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讀者對於《水滸傳》的印象，大都停留在120回本的《水滸全傳》，有的還看過70回本的金聖嘆批評本和100回本的容與堂本，這幾種本子其實在水學界都是屬於“繁本”系統，而《水滸傳》其實還有另一種“簡本”系統，並不為大眾知曉，但其價值是不可小覷的。筆者最近重讀了簡本系統的《京本增補校正全像忠義水滸志傳評林》（簡稱評林本）和《新刻全像水滸傳》（簡稱劉興我本），在閱讀過程中選出一些大聚義前與繁本【選120回鬱郁堂本（簡稱鬱本）、100回容與堂本（簡稱容本）、70回金批本（簡稱金本）為參照】內容存在差異，且容易引起爭議的一些內容摘抄出來，加以比對，以供水滸同仁更好地瞭解簡本、繁本的不同之處。
之前，我們曾經比對上述多個版本，對“林沖楊志武力值比較”、“宋江真實武功如何”等問題展開了討論，本篇，我們將繼續對水滸裡一些謎團進行文本解讀。
一、武松調戲蔣門神小妾？
評林本：武松曰：“櫃上那婦人下來伴我吃酒。”酒保喝曰：“休胡說！這是主人娘子。”武松曰：“便是主人娘子，相伴吃酒不打緊。我終不然強姦他？”那婦人大怒，便罵：“狗才該死！”推開櫃身子，奔出來。
容本：武松道：“過賣，你叫櫃上那婦人下來，相伴我吃酒。”酒保喝道：“休胡說！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娘子待怎地？相伴我吃酒也不打緊。”那婦人大怒，便罵道：“殺才！該死的賊！”推開櫃身子，卻待奔出來。
筆者按：對比簡繁兩本，不難發現，簡本中的武松話語較為低俗，更加能激起對方的怒氣，這或許是由於簡本當時為了適應市民階層的心理而修改的，但是從作品雅俗水平和水滸全書的語言風格來說，這句話出自武松之口又顯得很突兀。武松文化雖然不是特別高，但是也是懂得禮義廉恥的，當時的情況下，繁本中的語言足以激起對方憤怒，沒必要說出簡本中低級趣味的話來，因此上繁本的描寫更合理一些。
二、郭盛的師傅？
劉興我本：宋江又問：“穿白壯士高姓？”那人曰：“小人姓郭名盛，西川嘉陵人氏。因販水銀，黃河遭風，回鄉不得。小人學得方天戟慣熟，人都叫做賽仁貴郭盛。因來和他比試，戰了數日，不分勝敗。不期今日得遇二公。”
容本：宋江又問這穿白的壯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貫西川嘉陵人氏，因販水銀貨賣，黃河裡遭風翻了船，回鄉不得。原在嘉陵學得本處兵馬張提轄的方天戟，向後使得精熟，人都稱小人做賽仁貴郭盛。江湖上聽得說對影山有個使戟的佔住了山頭，打家劫舍，因此一徑來比並戟法奪山。連連戰了十數日，不分勝敗。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與之幸。”
筆者按：繁本中提到郭盛的方天戟是向家鄉嘉陵的張提轄學習的，而簡本中沒有提到這一節。筆者以為，繁本的描寫，增加了張提轄這位英雄，雖然只是一筆帶過，但是也體現了水滸中“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情懷，讓讀者知道天下除了梁山好漢，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英雄，因此繁本的描寫相比簡本會更好。
三、石勇一拳打死人？
劉興我本：宋江便邀入裡面，問曰：“家中近日沒甚事？”那漢曰：“小人姓石名勇，大名府人氏。綽號石將軍。為因賭博打死了人，迯走在柴大官莊上，聽得哥哥大名，特去投奔。”
容本：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裡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為生。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
筆者按：關於石勇打死人的事，一直以來存在一種搞笑的說法：“武松當初一拳只是把清河縣機密打得昏沉，而石勇一拳直接將對方打死，所以石勇比武松厲害。”這簡直荒唐可笑！要知道水滸中梁山好漢在第一次登場時大都會有贊詩以及相關的描寫對人物進行正面渲染，繁本中說石勇一拳打死人不過是為了襯托他剛烈的性格。如果細論的話，打人的部位不同，結果也不相同。那些說石勇比武松厲害的，是否想過如果石勇一拳打在對方太陽穴上，而武松只是打在臉上的情況？而簡本中根本沒有提及幾拳的事，直接避免了這一誤解，但如果論人物形象塑造，還是繁本的描寫更加好一些，更能凸顯人物性格。
四、九天玄女的四句天言？
評林本：宋江再拜：“願受天言。臣不敢輕洩於世人。”娘娘法旨曰：“遇宿重重喜，逢兇不是兇。北幽南至睦，兩處見奇功。”
鬱本：宋江再拜：“願受天言。”娘娘法旨道：“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兇。外夷及內寇，幾處見奇功。”
筆者按：簡本和繁本中九天玄女的四句法旨存在差異，主要是由於內容的差異引起的，據學者考證，《水滸傳》最早應該是20卷100回本的形式（與容本相似），裡面招安後僅有徵遼和徵方臘，所以九天玄女的法旨中後兩句僅說北幽（遼國）、南睦（方臘）兩處，而田虎、王慶兩部分是後人添加的（這從《京本增補校正全像忠義水滸志傳評林》的書名可以看出來），變成了徵四寇，如果前面還是按照兩處來寫的話，就會出現矛盾，因此後來為了照應後文，將原來的“北幽南至睦，兩處見奇功”改為“外夷及內寇，幾處見奇功。”值得一提的是，評林本中雖然有田虎、王慶的故事，但是前面還是寫“北幽南至睦，兩處見奇功”，似乎是田虎、王慶故事那時剛剛插入水滸故事中，編書人沒有注意到或者還沒來得及修改，因此出現前後矛盾的情況。
五、李逵娘死眾人的不同表現？
劉興我本：李逵訴說取娘情由，大哭一回。晁蓋等曰：“我叫你從容差人去接，免有此災。”眾皆含淚不已。
金本：李逵拜了宋江，給還了兩把板斧，訴說假李逵剪徑被殺一事，眾人大笑；又訴說殺虎一事，為取娘至沂嶺，被虎吃了，說罷，流下淚來。宋江大笑道：“被你殺了四個猛虎，今日山寨裡添得兩個活虎，正直作慶。”
筆者按：幾乎所有的水滸本子裡李逵訴說老孃被老虎所吃一節，梁山眾人都是悲傷含淚的反應，但是金本卻是個例外，金聖嘆為了襯托宋江是個陰險狡詐的小人，故意刪改了原文，在李逵說話之後不僅不哭反而大笑，這令很多第一次讀金本的讀者都會感到疑惑，其實這不過是金聖嘆為了抹黑宋江而私自做的修改，只是一家之言，大家瞭解就可以了，不必較真。
六、祝虎死於誰手？
劉興我本：祝虎見莊內火起，奔回來救，孫立守住吊橋，喝聲：“那裡去？”祝虎大驚，撥馬便走。宋江、呂方、郭盛把祝虎連人和馬，搠死在地，眾軍踏為肉泥。
容本：祝虎見莊裡火起，先奔回來。孫立守在吊橋上，大喝一聲：“你那廝那裡去？”攔住吊橋。祝虎省口，便撥轉馬頭再奔宋江陣上來。這裡呂方、郭盛兩戟齊舉，早把祝虎和人連馬搠翻在地，眾軍亂上，剁做肉泥。
筆者按：宋江一直以來給人以手無縛雞之力的感覺，覺得他說自己懂武藝不過是自抬身價之舉。但是簡本中卻記載了宋江霸氣的一戰，與呂方、郭盛親自搠死祝家三子中的老二祝虎，要知道這個祝虎曾和穆弘打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武藝擁有八驃水準。簡本的描寫，或許證明宋江在武藝上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在真正戰場上也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七、欒廷玉的下落？
劉興我本：李逵搶入扈家莊，把扈太公老幼盡行殺了，收拾財物，捎搭有四五十馱，將莊院燒了，特來請功。欒廷玉死於亂軍之中。
容本：再說宋江已在祝家莊上正廳坐下，眾頭領都來獻功，生擒得四五百人，奪得好馬五百餘匹，活捉牛羊不記其數。宋江看了，大喜道：“只可惜殺了欒廷玉那個好漢。”
筆者按：欒廷玉和王進的結局對水滸讀者來說一直像是個謎，繁本中並沒有直接記載欒廷玉的結局，只是借宋江之口說可惜殺了欒廷玉那個好漢，因此很多讀者和水滸續書作者抱著惺惺相惜的心態，都不相信欒廷玉已死，很多續書中乾脆安排欒廷玉沒有死，而是在祝家莊被攻破時殺出重圍。而簡本中明確交代欒廷玉死於亂軍之中，算是給欒廷玉的結局畫上了一個句號。其實欒廷玉作為一名武藝高強，忠勇剛烈的好漢，頗受讀者喜愛，單從感情出發，讀者當然希望其能大難不死，演繹更多精彩的故事。各位如果感興趣，自可以去看《水滸後傳》、《蕩寇志》等書，裡面有關於欒廷玉情況迥異的描寫，算是彌補原著中欒廷玉模糊結局的遺憾了。
閱讀更多 白馬晉一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