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是殺人犯!

老張叫張軍,是我的鄰居,在我只有幾歲的時候,他就租住在我家隔壁的那棟老樓裡。

我叫林曦,1990年出生於四川省西昌市。我的父母做小本生意,因此,我家住的地方有點特殊,城市最中心,卻又是城市最複雜陰暗的地方。這裡家家戶戶都修建了民房用於出租,租戶很多,人員嘈雜,複雜。

隱蔽點的地方,經常會有站街女,這裡也是賭博一條街,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夜落魄。有逃亡的大毒梟,有連環殺人案主謀,有億萬富豪,也有街頭流氓。所以不管你是誰,你來自哪裡,你幹什麼,大家都不會太過問,因為有故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我懂事的時候,老張30來歲,個子不高,皮膚黝黑,剪個小平頭,笑起來和藹可親。他跟我身邊很多行色匆匆的大多數人不一樣,每當我們幾個孩子在家門口做遊戲時,他總會駐足觀看,還會笑眯眯地參與進來,跟我們玩兒得樂此不疲。所以,我和小夥伴們都很喜歡他。

白天,老張在街對面的路口擺攤賣水果,晚上,他會將賣剩下的、不能隔夜的水果,拿出來分享給周圍的鄰居和孩子們。一來二去,他很快就融入了集體,成了這條街的一員。

老張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女,甚至連朋友都沒有,日子過得很拮据,經常穿一件黃色的T恤衫。問他,他總是笑嘻嘻地回答:“咱這麼沒本事,誰肯嫁來!”

年復一年,老張總是穿著那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最簡易的衣衫。但他的衣服很乾淨,能夠聞到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不像別人,一股汗臭味。


更讓人欽佩的是,這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貧困的老張,卻有著一個讓鄰居們欽佩的身份——慈善家。

住在周圍的人都知道,老張資助了一個叫佳佳的孩子。他每個月都會把一半的收入寄給佳佳。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慈善是有錢人做的事情,一個自己生活都很拮据的小販,資助一個跟自己毫不相關的孩子,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這件事,對老張來說,原本是一個秘密。有一次,老張喝醉了酒,哭著鬧著讓鄰居幫自己去寄錢才得以公開。

酒醒後,大家都問老張,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給什麼人寄錢。老張笑著解釋說:“這輩子沒有子女緣,資助這樣一個孩子,總歸是圓了我一個心願。以後等她有出息了,說不定還會報答我。”

有鄰居說:“你也算有點收入,娶個媳婦,生個娃吧,好過養別人家的孩子。”

老張搖著頭:“我以前在老家,和一個寡婦好過。人家嫌沒本事,還是跑了。我怕了。”

這樣的理由,讓人心酸。

在一群小夥伴中,老張對我最好。因為他總說我跟佳佳很像——個子雖然小小的,卻滿腦子機靈勁。

老張說佳佳上二年級,偶爾會給他寫信,還總是說:“這女娃記著我的好呢!”

那些信我們都沒見過。

老張喜歡讓我給他讀書,一次,我朗讀完一篇課文,不經意間卻看見他溼了眼睛。

我有些不解:“張叔叔,你怎麼了?”

他輕輕撫一撫我的頭髮,眼睛裡有些哀傷,卻努力扯著嘴角,說:“叔叔沒怎麼,想著我這輩子沒個孩子,有點難過……”

我安慰老張:“你不是有佳佳嗎?”老張長嘆一聲:“佳佳還不認得我呢!”

其實,聽我爸媽說,老張賺錢很努力,每天早上很早出門,晚上收攤很晚。他老跟我說:佳佳學習很好,等她上中學的時候,要是能去城裡讀書就好了。

老張收入改觀後,更多的人勸老張,好好攢錢,娶一個媳婦,有人照顧,生個娃,天冷了還有人給暖被窩!

老張呵呵訕笑著:真怕了。留不住會傷心。暖被窩的,我偶爾也會找一找。

我媽也想給老張介紹對象,被他拒絕後,我媽很不高興地說:“老張就是個光棍命,錢都打了水漂。供不認識的娃讀書,其他的,都給了不正經的女人。”


但我和小夥伴依舊喜歡老張。也正是那段時間,我發現老張有秘密。

那個時候我們瘋狂地迷戀“超級瑪麗”,整條街道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家人有遊戲機,老張樓下的強子家就有一臺,但是他很少借給我們玩兒。大多數時候,我都是端個小凳子,坐在旁邊,一看就是一天。

見我每天眼巴巴地蹲守在強子家,迫切渴望玩一把遊戲,老張跟我有了約定——如果期末考試我雙科都考100分,他就買一臺遊戲機作為獎勵,偷偷放在他家裡,我和小夥伴學習之餘可以去玩兒。

老張說:“我喜歡你們才捨得花這個錢。鄰居們都很照顧我,我也得為你們做點什麼。但是,你們遊戲時間由我規定,在我這裡玩了,就不要去強子家了。”

於是那個學期,在我的奮發圖強之下,我終於考了雙科滿分。老張沒有食言,買了一臺遊戲機,從此他家成了我們的樂園,閒暇之餘,我們都賴在那裡。

老張很坦誠,跟我們的爸媽也說了買遊戲機的原因。見老張對我們是真心愛護,大人們也放心把我們交給他。

平時無論我們怎樣打鬧玩耍,老張都不會介意,還總是滿臉笑容,很享受這樣喧鬧的樂趣。

那個週末,吃了晚飯,我和小夥伴萱萱像往常一樣霸佔著老張家裡的遊戲機,聚精會神地打著超級瑪麗。

突然,有人來敲門。老張打開門看了一眼,說了句“老地方等我”後,回頭用很嚴厲不容拒絕的語氣對我們說:“我有事要出去,你們趕緊回家。”

說著,他就關掉了遊戲機,將我們趕了出去。

萱萱從小就像個小大人一般,特別喜歡打聽,對大人的事情尤其感興趣。她對我眨了眨眼睛,說:“老張不對勁,我們跟他去看看,你去不去?”

我是萱萱的跟屁蟲,自然毫不猶豫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

我們偷偷跟在老張後面,看著他跟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並肩而行,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徑直走到了巷子口的一個小餐館裡。

老張坐在餐館的裡面,根本看不到。因為害怕被老張發現,我們只得灰溜溜地回家了。


那天以後,老張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雖然每天依舊很忙碌,早出晚歸地去對面路口擺攤賣水果。但他不愛笑了,總板著個臉,也不會和我們玩兒了,還總是不耐煩。

漸漸地,我和萱萱也不願意去他家裡玩了,有好幾次我們在家門口做遊戲,老張看見了我們,也不搭理。

幾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很快又到了暑假。一天晚上,下著很大的雨,我靠在沙發上吃西瓜,爸媽在看電視。

有人敲門,我光著腳跑去開門。一拉開門,就看見全身溼漉漉的老張。原本是平頭的他,頭髮長而雜亂,吧嗒吧嗒地滴著水,手上提著一大口袋荔枝。

我爸趕緊招呼他進來坐,他也不坐,就站在玄關,一隻手緊緊地拽著袋子,腳下很快就積了一灘水。我媽進衛生間拿了條幹毛巾遞給他,老張趕緊把手上的荔枝遞給我媽。

老張是來借錢的。他磨蹭了很久,終開了口:“家裡出了點事,我媽摔斷了腿,在醫院裡,需要用錢,我的積蓄全拿出來了還是不夠。這麼多年,我沒跟人借過錢,你們……能不能幫我一把……我以後加倍還。”

“你家裡就只有你媽一個了吧,誰在照顧她?你不趕緊回去看看啊!”我媽心直口快。

老張有些為難:“我的主要任務是籌錢……我小姑在幫忙照顧……”

“你需要多少?”我爸趕在我媽開口前打斷了她。

老張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說:“五……五千……”

我爸答應第二天一早就讓我媽去銀行取了錢給他送過去,他再三承諾每個月還500塊,一年內還6000。


老張是個很講誠信的人,答應了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口碑一直很好。

之後的每個月裡,儘管我爸一再強調不用著急,但他都會準時到我家還錢。偶爾有一兩次實在是湊不夠錢了,他都會左賠禮、右道歉,過幾天有了趕緊就會拿過來。

那段時間,他變得更加拮据了,有時候接連好幾天都不開火,每天就著開水下饅頭。

萱萱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她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好多時候萱萱家裡水管壞了或是燈泡壞了都是老張幫忙修。

萱萱奶奶實在看不下去,給老張送點米和食物過去,家裡有好吃的,我爸媽也會總讓我給老張送去。

其他曾受過老張幫助的左鄰右舍,也紛紛伸出了援助之手。老張總是感激不盡,說一籮筐的好話。他還重新邀請我們去他家玩遊戲,跟我們幾個小孩子道歉:“對不住啊娃兒們,叔叔怎麼能不搭理你們呢!”

從那以後,老張借錢成了家常便飯。但不管怎麼樣,他都能守時還上。聽我媽說:“老張好像賣過血,他是不是還資助那個女娃?”

我爸說:“資助啥呀,他能有錢給自己媽治病就不錯了。”

老張每年過年,都會消失幾天。我爸媽說他那是回家了,等他回來,會借更多的錢,再拼了命還回來。

我媽總是說:“老張是個好人。但幸虧沒女人嫁給他,不然也是勞碌命。”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我就上了高三,開始住校,雖然每個週末都會回家,卻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每天跑到老張家,蹭吃蹭喝蹭遊戲的小女孩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一箇中午,太陽挺大,我請假回家拿補課費。那天的巷子特別擁堵,我家附近更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進去,我就看見了警車和警察。

我心裡估摸著可能是誰又打架了,或者是抓賭,又或者是抓黃,無論抓什麼,看熱鬧的都不會嫌事大,總能把一條街堵得水洩不通。

直到我看見戴著手銬的老張跟著警察從家裡走出來,上了警車我才徹底傻了眼。老張——鄰居口中的好人老張,我驚訝地眼鏡差點掉在地上。

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周圍的人紛紛開始議論紛紛,各種版本都有。一個賭場裡“放哨”的小夥子說:“就這老光棍,常年一個人,絕對是個強姦犯,而且還是先奸後殺。”

旁邊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跟著附和:“這麼老實的一個人……還真看不出來……”

另一邊,巷子口餐館的老闆娘彷彿是個知情者,一臉神秘地說:“有一陣他愛和一個高個子男人到我店裡吃飯,我聽見他們說什麼先弄點錢去應應急……估計是在哪殺了個人,說不定殺了一家人呢!”

我的鄰居是殺人犯!


老張的事,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

老張是重慶人,家裡有個老母親,妻子很早就過世了,他們有個女兒名字叫佳佳。妻子過世後,他就一個人打工養活女兒,女兒平時由佳佳奶奶照看。

佳佳就是他的全部,無論多苦多累,為了佳佳他都能咬牙堅持,日子雖然過得苦點,但總歸能享受到天倫之樂的甜。

可是命運總愛跟人開玩笑,一天,獨自在家睡覺的佳佳,不幸被住在隔壁的鄰居猥褻了。老張撞見後,暴打鄰居,竟失手將其打死了。

老張原本是打算自首的,但是他又想到如果自首的話,母親和佳佳就沒人管了。慌張的老張逃亡到了西昌,成了我的鄰居。他隱姓埋名,找人弄到了一套江西籍貫的假名字,取名張軍。

逃亡的這十多年,他每天都在擔驚受怕,所以他拒絕了很多女人,怕自己的秘密被洞穿。然而,長時間的孤獨,又讓他渴望溫暖。於是,他願意對鄰居付出,因為鄰居的距離,讓他有安全感。

為了安頓好母親和女兒,他賺的錢,除了生活費,全寄給了自己的表哥。表哥再以各種形式給老母親和女兒。老張的表哥曾經在西昌做過生意,一直和西昌的老客戶有生意往來,所以,老張的匯款也沒有被懷疑過。

為避免被抓,這麼多年,老張從來不和表哥有其他方式的聯繫。每次打款,都只有兩個字:貨款。

不得不說老張是個成功的“逃亡者”,他隱藏得很好,從未暴露過。那年,老張的表哥來西昌辦事,兩人見了一面,老張得知母親患了嚴重的肺氣腫,每天都活在痛苦中,這個消息一下打破了老張的平靜。

從那以後,為了給老母親治病,老張拼了命。但不管怎麼樣,他從來沒敢回過家。他每年過年號稱回家,實際上都到附近溜達幾天就回來了。

關於資助佳佳,也是個謊言。那一次,他酒後說出了每個月匯款的事,怕引起懷疑,他才撒謊說自己資助了一個女孩。

2015年,老張母親病重,他糾結再三,終於忍不住回去看望了一次老母親。很快,警察追蹤而至,他落網了。

我已無法得知,逃亡這些年,老張那些笑容背後隱藏著多少心酸與無奈?那些無人的夜晚他都是怎麼捱過來的?


關於佳佳的信,大家都在說,那根本就是老張幻想的。他這些年,為了藏身,根本不敢和母親、女兒聯繫,如果他和女兒通信,早就被抓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希望那些信,真的存在。

那是老張此生,最光亮的所在。

在這條最不缺故事的巷子裡,老張的事很快就被人們遺忘了。

再後來,他以前租住的房子也被拆了,蓋上了新樓,昔日他帶著我們捉麻雀的樓頂,也成了過往雲煙。

我家門前的空地上,老張曾經在那裡給我們堆砌的“蝌蚪小島”,還有些沙子殘留的痕跡,那些我們打打鬧鬧的歡樂時光,依舊曆歷在目,卻終究成了往事。

我始終堅信,老張這些年跟我們朝夕相處,待我們幾個孩子也是真心實意的好。一個人的善良可以裝一陣子,但絕對裝不了半輩子。

等老張服刑出來,他應該能夠放下過去,擺脫陰影,堂堂正正地活在陽光下,與佳佳一起,一起去擁抱本就該屬於他們的未來。

過一陣子,我想去打聽一下老張在哪個監獄服刑。我要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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