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湘西:官三代 沈從文 的 三段情 四)一段情 恰似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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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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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江警察所辦事處設在舊縣衙內,沈從文的職責是每天抄寫違警處罰的條子。

不久,警察所的職權有了調整,原屬地方財產保管處負責的本地屠宰稅,劃歸警察所徵收。於是,沈從文便兼任收稅員。芷江在湘西算得上一個大碼頭,地當官道,過往人多,商業興隆。肉行方面每天都有 20 頭豬肉和一、兩頭黃牛肉生意可作。照規定,每頭豬抽稅 640 文,每頭牛抽取 2000 文。沈從文每天填寫稅單,還常陪另一位查驗員到各處肉案桌上去查看。這份職務於沈從文極相宜,因為他每天都有機會將芷江城各處都跑到,還可以走過那座長約 400 米的大橋,到對河黃家街去。由於職務和舅父所長的關係,芷江城裡各店鋪老闆總要和沈從文打招呼,不久,他便和本地人混得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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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江

那時,正是 1921 年,北京的五四運動已經波及湘西地方。一次,沈從文正站在一些屠夫旁邊,一面欣賞他們作業,一面看街景,幾個本地在桃源師範讀書回家休假的女學生從街上並肩走過。她們都是芷江大小地主的女兒,各人頭上剪去了辮子,留起短髮,身穿短裙,旁若無人。這份打扮與神氣,很受當地人的詈議。

一見她們遠遠走來,幾個屠夫便議論起來:“聽說,她們在學校里正經事全不做,只知道唱歌、打球、讀洋書。”

“讀什麼書?只會用錢。一年用的錢可以買 16 條水牛!”

“花錢還是小事,聽說她們男男女女混在一起,人熟了,想和哪個 男人睡覺,不要媒人,不要財禮,就鑽到一個被窩裡作戲,這是 ‘自由’ !”

他們一邊說,一邊笑。沈從文也跟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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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希齡

在芷江,除了作警察所長的五舅,沈從文還有一家在當地名望最高的親戚。就是擔任過 民國政府總理熊希齡 的家族。那時,熊希齡已和母親、妻子兒女遷居北京,其四弟壯年病逝,四弟媳(即當年給沈從文之父提過親的田應詔之妹)也已回老家鳳凰作四姑太去了。座落在芷江青雲街的熊公館,此時由熊希齡七弟熊捷三照管——熊捷三之妻,即沈從文的七姨。熊捷三本人也曾作過第一屆國會議員,後辭職回家伺奉母親,到後來熊母北上,便居家納福。他是芷江頭號人物,充當本地紳士領袖。由於姑舅親戚,沈從文的五舅和熊捷三過從甚密。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作詩,附庸風雅。沈從文當時雖不會作詩,每天總有一段時間跑去圍觀。詩作成後,沈從文還抄寫一遍。

沈從文既是熊家親戚,又不缺好奇心,加上對湘西這小地方所出新式宰相的敬仰,不久就把熊府各處佈置熟透了。平日無處可去,或來抄詩又無詩可抄時,他便去熊府左側新建房屋的大院和客廳。由於熊希齡攜家眷去了北京,這裡早已庭院冷落,客廳裡一片寂寞。沈從文常常獨自呆呆地看上好一會兒,望著客廳裡到處厚積的灰塵,院子裡花木的自榮自枯,他好像看到了民國一任總理當年的榮耀,預感到今後的衰微。對照自己家庭的興衰,他彷彿隱隱約約觸到了歷史的秘密,心裡平添了幾份傷感。

然而,最吸引沈從文的,莫過於客廳樓上的書房。那裡還留有一隻大書箱,裡面有一套林紓翻譯的小說和十來本白棉紙印譜。1921 年整整一個夏天,沈從文就坐在那個大院花架邊的臺階上,陸陸續續讀完了狄更斯的《賊史》、《冰雪姻緣》、《滑稽外史》、《塊肉餘生述》等作品。從那印譜上,認識了許多漢印古璽款識。

熊公館隔壁還有一所熊希齡創辦的中等學校。取名 “ 實務學堂 ” ,實為隱喻熊希齡與梁啟超、譚嗣同等人在長沙倡導維新的舊事。此時學校已停辦。在這所學校的圖書館裡,沈從文翻閱過《史記》、《漢書》和其它一些雜書,以及有《天方夜譚》連載的《大陸月報》。

由於辦事認真,收稅做得有條不紊,幫親戚抄詩抄得極好,狄更斯小說和其他一些書籍又部分疏導了身上那份野性,沈從文在芷江給人一個好學上進的印象。在幾個年長親戚和本地紳士眼裡,沈從文算得上懂事明理有作為的角色。幾個月後,沈從文月薪已從原先的 12 塊銀元加到 16 塊銀元。他還學會了刻圖章、寫草書,作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舊詩。這時,母親在鳳凰已將家中房屋賣掉。在地方人眼裡,要被看成 “ 敗家子 ” 。房子既已售出,自覺無顏見人,不好意思在鳳凰另外租房居住。聽說沈從文在芷江做事不錯,有了出息,母親便在因胡鬧無法收拾的次子身上,重新編織起希望之夢。於是,母親帶了沈從文的九妹,來到芷江,在青雲街熊府附近賃屋與兒子同住,賣屋所得三、四千塊銀元,全數存入錢莊,交由沈從文經管。

沈家原是湘西有名的舊家,又與熊府是親戚,還有錢存到錢莊裡,沈從文又聰明能幹,按本地人觀念,要面子有面子,要錢有錢,要人才有人才。本地幾個有錢有地位的紳士財主,都打量著要沈從文作女婿。當他們請熊捷三問問沈從文母親的意見,看能不能得到這樣一個女婿時,熊捷三總是笑笑說:“這事不忙,最好再等等看。”——原來他心裡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早盤算著要將女兒嫁給沈從文,來一個親上加親。這在他,甚至也不是一個需要保守的秘密。他就不只一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向沈從文作過暗示。

可是,來到沈從文生活中的一段小小插曲,卻把這些人的打算連同母親編織的好夢,全給擊碎了。

稅收職責新屬的團防局,是一個商會性質的機構。在這裡,沈從文認識了一個馬姓少年,據說是芷江著名大戶龍家的私生子。二人年紀相當,很快成為朋友。不久少年邀請沈從文到自己家裡做客,沈從文第一次見到了少年的姐姐。

回到家中,不知怎地,沈從文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個女孩的影子——伴隨初次見面而來的一點驚訝,幾份羞赧,那女孩子白白的面龐上飛起緋紅的笑靨、細腰長身,體態輕盈,身體各部分配置得似乎都恰到好處。胸前一對拳頭大結實的小乳房,半害羞似地躲在襯衫裡,又半挑逗似的彷彿要從衣縫中豁裂而出……。青春期女孩子那份迷人處,啃齧著沈從文的心。眼下,沈從文已到 18 歲,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則,使他不能不陷入一個年齡相當的女孩子的誘惑。過去在軍隊裡見到那些年長士兵思念家中年輕妻子時那種神情發痴,渾身作寒作熱的情狀,現在被他第一次親身體驗到了。他以為,那個名叫 “ 愛情 ” 的東西,像一團火球,此時正在自己心裡燃燒了。

他日思夜想,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愛。他把女孩寫進自己的詩裡,他的情感真摯如赤子,他做了無數首情詩,央少年轉給他姐姐,想象著女孩讀到情詩時的反應,期盼著女孩能回他隻言片語。他因此茶飯不寧,變得消瘦,日常工作也神思恍惚,屢屢出錯。沈家少年愛上馬家女兒的傳聞不脛而走。城中那些有名望的鄉紳都勸他不要這麼傻。終於有一天,熊捷三將沈從文母親請到家裡,並把沈從文也叫了去。這次是當著家裡長輩的面,正式認真地給沈從文議親。熊捷三提出四個女孩子——一個是熊捷三的女兒,兩個為芷江著名大族龍家的女兒,一個姓李,也是芷江有名望人家,徵詢沈從文的意見,看誰好就定誰。

沈從文將這四個女孩子與那個自以為愛上了的女孩子作了比較。他明白,四個女孩子的像貌全不在那個女孩子之下,而家境、教養,卻非後者所能企及。奈何前者沒有後者才有的那種 “ 愛情 ” ——他覺得自己愛上了馬家那個女孩子,以為那個女孩子也正愛著自己。而且,狄更斯小說中那些男女相互的痴心鍾情,此時正調度著沈從文的感情走向。聽了熊捷三的話,他一面搖頭,一面回答說:“那不成,我不作你的女婿。也不作店老闆的女婿。我有計劃,我得按照自己的計劃作去。” 聽了沈從文的回答,熊捷三無可奈何地說:“好,那我們看,一切有命,莫勉強。”

沈從文的第一次議婚,就這樣以失敗告終。這一頃刻的選擇,改寫了沈從文此後一生的命運。如果他選擇了那四個女孩子中的一個,將會如何?二十年後,人到中年的沈從文在北京回憶這段往事時,這樣說:假若命運不給我一些磨難,允許我那麼把歲月帶走,我想象這時節我應當在那地方作了一個小紳士,我的太太一定是個有財產商人的女兒,我一定做了兩任縣知事,還一定做了四個以上孩子的父親;而且必然還學會了吸鴉片煙。照情形看來,我的生活是應當在那麼一個公式裡發展的。這點打算不是現在的想象,當時那親戚就說到了的。

馬姓少年在給沈從文與其姐姐充當信使的同時,開始向沈從文借錢。他似乎很講信用,今天把錢借去,明天即刻還,後天再借去,大後天又還清。沈從文一心沉浸在與女孩兒的熱戀中,有一天發現母親交給自己保存的那筆賣屋的錢,竟然短了一千塊左右。這錢毫無尋回的著落,馬姓少年亦失去了聯繫,更不消說再給他姐姐捎情詩了。沈從文明白自己吃了大虧,那一千塊錢連同自己的 “ 愛情 ” ,全進了烏有之鄉。他心裡十分害怕,每天作事都心不在焉,只想尋找出一種不失體面的解救辦法,可是想來想去想不出。那個姓龍的商人隱約知道了這件事,私下向沈從文許諾,替他補足這一千塊錢的虧空。但人要臉面樹要皮,這事總有一天要被人知道。他感到在芷江再也無臉見人。既然種種辦法都無從補救,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主意已定,他便給母親寫了一封信。信上說:……我作了錯事,對不起家裡,再也無臉見人。我走了,這一去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沈從文胸口酸脹得緊。想到自己的行為不知道連累到母親有多少氣慪,他感到自責的痛苦。同時,他又覺得心裡好像有一點委屈。自己並不是不想學好,到芷江以來,自己一心想認真辦事,好好作人,卻不明白為什麼結果偏偏與自己預期的全然相反。這責任似乎不該全由自己負擔,可又不知道該怪罪誰。

他將寫給母親的信,連同在錢莊存款的票證,一起留在家裡,用一張包袱,胡亂裹起一些換洗衣物,然後搭上一條開往常德方向的船,瞞著母親和熟人,悄悄地離開了芷江。

鐵血湘西:官三代 沈從文 的 三段情 四)一段情 恰似春夢了無痕

沅水

挫敗與憂傷,是這場 所謂地初戀 帶給沈從文最深刻的印記。他後來抒寫湘西的作品中都瀰漫著淡淡的 “ 憂鬱 ” 與 “ 惆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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