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叫規矩!國有企業殺只豬,需要黨委書記親筆批准

這才叫規矩!國有企業殺只豬,需要黨委書記親筆批准/劉大敏

農民殺年豬是一種風俗。而在一個國有大中型企業裡,殺年豬分肉給職工,這就成了既新鮮又稀奇的美事兒一樁。

七一年初,我從農村(知青)被調進閬中繅絲廠當了工人。企業先後更名為閬中絲綢廠,閬中絲綢集團公司,閬中絲綢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到八、九十年代,已晉升為國家二級企業,國家大中型企業,全國500強企業之一。企業總產值、產品質量,年創利稅,出口創匯等多項經濟技術指標,在四川乃至西南各省絲綢行業中獨佔鰲頭。該廠生產的“金頂”、“銀琅”高檔級名牌絲,獨家首創,名揚海外;“萬能坯綢”在國內外市場暢銷不衰,在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節目黃金時段強勢播出。企業榮獲的數十個國家、部省級榮譽證書和錦旗,掛滿了整間陳列室。

除開這些,企業還有職工醫院、生活團、幼兒園、託兒所、汽車隊、供銷公司等一條龍的生產經營、職工生活服務。這些在國有企業中當然是司空見慣。但企業在年前成批量宰殺生豬分給每位職工,讓大家開開心心過新年。這種美事兒恐怕在西南片區大中型企業中同樣是獨此一家。

如果說,農村年味兒是從除揚塵、炸餜子、放鞭炮開始。那麼,我們國企職工的年味兒,則是從春節前一個多月殺年豬起,就濃濃烈烈、喜氣洋洋地在企業內外瀰漫開來。

元旦節前夕,企業就開始梳妝打扮。巍峨的廠大門彩旗招展,裝飾一新。大門兩側貼上醒目的春聯。高大的主廠房頂部、門楣處燈火輝煌,璀璨奪目。生活團不光是大紅燈籠高高掛,還有數不勝數的小彩燈綴滿了屋簷、樹梢,如星光閃爍。這時,差不多已是冬月下旬或臘月初,企業殺年豬也就緊鑼密鼓地準備開張了。

到七十年代中期,企業已擁有4000多名職工(注),至少得宰殺四、五十頭豬才夠分。這麼大的事情,牽涉面又廣。當然得領導重視。首先由生活團團長擬出“歡度春節、宰殺年豬”的報告;交總務科長簽字;再呈交主管職工生活的副廠長簽字;副廠長再呈交廠長批示;廠長又轉給黨委書記。經一把手黨委任書記親筆批准,這宰殺年豬的事兒方能正式開張。

手續這樣繁瑣,不怕浪費時間嗎?但事實如此。本人那時已有幸調到黨委辦公室工作,曾親眼見過任書記和各位大小負責人對宰殺生豬的批示。

要說這任書記也是頗有來歷的。他本是南下幹部。在抗戰時期就是北方根據地的中心縣委書記。建國初首次實行工資制定為行政十四級,比有的地廳級幹部級別還高。他被委派到企業來擔任一個縣處級的黨委書記,算是屈尊了。按官方說法這叫低職高配。由此可見上級領導對該企業的極大關注和高度重視。

光是領導重視顯然不夠,還得合理安排。企業以生產經營為主,大家都忙。殺年豬分肉,數千職工不可能一擁而上。必須分車間,分班次、分部門依次進行。這具體安排就是辦公室的事兒。首先得排出一個殺豬分肉的時間表。本著先車間、後科室,先工人,後幹部的原則,每天殺三、四頭豬,持續十多天,直到分完為止。

這是一個有百多年曆史的老企業。早在1915年,閬中繅絲廠的前身一一閬中泰豐絲廠生產的“蓮花牌”水絲,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榮獲金質獎章。新中國成立後,該廠又再創輝煌。其間也遭受過劫難。從59年到61年,連續三年嚴重的自然災害,農村桑樹大量被砍,蠶繭銳減,數千職工陡然裁減至500餘人,艱難維持。企業總人數還不及鼎盛時期的一個車間。那時燒鍋爐用煤,全是用木船從廣元順江而下運至閬中。為節省開支,企業職工,不分年齡大小,不論職務高低,都得用背篼一背一背地從碼頭背到廠裡。其時汗流浹背、磨破肩膀是家常便飯。那叫有難同當。如今(七十年代)條件好了。企業殺年豬,當然得有福共享。不管你是董事長,還是普通工人;是幾十年廠齡的元老,還是剛進廠的學工,每人都分一斤。人人平等,誰也別想佔便宜。在企業內部,工作有輕重,工資有高低,福利待遇也有差別。在關係到職工切身利益的諸多方面,不能說幾千職工一點意見沒有。但唯獨殺年豬分肉,機會均等,白送白吃,自然是人人滿意,皆大歡喜的。

這才叫規矩!國有企業殺只豬,需要黨委書記親筆批准/劉大敏

也許有朋友會說,絲廠又不是養豬場。四十多頭生豬,四、五千斤鮮肉,從何而來?

這話問得好。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在七十年代,吃肉憑票供應。城鎮居民,包括企業職工,每人每月一斤。除此之外,你即或再有錢,也是割不到肉的。絲綢廠生產工人多數是三班倒。班中餐時間有限,只能在廠裡解決。況且前繅、後繅、力織、經緯、長白班等,就餐時間各不相同。從早上五點到晚上九時半,職工生活團每天必須供應八、九餐飯菜。由於就餐人多,產生的泔水也多,倒掉的剩飯剩菜也不少。這些都用來餵豬。生活團的大師傅們主動承擔了這又髒又累的活兒。也有不少農民割豬草來賣,這使豬飼料更加充足。還有,繅絲產生的殘留物一一蠶蛹,含有豐富的脂肪和高蛋白等多種營養成分,用來催肥豬是再好不過了。

正因為如此,絲廠生活團隨時都餵養著幾十頭豬。平時宰殺一點,改善職工伙食;年前批量宰殺,分給職工過年。在憑票定量供應鮮肉的緊缺年代,絲廠生活團每天都有回鍋肉、蒸肉、排骨等肉食供應。這在其他企業職工伙食團中,只能是一種奢望。

“民以食為天。”絲廠領導對宰殺年豬高度重視,精心組織安排,也就可以理解。

當時職工生活團也就十來個炊事員,大都是四十多歲的老工人。每天供應幾千人的飯菜,餵養著幾十頭肥豬。再加上殺年豬分肉,哪裡還忙得過來?每當這時,辦公室的陳老師,團委的黃幹事,武裝部的寧老師,都會主動前去幫忙。

尤其是那位陳老師。分過年肉時他幾乎天天紮在生活團。他本是廠辦機要收發秘書,掌管企業大印,派發公用小車,縣上分來的名牌手錶、自行車、縫紉機票也歸他管。職工出差、探親、遷戶口、辦手續,都得找他開證明蓋章。平素人緣極廣。宰年豬分肉時,他更是成了香餑餑。只要一踏進廠門,來往職工幾乎都會主動招呼他。有的和他握握手、拍拍肩;有的沒話找話說,總想套近乎;還有的趁別人不注意時在他荷包裡塞一包香菸,希望他在割肉時刀下留情,割點好的。其實這沒用。哪怕你和他關係再好,分過年肉也得按照統一步置,排隊依順序來。他不可能從一方肉的中間為你劃上一刀。如真的這樣做,這過年肉就沒法再分下去了。

這才叫規矩!國有企業殺只豬,需要黨委書記親筆批准/劉大敏

人們常說,好事在後頭。當輪到你那個車間(部門)分肉時,你完全可以放心地忙自己的事。一直到收尾階段,僅剩下那些出差的、請長病假的,或是成天忙於組織生產的個別領導還沒去。這時你再去領肉。不僅不用排隊,而且幾大塊鮮肉擺在案桌上隨你挑。包你稱心如意。但多數人並不明白這個理,也沒有等到最後的耐心。

宰殺過年豬,豬頭豬蹄內臟等全歸生活團。烹製成熟食供應職工。槽頭肉另作處理。分給大家的,則是前頰子,五花肉,坐墩肉等。全是上等鮮肉。哪裡還用得著勞費心思套近乎,想方設法地開後門呢?

絲廠90%以上都是女同胞。繅絲工是主力,人數最多,也最辛苦。分過年肉理所應當排在最前面。每天約400人,上下午各半,下班後依次排隊等候。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麼多女工聚在一起,評頭論足的,家長裡短的,嘰嘰喳喳如麻雀嫁女一般,比過年過節還熱鬧。不過也別擔心,她們有支部書記或車間主任帶隊,有班組長張羅照應。女工排隊時儘管話多,嘰裡呱啦不停口,但秩序還是蠻好的。

這才叫規矩!國有企業殺只豬,需要黨委書記親筆批准/劉大敏

分過年肉每人一斤。夫妻雙職工就有兩斤。有的父子、母女、兄弟姐妹一大家都在廠裡的,一下分得五、六斤鮮肉,更是眉開眼笑合不攏嘴。那一段時間,絲廠每天都有好幾百職工提著過年肉陸續回家。路上行人往往投來羨慕的眼光。有人問:

“這麼好的肉,在哪兒割的?”

“廠裡殺年豬分的。“

“要票嗎?“

“不要票。也不花線。簽字就行。”

“唉,還是你們大廠好呵!收入高,還分過年肉。“

……

聽著這聲聲讚歎,那些拎著過年肉的職工禁不住喜形於色。他們那微微得意的自豪感、滿足感、陶醉感,一字不漏地全寫在臉上了。

八十年代後期特別是九十年代以來,隨著農民兄弟養豬積極性的提高,各地養豬場的蓬勃興起,集市上的鮮肉日益豐富。肉食品憑票定量供應逐漸成為歷史。企業宰年豬的美事兒也不復存在。但那時幹群親如一家、職工同甘共苦的企業精神;絲綢生產熱火朝天的壯觀局面;企業張燈結綵殺年豬、喜氣洋洋過新年的濃郁年味兒,至今仍在腦海裡留下了一段難忘的記憶。

注: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企業又逐漸增加到5000多人。

這才叫規矩!國有企業殺只豬,需要黨委書記親筆批准/劉大敏

作者/劉大敏

艾華,又名達明,鶴鳴春曉,本名劉大敏。中共黨員,大學文化,四川省南充市人。中國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聯盟成員,新媒體《行參菩提》簽約作家。本人屬老三屆,參加過文革,當過知青,在一大型國企工作三十多年,曾被多家報刊聘為特約記者。從八十年代以來,已在國內200多家報刊發表新聞、通訊、特寫、詩歌、散文、論文、科普等各類文章100多萬字,圖片200多幅,有多篇文章獲獎。有4篇散文入選1990年版《全國中青年精短散文系列叢書》

1999年10月至2015年7月因故停筆。2015年7月至今在《行參菩提》、《百度》、《今日頭條》、《中央廣播電臺》等媒體發表文章300多篇。系列行走散文入選《2017年中國行走散文作家二十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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