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姑姑,在三次手術之後被醫院宣佈已無治療的必要,建議回家靜養。醫生的話即意味著,等死。
醫生還講,她身體裡的癌細胞比一般人的更壞,更惡性。
那天我陪父親從醫院回來,他罕見地發了一條朋友圈。
生活告訴我要堅強,親人告訴我要堅強,自己告訴自己要堅強,為什麼在這時卻不能呢?
我們一行人去醫院看望姑姑,我感到每個人都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我站在一旁,不想哭也不想說話。
她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向我們舉了舉手算作告別,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病房的,我看到她的眼角沁出了兩行淚。
那時,我才感到一種巨大的悲哀籠罩著我。在我初識人生時,生與死即向我展示它的冷酷。
這個剛步入四十歲的女人,在她生病一年以來我才真正的認識她。
02.
在我近二十歲的記憶中,沒有關於她的事件留存,我們從沒有像樣的交流。
九十年代她讀了計算機專業,聽父親講她文學也很好,發表過文章。之後不顧父母的反對,跟一個窮小子結婚生子,再離婚。
她極少生病,直到最可怕的癌症找上門來。
上次回家,她的病態顯的很厲害,我從背後看她,瘦的皮包骨頭,疼痛使她佝僂著腰,再也直不起來。
在我記憶中,她一直是微胖的身材。有時大家一起聊天,不過幾分鐘,她就默默從人群中走開,回到房裡靠著休息。
偶爾我的眼神掃過她,她的眼睛在凹陷臉上的突出的很厲害,發黃渾濁,沒有光澤。
我不敢在她臉上多停留一秒,我害怕一個垂死之人的眼睛。
有次我們談到工作問題,她一反常態的激烈,我有些驚異。
她批評小城市的人只知道老師公務員這些職業好,在北上廣那些城市沒有人願意去做這些,因為企業裡有更好的工作環境。
而我們偏安一隅,安穩即可,不需要奮鬥。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回顧自己的人生,她一定是後悔了。
一生和父母住在一起,甚至結婚都沒有搬離家,沒有朋友,她不斷失業,做些無所緊要的工作。
03.
現在,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忍受著病痛的折磨。
有次我一個人去醫院看她,病房裡有三張床,一個病人在睡覺,一個在嘰嘰喳喳地和探病的朋友們聊天。
我和姑姑尷尬沉默的相對,她拿起手機看一小會,隨即又閉上眼,不然就是望著天花板發呆。
我極力想找點話題,時不時蹦出幾句,比如怎麼不開電視,要喝水嗎。
有時她睡覺,我就拿我帶的書看一會。
不一會她就醒了,我說,早知道應該給你帶幾本書來,反正在這裡也急得慌。
姑姑說,我早就沒有那個精力了,躺在這裡都夠累的。
每每看到她盯著醫院的天花板,我的心裡就泛起一股難言的辛酸。
她年邁的父母,未成年的孩子,沒能繼續陪伴他們,這應當是她人生最大的遺憾了吧。
我希望分擔她的恐懼和壓力,但親人的關係似乎是我們最大的鴻溝,而這種難堪的相對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
如果說我還能做些什麼,那就是好好陪伴她最放心不下的幾個人,我暗下決心。
04.
在我們身邊,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立體的人,而我們往往只看到他們的某一面,親人尤甚。
或許是最近一年來所發生的事改變了我,在與別人交往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越來越能容忍,並且體諒他人的情感和某些做法的原因,這與曾經偏狹的我判若兩人。
我試著去理解身邊的人,去向曾經被我傷害到的人道歉,與所有的往事和解。
我記得,媽媽每次打電話,無非就是吃了嗎,不然就是考研、公務員這種話題。
每次我都很不耐煩地打斷她,不然就是放下手機權當聽不到,讓她一個人對著聽筒喋喋不休。
甚至她同我抱怨家裡的種種煩心事時,我也沒有一絲好氣。
我說我不想聽到這些,煩死了,你自己解決。
現在的我回想起那些言語,我一定是傷害到了她的感情,至於她說的話我為什麼不喜歡不認同,無非是因為我們成長的環境和教育程度不同。
而我是她的女兒啊,她還能同誰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呢?為什麼我連好好聽她講話的耐心都沒有呢?
看到我一步步成長的變化,她表現出茫然和不理解。
她想要同我交流,那時心高氣傲的我總是生硬拒絕,因為我默認他們無法走進我的世界。
05.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就變成了那個努力掙脫父母懷抱的人。
離巢的鳥兒只顧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從來都不肯回頭看一眼。
我們的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期許,而父母親人理所應當的被認為留在原地。
而一步步走向衰老的父母,他們的痛苦和壓力也從來不吐露,更何況我們的漠視。
久而久之,父母在心中就成為一個扁平化的存在,偶爾回家,大部分時間也是拿起手機。
曾經最親密的我們,就這樣彼此迷失在各自築成的巢穴裡。
現在的我二十歲,在與生活對抗的過程中,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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