間也還不錯,所以我每每半推半就地應了她的要求。

南方的冬天冷得刺骨,鄒大爺家又沒有暖氣,我冷得我直哆嗦,也就躺在床上不大願意出門。

“大男人的,至於冷成那樣?”鄒夜菡跑到我的房間,她手裡拿著一個火籠。

“誰曾想這裡那麼冷,我東北老家那雖說溫度更低但都有暖氣,還不至於這樣。”我打一個哈欠。

“這東西叫火籠,暖手用的。明天就是墟天,我帶你買個去。”說著她將那火籠遞了給我。又教我怎麼使用才能用上一天。

第二天我們就到了墟上,我買了一個火籠,她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和一大團灰色羊絨線。

我笑著說:“你拿那些毛線幹嘛?”

“要你管啊!”她別過臉硬邦邦地回應著。

“不要告訴我你會織毛衣。”我呵了一口氣,搓搓冷冰冰的手。

“人家心靈手巧,什麼不會!”她揚著下巴說道。

“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我喃喃著。

“什麼?”

“我說你心靈手巧呢。”我咧著嘴說著。

把羊毛線買回家後,鄒夜菡就忙活著織毛衣了。她每每忙活到深夜,可能是不滿意她總是織了又拆,拆了又織。半個月後她拿著那件毛衣過來和我說“喏,給你織了件毛衣,你看下合適不。”

“織給我的啊?”我放下麵條用手擦了擦嘴巴咧著嘴說。

“你先試試。”她將毛衣遞到我手上。

我脫下外套將那毛衣穿上,別說還真合身。那件毛衣織得很細很厚實,摸起來滑溜溜的。

“報告長官,合身。”我笑嘻嘻地行了一個軍禮。

“合身就好,一百五十塊錢。”說著她伸出手來,斜著眼看我。

“還……還要錢的啊。”

“你以為買毛絨線不要錢的啊。我買的比較好的,一斤是105塊錢,總共買了一斤半,你說收你一百五算貴的?”

“不是,我也沒有讓你織啊。”我給了一個白眼。

“誒,我說你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的人工費還沒算呢。”

“破財,喏,給你。”我將錢遞到她手上,裝出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她踢了我一腳就憤憤地走了。

鄒大爺見我穿著那毛衣總會笑嘿嘿地對我說小夥子有福氣啊。

“喂,起床,你趕緊起床。”一大早鄒夜菡就嚷嚷著。

“有什麼事?”我呆在被窩裡眼睛都不想睜開。

“今天下雪了,趕緊,我們畫畫去。遲了雪就融了。”

“我再睡會。”我又將頭埋進被子。

她將被子一欣,冷空氣瞬時把我給凍醒了,我趕忙翻了一個身不讓她看見我身體的尷尬。

她似乎覺查到了什麼趕緊別過臉說“哎呀,你快點兒。”說著跺了下地板跑了出去。

吃完早餐後我就揹著一個包,手裡拿著畫板問她“今天去哪?”

“帶你去個好地方,絕對讓你目瞪口呆。”鄒夜菡很得意地說。

我騎著摩托車在她的指引下翻過了兩座山和一條河。到達目的地後,我們將摩托車停在了山腳下。我揹著書包拿著畫板,鄒夜菡手上拎著一個火籠,兩個人沿著田間的小路一直往上走。因為剛下過雪,天氣反而不那麼冷了。走到半山腰我就被驚呆了。整片山被梯田分成了無數個階梯,那些階梯依山勢而造,或方或圓,從山腳一層層往山頂盤繞。陽光將整片梯田上的霧氣照得金黃。梯田美景又隨著霧氣的洶湧翻滾而變換萬千,如夢似幻。還未消融的白雪稀稀落落地鋪在田坎上,將梯田的線條給刻畫得分明。田裡的水澄澈得過分,若是認真看下去還能看見渾身透明的小魚小蝦在梯田裡悠閒遊動。我脫下手套用手舀起水來,喝上一口,甘甜冰涼。

“普坊還有這麼漂亮的地方,怎麼我以前沒發現?”我嘖嘖嘖地讚歎不停,忙用手機給拍下來。

“當村官的都不知道村裡有什麼,你怎麼當的。”鄒夜菡噘著嘴說

“你這個地方那麼偏僻,我不知道也情有可原的。”

走到山頂之後,鄒夜菡就拿出畫筆專心畫畫了,畫到手指冰涼就拿起火籠來烤一烤。我則躺在枯草堆裡盡情地享受著陽光帶來的溫暖。

“喂,起來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鄒夜菡叫醒了我。

“現幾點了?”我揉揉朦朧的睡眼。

“下午兩點,你睡了四個鐘頭,真是豬。”鄒夜菡一副嫌棄的樣子。

“唉,我說你這人怎麼睡覺都不讓人睡的。”我伸著懶腰說。

或許早上著了風寒又被鄒夜菡一嚇,下午回到家既然鼻子上掛起了鼻涕,到晚上又發起高燒來,躺在床上既然不能起來了。

“真是沒用,就吹了一點風就倒。”鄒夜菡走到我房間。

因為發著高燒我也就沒心情理會她,她將窗戶打開後沒多久就走了。

晚上鄒大爺端著一碗熱乎乎的雞湯走進我的房間。

“小江,來,把這雞湯給喝了。”

“鄒大爺,又讓你破費了。”我從被窩裡爬了起來。

鄒大爺樂呵呵地看著我將雞肉湯喝掉,將雞肉吃光。等我吃完後他說:“小江,你可真有福氣啊,這可是我孫女給你做的湯。”鄒大爺搖搖手繼續說:“我這個人嘴饞,想吃上一口,那丫頭偏偏不讓。想來我竟不如你了。”

“大爺,你就別鬧了,我知道你只吃素的。”我將嘴巴周圍給舔了一圈。

“我看著她給你做,我心裡不樂意就這麼地氣她。誰知她胳膊肘往外拐,還真就不給了。”說完我們兩個都哈哈大笑起來。

在發燒的那段時間鄒夜菡時常弄些好吃的來,鄒大爺則每每都壞壞地看著我說我有天大的福氣。

春節回了趟老家,帶上許多特產給鄒大爺。又帶上了些小玩意給鄒夜菡。到了普坊鄒大爺告訴我她已經走了。而我還沒來得及要她的聯繫方式,又覺著問鄒大爺沒好意思也就和她失去聯繫了。

一年的任期結束,舅舅託人在東北老家給我找了一個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也悠閒自在。

14年的大年初九我出差到廈門,因提前把事辦完無聊得厲害就坐車到普坊走了一趟。大門口的兩棵三角梅開得紅火,好像是歡迎我一般。鄒大爺也還健朗見著我就直說我有良心沒忘了他。聊了許久我說“也不知道夜菡怎麼樣了。”

“她啊,還是和以前一個樣,愛畫畫,額,得理不饒人。”鄒大爺樂呵呵地說著:“我當初就覺著你們兩個合適,心想著要湊合你們倆。現在我這個媒人當不成啦,她啊,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了。”

“鄒大爺別拿我開玩笑,我哪有那個福氣啊。”

短篇小說:《梯田》

2015年7月29

冬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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