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克清:三次翻越雪山 长征就像野外散步

康克清:参加了三大主力长征的女红军

长征是艰难的,而康克清在长征中的经历则更为艰难。1934年10月,随红一方面军参加长征;1935年6月红一、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师后,与朱德同在左路军,随红四方面军南下转战川康边;1936年7月红二、四方面军在甘孜会师,又随红二、四方面军继续长征北上,同年10月在会宁实现三大主力红军的胜利大会师,经历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全过程,历时整整两年。她的长征历程,比红一方面军其他女红军多了一年时间,多走了万余里。她先后三次翻越终年积雪的雪山,走过荒无人烟的草地。可她对于长征的亲身感受,却语出惊人:“长征就像在野外散步一样!”

长征中,康克清跟朱德一起饱经忧患

作为红军总司令朱德的妻子,康克清并不是凭借总司令的权威而显赫起来的。从童养媳到红军战士,再到红军总司令部警卫连政治指导员,红军学校女子义勇队队长,红军总部交通大队政治委员,中革军委直属队政治指导员,她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她参加了中央苏区的历次反“围剿”斗争和中央红军的长征。长征中,她曾担任红军总司令部直属队政治指导员,后为红四方面军党校党总支书记。

邓颖超曾这样述说:“长征队伍中的女同志同男同志一样坚定勇敢。……在长征途中,她们中间有些身体结实的,背着自己的行李和干粮,精神抖擞,一个劲儿地往前赶路,到了宿营地,有人就去向群众进行政治宣传,也有人帮助招呼伤病员,或者帮助伙房工作。她们不怕困难,肯于吃苦,充分表现了革命者的坚强意志和乐观主义精神。30人中间的康克清同志,是一直在部队担任政治工作的,她身穿戎装,脚穿草鞋,腰间配着短枪,完全和部队战士一起行动。”

在邓颖超的记忆中,康克清是一名真正的红军女战士,她的着装形象亦在邓大姐的脑海里闪现。身为总司令夫人,康克清在艰苦异常的长征中,也并未获得什么特别的优越享受或照应,仍像普通战士一样随军行动。康克清曾对美国女作家尼姆·威尔斯如是叙述:

“在长征中,我一直跟朱德在一起,我们每天见面,但我从未关心他穿的吃的等等事情,这是他的勤务兵的工作。朱德并不喜欢女人只做家务。我当时忙得不可开交,连自己的衣服都没工夫洗。我在长征中有时也骑马,但大部分的时间,却跟别人一样步行,除背负着自己的行李外,有时还帮着身体较弱的人背负重物。我时常挽着三四支步枪,想借此鼓励别人,朱德亦常常这样,他骑马和步行的时间各占一半,给别人做个榜样。我们穿的只是草鞋,一到夜里,大家便一道宿营,各个领袖,如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都聚在一起。”

长征中,康克清“最难忘怀的是同张国焘分裂主义的斗争”。1935年夏秋时节,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所突现的那一场风云变幻,张国焘反对中央、分裂红军的种种卑劣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朱德、刘伯承首当其冲,屡次遭到张国焘及其一伙的威逼围攻,起哄辱骂,私下里还受到监视、限制、挑衅以至于实行软禁。作为总司令夫人,康克清也逃脱不了这场厄运,她同样也遭到监视、欺侮和人身攻击,生活上受到种种刁难,甚至吃不上饭。他们夫妻二人,都处于“身不由己”的困苦地步……

当时,随同左路军行动的除红军总司令部机关及所属电台、医务和勤杂人员外,“留下来的一方面军还有两个军团,第五、第九军团,约万把人”。在那极其尖锐的斗争关头,张国焘不让朱德“去指挥队伍,接近队伍”,企图把总司令与部队隔离开来。无奈之下,朱德只好委派康克清到第五、第九军团去了解部队的思想情况,并转达总司令的意见和希望,借以稳定这两个军团。事后不久,康克清就被视为朱德的“情报员”,被调到红四方面军妇女部门去工作。

康克清接到调令,心里实在憋气,她要一个人单独北上,向党中央报告张国焘反党和分裂红军的罪行,“要去找党中央说理”。朱德耐心地劝导她说:“不行!如果你单独行动,他们就会借刀杀人。现在你和战士在一起,有我在,他们不能对你如何,不敢随便动手。”“你若单独一人行动,正好给他们以借口,把分裂的罪名加到你头上。这些你还没有想到吧?”朱德的一席话,使康克清“认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幼稚简单”。康克清如是回忆说:

 “我觉得朱老总说的有理,心情也就平静下来,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到红四方面军妇委后,虽说同老总分开了,却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情况,向他们进行工作,使更多的人认识北上的正确,认识张国焘的错误。”

康克清与张国焘安插的“女伴”成为好姐妹

当时张国焘还在康克清身边安插了一个“女伴”,名义上说是在一起共事,生活上给予照顾,实际上则是进行“监视”。此人名叫肖成英(后改名刘坚),四川通江县肖家湾人,当时不过十六七岁,中共党员,历任中共川陕省委妇女部巡视员、青妇干事、妇女部长等职。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监视”,肖成英居然被这位康大姐的言语行动紧紧地吸引住了,同时也被深深地感动了。

康克清这样回忆说:“专来‘陪伴’我的肖朝英(应为肖成英),同我的关系越来越好,她悄悄对我说,她是上级派来专门监视我的,还叫她见机行事,缴下我的枪。她听人说我带过兵,打过仗,枪法又好,一直不敢动手。经过一段接触,感到我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更不该缴我的枪,她决心不那么做了。她问我:‘假如当初我动手缴你的枪,你会怎么办?’我立即严肃地说:‘我是个革命军人,枪是上级交给我防身自卫、同敌人作战用的,是我的第二生命。没有上级的命令,谁也休想从我手里把枪拿走!’她说:‘如果我一定要缴你的枪呢?’我把腰里的短枪一拍,认真地说:‘那这支枪可就不客气了。’她听了我的话,悄声说:‘幸亏我多了个心眼,没那么做。要是傻里傻气听了他们的话,说不定会挨你一枪哩!’……”

随军南下转战川康边时,康克清又被调到红四方面军党校工作,担任党总支书记。在此期间,她已和肖成英结成一对亲密的同志、战友和姐妹。在康克清的直接影响和授意下,面对不可冒犯的张国焘,肖成英勇敢地向其开了两炮:

第一炮是1935年12月初,当时随同红四方面军南下的张宗逊、郭天民、曹里怀(均为红一方面军师团职干部,时在红四方面军红军大学任职)等人,从岳夏(即罗若遐,原为红军总部三局新闻电台台长,时任红四方面军新闻电台台长)、李建华(红一方面军30名女红军之一,电台工作干部)夫妇处获知中央红军在直罗镇等地作战胜利的消息,私下里窃窃议论:还是中央的北上路线胜利了!张国焘以泄露军事机密为由,抓住这件事整治这几个人。在一次“活动分子”会上,肖成英根据康克清事先的一番授意,带头发言说:“这几个同志不是别有用意,扰乱军心,而是对红军作战胜利消息感到高兴,受到鼓舞。有些消息也许传得不很准确,但这与泄露党的军事机密是两回事,不应该开除他们的党籍。”会上,还有人拿出刊载有中央红军作战胜利消息的《红色战场》(半月刊,由红军总司令部编辑出版),对肖成英的发言内容加以印证,这才使得张宗逊等人免受党纪处分。

第二炮是1936年9月,红四方面军主力攻占临潭、渭源、通渭等县后,张国焘仍不想与红一方面军会合,公然推翻静会战役计划,调集部队从永靖渡黄河西进。在一次骨干分子会上,张国焘为他的“西进”计划作思想动员,意在争取骨干分子的赞同和支持。然而,肖成英却遵照康克清的特别授意,面对张国焘又放了一炮。她说:“是北上还是西进,这关系到几万红军的命运!从部队思想情绪来看,大家都要求赶快北上,早日与中央红军会合,不愿过黄河西进;如果再要西进,恐怕会引起思想混乱。从物资条件上讲,现在的防寒衣物和粮食都很缺乏,如果坚持西进,即使不会被敌人消灭,我们自己也会冻死、饿死。”

张国焘听了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质问:“是谁教你这样发言的?”肖成英说:“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不少人都是这样看的、说的。不信,领导上可以去了解调查。”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傅钟在一旁说:“下面是有这种议论。”几经周折之后,张国焘才被迫放弃了“西进”行动计划,在会宁实现了与红一方面军的胜利会师。康克清对肖成英赞不绝口,高兴地说:“‘小钢炮’,不简单,这一炮打到点子上了,把张国焘都给打哑了!”事后还说:“你是红四方面军的女同志,两次在会上发言都很成功,实事求是,很有说服力。”肖成英却说:“这都是朱老总、康大姐教的,教导得好!”

长征中,肖成英在康克清的引见下跟杨梅生相恋了。杨梅生时年30岁,湖南湘潭县人,参加过秋收起义,原在红九军团第三师八团当团长,随所部南下转战期间,调任红四方面军总部警卫营营长。长征到达陕北后,这对来自红一、四方面军的恋人,终于结为终身伴侣。杨梅生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刘坚(肖成英)仍身着戎装,历任湖南省军区后勤部副政治委员,广州军区直属政治部副主任等职。

长征后,康克清和朱德同声赞美长征

美国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中写道:

“长征结束后,她(指康克清)对海伦·斯诺说,她觉得长征并不十分艰难,‘就像每天出去散步一样’。”

岁月流逝了近半个世纪,康克清对于长征的感受,却一直没有改变。1984年11月2日,康克清在接受索尔兹伯里采访时说:“我确实对海伦·斯诺说过,长征就像在野外散步一样。”对此,索尔兹伯里这样评述:

“在她的同伴中,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与她有同感的人却并不多,大多数认为长征是一次艰巨而又危险的行动,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言为心声。长征本是“一曲人类求生存的凯歌”,“是考验中国红军男女战士的意志、勇气和力量的人类伟大史诗”。历时整整两年的艰苦长征,不仅要在与围追堵截的国民党几十万大军浴血奋战中求得生存,还要在极其艰难困苦的雪山草地、饥寒交迫的境况下求得生存,这在中外战争史上以及人类迁徙史上都是罕见的。然而,康克清的“长征就像散步”之说,却别具一格,独领风骚。乍一听,很是奇怪,百思不得其解。如此艰苦卓绝的长征,在她的心目中却变得这样轻松愉快,居然像游山玩水一般“在野外散步”。

长征途中,康克清事实上也吃够了苦头,饱受疾病折磨,尤其是恶劣的自然环境之苦。艰苦而又曲折的漫漫征途,怎么说也不会“像在野外散步一样”!康克清也曾这样述说:

“我想在长征中,最困难的地方该是四川的卓克基和毛尔盖。在这两个地方,我们一点儿吃的东西都没有,只好用生麦、青草和树皮充饥。……在草原上,蛮子的骑兵时作袭击,我们的战士又因天气奇冷,不能发挥战斗能力,在这时候,许多身体衰弱的都死去了。”

这一段口述实录,指的是1935年7月,红一、四方面军懋功会师后,由两河口爬雪山到卓克基,再由卓克基经黑水芦花到毛尔盖,部队连日在人烟稀少的藏民地区艰苦行军,时值青黄不接之际,粮食奇缺,指战员受到严重的饥饿威胁。当时,两个方面军总共十几万人马,先后在这一地区滞留多日,有的长达一个半月之久。为了筹足过草地的食物,红军总司令部不得不命令各部队收割藏民的青稞,以筹备足够的粮秣。那些尚未完全成熟而勉强可以割来食用的青稞,“上自朱德总司令,下至炊事员、饲养员,都一齐动手,参加割麦的运动”,朱德“不仅同战斗员一样割麦和打麦子,并且割下以后从一二十里远的地方,挑五六十斤回来”。

为了谋求数万大军的生存,朱德不只是以身作则收割青稞,他还组织了一个“野菜调查小组”,带领大家到野外寻找一些认识的、可吃的野菜,采集回来,洗干净,煮着吃。同时又动员大家去找挖野菜,以弥补粮秣不济之急。1936年继续长征北上时,朱德还曾组建了一个“野菜委员会”,吸收医务、炊事人员和当地老农参加,由他亲自领导带队,寻找出可供食用的野菜20多种,并编写成《吃野菜须知》的小册子发至连队。同时要求基层连队组织成立了野菜组、捕鱼组、打猎组,想尽一切办法同饥饿作斗争。他还身体力行,带头撕羊毛、捻毛线、织毛衣毛袜等御寒衣物,千方百计地克服自然环境所造成的困难,战胜康藏高原上的风雪严寒。

跟随朱德南下川康边的康克清,当时也摆脱不了饥寒交迫的艰难困境。先后两次翻越夹金山的情景,就足以使她感受到长征中的辛酸苦辣。1935年6月,第一次翻越夹金山时,由于高原反应严重,她是在李伯钊等人的扶助下,双手拉着一头骡子的尾巴,一路上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总算是翻过积雪茫茫的夹金山。第二次翻越夹金山时,正是1936年初春时节,高原上冰天雪地,冷得出奇。红军在向甘孜地区转移的途中,经达维、懋功至丹巴,翻越终年积雪的夹金山。不巧的是,康克清这时突然病倒了,一连数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一步也不能走动。更为严重的是,张国焘的一个亲信要将她留在当地的一户老百姓家中,名义上说是照顾她“休息养病”,实际上是要将她与总司令彻底分开,排除出红军的战斗队列。在此危急关头,多亏肖成英骑马送信给朱德,这才将她从危难中挽救出来。朱德决定让她跟着部队走,走不动就抬,用担架抬着走。翻越夹金山时,因为山路陡峭冰雪载道而不能抬担架,可她又昏昏沉沉、虚弱无力,也不能骑乘牲口,无奈之下,就只好采取马拉雪橇的办法,让她躺在担架上,由一头骡子拖着翻过了夹金山。过了夹金山,又以同样的方法,翻过了丹巴至道孚之间更为高峻艰险的,被当地藏民称为“神山”的折多山主峰党岭。

仅此而言,能说康克清没有吃过“爬雪山过草地”之苦,“像在野外散步一样”轻松愉快吗?而康克清,却怀着十分乐观的心态,一面以革命者无所畏惧的战斗精神,沉着冷静应对眼前的艰难困境、凶险敌情;一面又以坚定的信念和快乐的情趣,在行军沿途观察和欣赏美好的风光景色。

康克清曾向索尔兹伯里坦然相告:“我很善于走路和骑马。我总走在一群人前面几十米,这群人中有蔡畅和几位留过学的党员。他们整天谈论他们的经历,谈论在国外的学习情况,吃过的好东西以及去过的地方。他们每天谈呀,笑呀,还开玩笑。和他们在一起感到鼓舞。他们不断地说笑,有时还唱《马赛曲》。我确实对海伦·斯诺说过,长征就像在野外散步一样。与这么多有意思的人在一起,我还能说什么呢?”

如此轻松愉快的切身感受,这般美好有趣的生动体验,从而形成那样一句别开生面的长征绝唱。

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艰苦情景,对朱德来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在长征路上,朱德身体强健,一路上就没病过,他“只有一个担子,一个人,一匹马,一个马夫,四个特务员。每天差不多是走一半路,骑一半马。人还是感觉得很爽快,不感觉如何愁闷”。他“没有坐过担架,一直到草地,才害了一次感冒病,坐了五里的担架,坐得不舒服,就下来骑马了”。他的“脑筋也是与身体相同,问题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处处想得到,也想得远。就是怎样困难,也解决得开。从来就没有认为什么是没有办法的,相当的有点乐观主义”。

感觉“很爽快”也好,不觉得“愁闷”也罢,都归结于“乐观主义”这一根本因素。他“处世,对人也是乐观的”。他的乐观主义,在对过草地的赞美中抒发得淋漓尽致。他认为“死气沉沉的样子,是过不去草地的”,“在草地上,生活上,那可以说是人生极大的最艰苦的阶段了。但我觉得是很有味道”!总司令不禁这样自述:“当过草地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是困难极了。我还认为是很好玩的。有草有花,红的花,黄的花,都很好看。几十里地里都是,还有大的森林和树木。草又是青青的,河流在草地上弯弯曲曲的,斜斜的一条带子一样,往极远处拐了去……牛羊群在草地里无拘束,也是极有趣的。也许因为我自己带着乐观性吧!”

朱德的思想原动力,乃是革命的乐观主义——乐以忘忧,乐天知命,乐此不疲,乐在其中。愉快喜悦的一个“乐”字,既是乐天派人物性格的生动体现,也是革命英雄气概和长征精神的一个方面。朱德两年间三过草地,他一面割青稞、挖野菜、捻毛线、织毛衣以求生存;一面又以自己的乐观性观摩和享受大自然的秀美风光,草地上的自然美景也在吸引、激励和鼓舞着他前进的脚步。

在美国女作家尼姆·威尔斯的笔下,“康克清是最令人感兴趣的人物”,她“一见到康克清就有好感”:“她的性格惹人喜爱,圆圆的脸盘,容貌端正秀丽,长着一双浅褐色的杏仁眼和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的身材高于一般人,体格健壮匀称,举止沉着稳重。……她是健美的化身,晒黑了的脸上和红润的双颊上光华常在,流露出诚挚的神情”。这位长征过来的总司令夫人,她不只是以“诚挚的神情”道出了长征对于她如同长途“散步一样”的绝唱,同时也揭开了之所以有此绝唱的内在根源:

“朱德给我的影响非常大,不过,他不仅是影响我一个人……”

终于道破了天机,揭开了一个不可理解的谜团。康克清的长征“散步”之说,原是从朱德的乐观精神潜移默化而来的,正好应了“夫唱妇随”这一成语。朱德在长征中的言传身教,不只是落实在她的行动中,同时也渗透在她的思想灵魂深处。从她对于长征的感受和回忆中,同样也使人看到红军总司令老当益壮的伟大身影。当然,朱德总司令的影响力量之大,不仅限于康克清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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