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覺得餓了,偏又不想吃飯,那麼你就不能算是真的餓。
你若真的餓,會恨不得吞下平日最噁心的肥肉,所謂飢不擇食。
所以餓也分兩種。事物一般都可以作兩種分的。
追風現在是真的餓。
他正躺在床上,他已躺了整一天。
你若在旁看著,就會知道他真的什麼也沒有在做。沒有聽歌,不是睡覺,更不會在吃東西。當然這兒並沒有任何人。屋外的梔子樹不定正在和風中搖曳。追風卻看不見。
他的眼是睜的時間也還早。
只是這裡並沒有窗子,這根本是個小黑屋, 唯一的門正緊關著。
追風當然還是在躺著,似乎要一直躺下去。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想著什麼。曾有人問:無慾無想時,主人公在何處?追風想也不想的答:在睡覺。現在追風並沒有睡覺,所以他定在想。你若是他,會發現根本不知自己在想著什麼。所以追風突然很想哭,他卻偏偏沒有哭。你若是他,只怕早已哭了出來,起碼你還不餓。
追風當然是餓的。
他忽然想到了死。
任誰這種情況必要想到死的。
死,畢竟不是件什麼稀奇的事。
追風臉上忽然滑過一絲微笑。那就是他已動,他竟爬起來了。
就算死,誰也不願是餓死在這地下室。就算死,也要死之前再去看看這世界,畢竟一死便是永別。
追風已走了出來。
天氣果然是很好的,陽光明媚鳥兒正在唱歌。看來上天還是很給追風面子。於是追風笑了,就是這笑著時,他看見了路邊一蹲著玩耍的小女孩,具體說,那女孩不知算不算在削蘋果?
這實在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梳的整整齊齊的短髮,還擋不了那滿臉的稚氣和童真,粉紅的小棉衣裡伸出粉白的小手。這還是冬天。
任誰見了也忍不住抱起來親親的小女孩。追風卻沒有去抱起來。因為那女孩已蹣跚著轉身跑開。
追風於是看見了這家川味麵館。追風並不是四川人,但他還是走了進去。
這實在是家太小的店。滿打滿算還不足十個平方,何況右邊竟擺著一個很大的財神像,往後面靠著飲水機。左上邊有個電視懸空在木板上放著,往下是放碗筷等雜物的櫃,直延伸到外面做飯的地方。於是店裡面便只整整齊齊放著三張狹長的桌子。桌子下有椅。
追風還沒有坐下來。他在看黝黑的牆。最貴的面5塊,最便宜的是涼麵,只賣3元。
追風於是從最右邊的桌子下抽出來條椅子,坐了下去。他要的是4塊的紅燒牛肉麵。
追風這才再去看那小女孩,那女孩卻已拿著削好的蘋果跑了過來。具體說,是從追風旁邊跑了過去。追風回頭去看,天!那飲水機後面竟還有個小紙箱,裡邊是條几月大的小狗。那小女孩,正拿著咬好的的蘋果用手喂小狗吃。
追風怔住的時候,面已放在了桌上。
追風正吃麵的時候,小女孩竟來到了他旁邊,小聲說了句話。你若是追風,你也會聽不清,追風便問:你說什麼?自然是很親切的問。那女孩於是再說了遍,追風還是沒聽清,小女孩便說了第三遍。追風只有苦笑,他已不好意思再問,只有點頭對小女孩微笑:你真可愛。
追風即使故意吃的很慢,面還是有吃完的時候。面吃完,他就得走。
追風於是重新走到了路上。只是他並未走遠。他還捨不得那小女孩,追風想,任誰都捨不得這孩子罷!
這世上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小女孩,或者小男孩?
追風於是挑了個樹蔭坐了下來,靠著樹,那就是他已準備聽歌。他挑了首很老的歌“把悲傷留給自己”他卻在笑。追風的確不是個討厭笑的人他當然也不會很老氣。
他重新看那小女孩。這時候小女孩已被媽媽抱著,做母親的正在想法子哄孩子開心。任誰都忍不住抱抱的小女孩,做母親的怎不想不抱?
追風又笑了,是苦笑。他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好像已很久沒有給家裡打過電話。他似乎已決定要最後打個電話。於是他停住了歌打出去了給家裡的電話。
追風當然已打完了電話,因為他已在哭。他終於哭了。你若是他,你又怎能不哭?、
追風不僅和母親說過了話,也和父親說過了話。家裡的天氣並不能算好,所以父母也都在家。他忽然知道,他的父母已的確老了。誰又能不老?你若有天感覺你父母變老了,你若沒想哭,那才是怪事。
追風哭了,當然還有別的原因。原來他從沒哭的這麼徹底過。
追風只不過才十九歲。他還是父母最小的兒子。
十九歲的人。你也有過十九歲吧?你也會有十九歲吧?
追風才來這個城市,他並不屬於這個城市。他不過也是個懷著憧憬的打工仔。
懷著憧憬的人,你懂麼?
追風當然一直有著自己的憧憬。於是他很善良。不僅善良,他還很明白。若說缺點,懷著憧憬的人,大概都有時候猶豫?面對有的人有的事?
追風便是。
和他一樣打工的人,自然也有和他一樣大的。有男的,自然也有女的。十九歲的女的?還能叫是女孩?追風卻認為是的,不僅如此,你若是追風,你若是見過他說的那個女孩,你也會愛上?最起碼喜歡上。
原來追風是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哪個人沒有過喜歡的人?
追風也是人。
你若喜歡上一個人。會不會把它當做秘密一樣保護?所以追風喜歡上一個女孩,只有當秘密一樣埋在心裡。只是每次看見那女孩,他都有想把這個秘密告訴她的衝動,追風沒有說,起碼他認為這個秘密還沒到時候去說。
於是追風就這樣每天都遇見那個女孩。他已知足,追風並不是個很難知足的人。
若有人也喜歡你,你會看得出來麼?所以那女孩早知道了追風喜歡她。她也不會去說,被一個人喜歡大概也算種秘密?所以她也還是女孩,女孩才會有秘密。
追風並不著急去說這個秘密,因為他知道這個秘密早晚要說出來的。
可是他已再說不出去。就在前天,那女孩就已離開了這個城市,他再也見不到她。這個秘密便要永遠埋在他的心底,枯萎死掉。
你有沒有過一個秘密,曾讓你歡欣卻最終再不願去想只因它已不必去想?
追風笑了。人們最後發現他笑的地方,是這個城市一個川味麵館旁的路邊。人們還知道他為什麼笑,他救了一個小女孩,他已覺得值。
但凡這世上還有樣東西讓你願用生命去維護,這世界便是美好的,你就有理由活下去
追風畢竟還是死了,他已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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