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 缸
叔家的院子西牆下邊，擱著一溜粗瓷大缸，數數，呵，二十多個呢。
以前缸是盛放糧食用的，但現在，沒了饑荒，糧食收了直接拉到麵粉廠或者賣掉，缸失去了嬌養，擱在屋裡嫌礙事，從廂房搬到了牆根下，孤零零的派不上一點用場。叔要蓋新房，進進出出的車來車往，磚瓦灰料滿院子堆放，那些缸更顯得礙眼。叔沒和嬸商量，拎著鐵錘要去砸缸;嬸見了，急忙忙的跟去勸叔別毀了這些家當。
叔不聽勸，揮起胳膊，使勁砸去，“哐——”的一聲，缸身上砸出個窟窿......
“這缸五塊錢買的啊，你可知道那時候五塊錢頂現在多少錢？你個不成材的東西——”嬸罵罵咧咧吵嚷著。
聽到動靜的街坊鄰居，放下手裡的活，紛紛跑出來湊熱鬧。
叔好像聽不見嬸的嘮叨，揮舞著鐵錘繼續砸，嬸一邊挖苦著叔，說他日子好了，忘了本，一邊向鄰居絮叨起缸的故事……
叔弟兄多，家裡窮，嬸實誠，就是不會說好聽話，所以不受奶奶待見；分家的時候，別的弟兄都有缸，卻一個也沒給嬸。爭強好勝的嬸啥也沒說，扯上叔和孩子們進了城，開了個小飯店，只在農忙的時候回來收收莊稼。
糧食收了沒地方放，嬸等手裡有了閒錢就買缸，積積攢攢了好幾年，缸的價錢從五塊漲到了三四十一個，而嬸的三間房裡也放滿缸。每次收完糧食看別人家裡沒地方放，自己糧食往缸裡裝，嬸說，那種滋味很悠長……
一個大缸在叔鐵錘的淫威下成了碎片，叔掄起鐵錘砸向第二個缸。
“別砸了，這個缸二十塊錢買的，你忘了當初咱賣的麵條能把這個缸裝滿，才賺錢買的這個缸嗎？”嬸心疼的快要掉眼淚了。
有小輩的人朝嬸起鬨：“嬸子，那時候麵條多少錢一碗吶？”
“肉滷的五毛一碗，素滷的三毛。”嬸沒好氣的說，還用眼挖著叔。
叔頓了頓，朝掌心吐了點唾沫，使勁搓搓手，用力握緊鐵錘。
“現在都在打造美麗鄉村，你給我找個不影響美觀的地方放這些沒用的玩意，我就不砸了。”叔一句話扔了過去，嬸支支吾吾的沒了言語，眼裡還是不捨。
在嬸的惋惜聲和罵聲中，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只剩最後兩個缸......
嬸忍無可忍，搶了叔的鐵錘，沒讓叔全部砸完；嬸用袖子擦擦眼，看神情是落了淚。
叔也累了，從兜裡掏出一盒好煙，給身邊的人每人發了一根，爽朗的笑了起來，並吩咐家裡的孩子們，把那些缸的碎片，全部挖坑深埋到地基裡。
和嬸交情好的人開始勸嬸：“我們家的缸沒地方撂也全砸了，你看現在也不種多少糧食，種點也全送到饅頭坊或者賣了，不用倒騰晾曬，多省事！別怕，惠農政策越來越多，咱們還能過窮日子？他嬸，這些缸真的沒用了，該砸！”
嬸翻翻白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我知道留著這些玩意沒用，就是看著好好的東西毀了心疼，要不你看剛才我光罵，也沒硬攔著嗎？剩下的這兩個，等蓋房的時候，留著盛水，蓋完房再把它扔了！”
叔回過頭，狠狠瞪了嬸一眼：“你這是沒事找事！”
嬸一臉羞澀，沒敢再吱聲。
看熱鬧的人鬨堂而笑，紛紛散了去.......
■初審：趙明川
■審核：慕麗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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