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的蠻夷心態和子貢的外交奇謀

夫差的蛮夷心态和子贡的外交奇谋

吳國從吳王壽夢開始壯大,一直糾結在到底是建設雄邦還是禮邦這一問題上。季札在魯襄公二十九年的中原之行,是吳國的一次華麗轉身——從此,中原列國清晰的知道,東南的吳國並非蠻夷,而是周之大房、禮樂之邦。但是,吳王夫差名沒有珍惜先輩的努力。前488年,也就是季札救陳的兩三年前,吳王夫差忽然派出使者跑到魯國徵集「百牢」。《左傳》記為:「吳來徵百牢」。

「牢」在這裡是一個數量詞,專指用來接待禮儀的豬、牛、羊牲畜的頭數,「吳來徵百牢」就是指吳國人要求用豬、牛、羊各一百頭的級別來接待他們的君王夫差。可是周禮典章上對諸侯等級有嚴格詳盡的規定:公爵九牢,侯爵、伯爵七牢,子爵、男爵五牢。吳王夫差只是子爵級,按照禮制,他只能享受到「五牢」的待遇。

但是吳王夫差的使者卻非常蠻橫地闖入周公之後的魯國,命令道:「你們必須以一百牢的規格來接待我們的大王。」結果,魯國只得聽從。

夫差以為,他可以憑藉強大的軍事實力挑戰中原文化。魯國派出孔子的得意門生子貢來責問。夫差卻故意用野蠻人的口吻回答說:「你們中原人不是一直說我們吳人是蠻夷嗎?那就不要跟我說禮教。」

我們清晰的記得,吳王壽夢繼位之初,也曾自稱「蠻夷」,但這是自謙之辭,隨後,他就暗自培養了季札。但吳王夫差的狂言卻使壽夢以來吳國建立禮邦的理想付諸東流,也把吳國推到全體中原人的對立面上。

子貢面對這樣一個蠻橫的君王,自然無話可說,但在數年之後,他就在一次外交事件中,運用他縱橫捭闔的口才,將吳國推上了風口浪尖。後人論為:「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

整個事件的起因是齊國大夫田常想要在齊國叛亂,卻害怕高昭子,國惠子,鮑牧,晏圉的勢力,所以想轉移他們的軍隊去攻打魯國。孔子聽說這件事,對門下弟子們說:「魯國,是祖宗墳墓所在的地方,是我們出生的國家,我們的祖國危險到這種地步,諸位為什麼不挺身而出呢?」子路請求前去,孔子不同意。子張、子石請求前去救魯,孔子也不答應。子貢請求前去救魯,孔子才答應他。

子貢就出發了,來到齊國,遊說田常說:「您攻打魯國是錯誤的。魯國,是難攻打的國家,它的城牆單薄而矮小,它的護城河狹窄而水淺,它的國君愚昧而不仁慈,大臣們虛偽而中用,它的士兵百姓又厭惡打仗的事,這樣的國家不可以和它交戰。您不如去攻打吳國。吳國,它的城牆高大而厚實,護城河寬闊而水深,鎧甲堅固而嶄新,士卒經過挑選而精神飽滿,可貴的人才、精銳的部隊都在那裡,又派英明的大臣守衛著它,這樣的國家是容易攻打的。」田常頓時忿怒了,臉色一變說:「你認為難,人家認為容易;你認為容易的,人家認為是難的。用這些話來指教我,是什麼用心?」子貢說:「我聽說,憂患在國內的,要去攻打強大的國家;憂患在國外的,要去攻打弱小的國家。如今,您的憂患在國內。我聽說您多次被授予封號而多次未能封成,是因為朝中大臣的有反對你的呀。現在,你要攻佔魯國來擴充齊國的疆域,若是打勝了,你的國君就更驕縱,佔領了魯國土地,你國的大臣就會更尊貴,而您的攻勞都不在其中,這樣,您和國君的關係會一天天地疏遠。這是您對上使國君產生驕縱的心理,對下使大臣們放縱無羈,想要因此成就大業,太困難啦。國君驕縱就要無所顧忌,大臣驕縱就要爭權奪利,這樣,對上您與國君感情上產生裂痕,對下您和大臣們相互爭奪。象這樣,那您在齊國的處境就危險了。所以說不如攻打吳國。假如攻打吳國不能取得勝利,百姓死在國外,大臣率兵作戰朝廷勢力空虛,這樣,在上沒有強臣對抗,在下沒有百姓的非難,孤立國君專制齊國的只有您了。」田常說:「好。雖然如此,可是我的軍隊已經開赴魯國了,現在從魯國撤軍轉而進兵吳國。大臣們懷疑我,怎麼辦?」子貢說:「您按兵不動,不要進攻,請讓我為您出使去見吳王,讓他出兵援助魯國而攻打齊國,您就趁機出兵迎擊它。」田常採納了子貢的意見,就派他南下去見吳王。

子貢遊說吳王說:「我聽說,施行王道的不能讓諸侯屬國滅絕,施行霸道的不能讓另外的強敵出現,在千鈞重的物體上,再加上一銖一兩的分量也可能產生移位。如今,擁有萬輛戰車的齊國再獨自佔有千輛戰車的魯國,和吳國來爭高低,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險。況且去援救魯國,是顯揚名聲的事情;攻打齊國,是能獲大利的事情。安撫泗水以北的各國諸侯,討伐強暴的齊國,用來鎮服強大的晉國,沒有比這樣做獲利更大的了。名上保存危亡的魯國,實際上阻阨了強齊的擴張,這道理,聰明人是不會疑的。」吳王說:「好。雖然如此,可是我曾經和越國作戰,越王退守在會稽山上棲身,越王自我刻苦,優待士兵,有報復我的決心。您等我攻打越國後再按您的話做罷。」子貢說:「越國的力量超不過魯國,吳國的強大超不過齊國,大王把齊國擱置在一邊,去攻打越國,那麼,齊國早已平定魯國了,況且大王正藉著‘使滅亡之國復存,使斷絕之嗣得續’的名義,卻攻打弱小的越國而害怕強大的齊國,這不是勇敢的表現。勇敢的人不迴避艱難,仁慈的人不讓別人陷入困境。聰明的人失掉時機,施行王道的人不會讓一個國家滅絕,憑藉這些來樹立你們的道義。現在,保存越國向各國諸侯顯示您的仁德,援助魯國攻打齊國,施加晉國以威力,各國諸侯一定會競相來吳國朝見,稱霸天下的大業就成功了。大王果真畏忌越國,我請求東去會見越王,讓他派出軍隊追隨您,這實際上使越國空虛,名義上追隨諸侯討伐齊國。」吳王特別高興,於是派子貢到越國去。

越王聽說子貢到來,就下令清掃道路,到郊外迎接子貢,親自駕馭著車子到子貢下榻的館舍致問說:「這是個偏遠落後的國家,大夫怎麼屈辱自己莊重的身份光臨到這裡來了!」子貢回答說:「現在我已勸說吳王援救魯國攻打齊國,他心裡想要這麼做卻害怕越國,說:‘等我攻下越國才可以’。像這樣,攻破越國是必然的了。況且要沒有報復人的心志而使人懷疑他,太拙劣了;要有報復人的心志又讓人知道他,就不安全了;事情還沒有發動先叫人知道,就太危險了。這三種情況是辦事的最大禍患。」勾踐聽罷叩頭到地再拜說:「我曾不自量力,才和吳國交戰,被圍困在會稽,恨入骨髓,日夜唇焦舌燥,只打算和吳王一塊兒拼死,這就是我的願望。」於是問子貢怎麼辦。子貢說:「吳王為人兇猛殘暴,大臣們難以忍受;國家多次打仗,弄得疲憊衰敗,士兵不能忍耐;百姓怨恨國君,大臣內部發生變亂;伍子胥因諫諍被殺死,太宰嚭執政當權,順應著國君的過失,用來保全自己的私利:這是殘害國家的政治表現啊。現在大王果真能出兵輔佐吳王,以投合他的心志,用重金寶物來獲取他的歡心,用謙卑的言辭尊他,以表示對他的禮敬,他一定會攻打齊國。如果那場戰爭不能取勝,就是大王您的福氣了。如果打勝了,他一定會帶兵逼近晉國,請讓我北上會見晉國國君,讓他共同攻打它,一定會削弱吳國的勢力。等他們的精銳部隊全部消耗在齊國,重兵又被晉國牽制住,而大王趁它疲憊不堪的時候攻打它,這樣一定能滅掉吳國。」越王非常高興,答應照計行動。送給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把,良矛二支。子貢沒有接受,就走了。

子貢回報吳王說:「我鄭重地把大王的話告訴了越王,越王非常惶恐,說:‘我很不走運,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又不自量力,觸犯吳國而獲罪,軍隊被打敗,自身受屈辱,棲居在會稽山上,國家成了荒涼的廢墟,仰賴大王的恩賜,使我能夠捧著祭品而祭祀祖宗,我至死也不敢忘懷,怎麼另有其他的打算!’」過了五天,越國派大夫文種以頭叩地對吳王說:「東海役使之臣勾踐謹派使者文種,來修好您的屬下近臣,託他們向大王問候。如今我私下聽說大王將要發動正義之師,討伐強暴,扶持弱小,困扼殘暴的齊國而安撫周朝王室,請求出動越國境內全部軍隊三千人,勾踐請求親自披掛鎧甲、拿著銳利的武器,甘願在前面去冒箭石的危險。因此派越國卑賤的臣子文種進獻祖先珍藏的寶器,鎧甲十二件,斧頭、屈盧矛、步光劍、用來作貴軍吏的賀禮。」吳王聽了非常高興,把文種的話告訴子貢說:「越王想親自跟隨我攻打齊國,可以嗎?」子貢回答說:「不可以。使人家國內空虛,調動人家所有的人馬,還要人家的國君跟著出征,這是不道義的。你可接受他的禮物,允許他派出軍隊,辭卻他的國君隨行。」吳王同意了,就辭謝越王。於是吳王就是調動了九個郡的兵力去攻打齊國。

子貢因而離開吳國前往晉國,對晉國國君說:「我聽說,不事先謀劃好計策,就不能應付突然來的變化,不事先治理好軍隊,就不能戰勝敵人。現在齊國和吳國即將開戰,如果那場戰爭吳國不能取得勝利,越國必定會趁機擾亂它;和齊國一戰取得了勝利,吳王一定會帶他的軍隊逼近晉國。」晉非常恐慌,說:「那該怎麼辦呢?」子貢說:「整治好武器,休養士卒,等著吳軍的到來。」晉君依照他的話做了。

子貢離開晉國前往魯國。吳王果然和齊國人在艾陵打了一仗,把齊軍打得大敗,俘虜了七個將軍的士兵而不肯班師回國,果然帶兵逼近晉國,和晉國人在黃池相遇。吳晉兩國爭雄,晉國人攻擊吳國,大敗吳軍。越王聽到吳軍慘敗的消息,就渡過江去襲擊吳國,直打到離吳國都城七里的路程才安營紮寨。吳王聽到這個消息,離開晉國返回吳國,和越國軍隊在五湖一帶作戰。多次戰鬥都失敗了,連城門都守不住了,於是越軍包圍了王宮,殺死了吳王夫差和他的國相。滅掉吳國三年後,越國稱霸。

所以,子貢這一出行,保全了魯國,擾亂了齊國,滅掉了吳國,使晉國強大而使越國稱霸。子貢一次出使,使各國形勢發生了相應變化,十年當中,齊、魯、吳、晉、越五國的形勢各自有了變化。

針對子貢的這段作為,歷來讚譽多於批評。但在又有人藉此說:你看,孔子對季札不怎麼尊敬吧。吳國是季札的故國,孔子卻讓他的弟子講吳國搞得亡國了。我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先看看孔子是怎麼評價子貢的這段作為的,事載《孔子家語》:

孔子曰:夫亂齊,存魯,吾之始願,若能強晉以弊吳,使吳亡而越霸者,賜之說也,美言傷信,慎言哉。

看來孔子最初的意圖只是希望擾亂齊國以保存魯國,沒想到子貢一時興起,周遊於吳越晉三國之間,憑藉動聽的說辭造成了晉國強大、吳國削弱直至滅亡,而越國稱霸的結果。搞得天下形式大變,這不是孔子的本意,而只是子貢干擾的結果。最後孔子作了如下評價:動聽的說辭有傷信譽,要謹慎言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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