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戰結束一百週年，國際社會總結今日維護和平應得教訓之際，法國總統馬克龍高調呼籲成立“真正的歐洲軍”，默克爾總理也給以積極響應。組建“歐洲部隊”一事牽涉甚廣、羈絆甚多，其現實可能性在歐洲引起質疑和否定，很難落實。但是，當前歐洲面臨國際關係複雜、急劇變化之嚴峻挑戰，歐盟兩位帶頭的領導人亮出建立歐洲部隊旗幟，仍然不失鼓動、助推歐洲防務的自主性，以增添抵禦美國單邊主義壓迫、伸張多邊主義憑仗的意義，值得關注。
回顧以往, 歐洲謀求自主防務由來已久。二次大戰告終後，歐洲國家痛定思痛，不斷探索防務聯合、根治戰爭。國際形勢變化的挑戰和歐洲聯合自強意識與能力的提高推進著這一努力；而在防務領域的聯合難免的困難,又使其只能曲折前行，階段性地有所建樹：一、上世紀50年代初期，西歐六國簽署“歐洲防務集團”計劃，後因法德間宿仇未消而流產。二、戰後初期西歐五國組成的“西歐聯盟”，幾十年難有作為的沉寂後，於1984年10月發表“羅馬宣言”恢復活力，解除對德國參與防務合作的一切限制,成為歐洲當代史上第一個沒有美國參加,又以法德為核心的新生軍事合作組織。它擁有可以動員的部隊，規定了人道主義救援、維和等任務，並參加了巴爾幹地區的維和行動，同時也與北約建立了合作機制。三、歐盟接過西歐聯盟的歐洲防務聯合。冷戰告終，作為歐洲一體化建設載體的“歐洲經濟共同體”取得階段性新發展，於1993年11月伊始升級為“歐洲聯盟”，將“共同外交、安全政策”與之後延伸的“共同安全、防務政策” 法定為聯盟三大支柱之二。歐洲防務融入歐洲一體化主流，獲得更廣闊發展餘地。首先是制定了歐盟歷史上首份集體的安全戰略，確定歐盟在國際安全事務中扮演“全球性、可信及有效的”角色，闡述了與美國有別的觀點與政策。歐盟內設立了政治、安全委員會、軍事委員會、參謀部等機構，並決定建設一支在60天可集中使用的快反部隊，歐盟國家日益增多在非洲等地施行維和軍事行動中的合作。歐盟一體化插上了防務翅膀。與此同時，北約更為重視歐洲成員地位，歐盟與北約合作更為機制化，雙方建立了“戰略合作伙伴”關係。
近日法國發動，德國響應的以建立歐洲軍為旗號，旨在將歐洲防務自主再推進一步的努力，依然如以往規律一樣，是為國際形勢挑戰所激起，是當身受美國的富有侵略性的單邊主義擠壓的應對，是歐洲對特朗普的美國的信任幾近喪失殆盡的產物。
世界當代史上，美歐關係波濤起伏,成為攪動國際形勢的大潮。進入後冷戰時代，歐盟集團實力與國際影響大增，樹立了領銜國際關係的雄心，對美國的唯一超級大國地位不安、不適，有更多與美國的碰撞：不願聽從美國意願擔當“世界上的美國憲兵”，在伊拉克戰爭、911後反恐舉措等國際安全大事中與美國唱對臺戲。美國與歐盟表面相互尊重、但不乏相互競爭、較勁。另一方面，歐盟繼續重視與美國的安全聯盟，維護共同外交利益。北約與歐盟同期東擴，並肩遏制俄羅斯，且先後聯手對南地區及利比亞等第三世界國家進行過軍事幹預。美歐關係在這一歷史階段雖有起有伏，但大致保持平穩。美國之前一任的奧巴馬總統也與歐洲保持比較和洽的關係。
2017年特朗普總統執政以來美歐關係急轉直下，極端的美國第一主張，不僅破壞歐洲的國際治理安排，且構成對歐洲經濟、政治乃至安全的嚴重威脅。美國就歐洲安全問題鮮于與歐洲盟友通氣、協商，除了催促它們給美國多交“保護費”。美國準備撕毀《中導條約》，會使歐洲在冷戰時代淪為美蘇核武器相爭的犧牲品的噩夢重返。
美國推動北約在歐洲大力加強對俄戰備，惡化歐洲安全形勢也非歐洲完全所願。如此，歐洲視為生命線的“歐洲事歐洲管”的原則被美國踐踏，為歐洲大忌。同時，美國宛如對敵一般發起對歐洲的貿易戰，且將矛頭對準歐洲領袖-德國，直到默克爾總理本人。並且，美國不只看衰歐盟，給歐洲一體化吹冷風，美國政治家還公然到布魯塞爾集合、鼓動歐洲右翼勢力，視歐盟主權為無物。凡此種種，使美歐矛盾激化到空前嚴重程度。雙方關係的基本定位已發生動搖，歐盟領導人不禁問道，“美國還把歐洲當作戰略伙伴嗎”？
法、德此次出面爭取歐洲防務的戰略自主，顯示擺脫在防務領域美國對歐洲要害扼制的追求。但是法德建議的落實也仍然為一些結構性難題羈絆。首先是歐洲戰略自主還不得逾越美歐聯盟的北約範疇。特朗普對法德歐洲軍建議勃然大怒，法德領導人面見特朗普時，還得解釋歐洲防務自主不是作對北約，只是對“北約的補充”，歐洲軍的口號更置於腦後。其次，也是非常重要的，法德的帶頭建議難以掙得歐洲的普遍贊成。歐盟中一些成員延續冷戰中的“中立國”傳統，不參加歐盟防務合作；另一些歐盟成員則強調防務依靠美國和和北約，不願歐洲防務的獨立；一些歐洲國家只為北約成員也不能納入歐盟的防務一體化。綜上所述，組建歐洲軍只能歸於一種願景，歐洲防務的獨立自主短期內難望有突破性進展，但是，因為至少在特朗普任期內，美歐關係中的對峙仍將持續，歐洲增強防務自主的動力仍會飽滿，不會一風吹過，仍然足夠不斷驅動一些切實步驟的邁出，近期建立歐盟防務基金，實行軍備建設合作就是一例。
（作者：邢驊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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