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刀(民間傳奇)

 1.錯斬清官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在皇城,如果劊子手能算上一個行業的話,那麼,說陳五爺是這行的狀元,肯定沒有人敢質疑。為什麼?因為“將軍刀”在他的手裡。

說起這把將軍刀,來頭可不小。當年皇太祖定天下,大力懲治貪腐,砍掉了無數貪官的腦袋。砍到最後,發現最大的貪官竟是曾伴他打天下的李將軍。皇太祖異常憤怒,當朝宣佈處死李將軍。

李將軍臨死前求皇太祖一件事,讓劊子手陳大板給他行刑。皇太祖惱恨李將軍,恨不得能將他凌遲,但文武百官都在,只能表現得寬容一點,就點頭答應了。不過皇太祖還是有些奇怪,為什麼李將軍要指定陳大板當劊子手,難道其中有什麼貓膩不成?皇太祖就讓太監去問個清楚。太監一查才知道,這個陳大板是劊子手中砍頭最利索的,傳說一個死囚被砍之後,飛出去的頭顱還驚呼了一聲:“好快的刀!”皇太祖頷首稱讚,在行刑前特地召見了陳大板,賜給他一柄“將軍刀”,並告訴他,以後這把刀專斬貪官,任何人不得干涉。從此,“御賜將軍刀”就這樣流傳了下來,成了劊子手至高無上的象徵。

將軍刀傳到陳五爺手裡,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個年頭了,據說砍過李將軍之後,這把將軍刀就沒再用過,但它的威信不可小覷。陳五爺憑著它,可以號令皇城所有的劊子手,也就是說,死囚的行刑都由陳五爺一手安排。

不久前,有個死囚姓周名烈,原本是個五品官,因為得罪了三品大員李榮升,被判斬首。這個周烈生性正直,為官清廉,家人沒錢交“斷頭錢”。有點資歷的劊子手都嫌沒有油水可撈,到了行刑前,請假的請假,裝病的裝病,推三阻四,不願出手。陳五爺又不能隨便派個新手去糊弄差事。周烈大小是個五品,加上又是清官,如果行刑時出了什麼差錯,恐怕會遭人唾罵。

陳五爺最後決定親自出馬。時值九月,天氣還有些燥熱,陳五爺來到刑場,一切準備就緒,只等時辰一到,揮刀問斬。

死囚周烈從容不迫,甚至還面帶著微笑。陳五爺在刑場混了這麼多年,如此從容赴死的人,還確實不多見。周烈向陳五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陳五爺沒有說話,只拿手試著刀鋒,以確保刀刃的鋒利。周烈這時開口了:“陳五爺,久聞大名,想不到還能死在你的刀下,這一趟辛苦你了。”

陳五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放心吧,保證一刀斷頭。”作為劊子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不能和死囚多費口舌,以免牽出鄉情之類,影響行刑。

周烈慘然一笑:“陳五爺,我在牢裡聽說要交‘斷頭錢’,可是家裡沒有多餘的銀子。雖然這是陋習,但我周烈生不負人,臨死也不能虧待了你,等我斷頭之後,我項上有塊玉墜,也還值二三兩銀子,如不見笑,你就收下吧。”

陳五爺扭頭將周烈仔細打量了一番,默默地點了點頭。

說話間,時辰已到,陳五爺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手起刀落,周烈人頭落地。陳五爺彎腰看了看周烈項上的刀口,非常平整,可見周烈並沒有承受太多痛苦。陳五爺順手拿過周烈項上帶血的玉墜,沒再停留,轉身就離開了刑場,只聽身後圍觀的百姓一聲聲嘆息:“可憐了一個清官!”

皇城的天說變就變,剛剛還晴空萬里,瞬間就陰霾遍佈。當天夜裡,竟然下起了一場冰雹。隨後,陳五爺每天一到午時,就頭疼不已。一開始,陳五爺以為是偶受風寒,吃了幾劑藥卻不見好轉。這樣一拖,幾個月過去了。有人告訴陳五爺,坊間盛傳當時九月飛雪是周烈的冤情所致,所以陳五爺的病很可能和周烈的死有關,不如去周烈的墳頭祭拜一番,以擺脫冤魂的糾纏。

2.祭墳收徒

陳五爺覺得有些道理,就帶著相依為命的女兒婉兒和一堆紙錢祭器,來到了周烈遠在百里外的老家邱莊。左右尋訪,才在一片荒山之上找到了一處墳包。

時值冬日,周烈的墳塋非常簡樸,連墓碑也沒有。鄉里人告訴陳五爺,這周烈家族本就不旺,原指著他當上五品官,能光宗耀祖,不想卻丟了性命。如今誰願和一個朝廷要犯牽上關係?所以,幾乎所有親戚都和周家斷絕了往來。周烈的妻子受不了打擊,自殺身亡,只留下一個年幼的孩子賣了房子才將夫妻倆草草安葬,然後孩子也失蹤了。

陳五爺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跪在周烈的墳前,點燃了紙錢,喃喃說道:“周大人,冤有頭,債有主,我陳五隻是個劊子手,是個殺人的工具而已。今天我特來向你請罪,請你放我一馬。倘能如願,從今往後,我陳五再不動刀見血。”

一陣寒風吹過,陳五爺燃燒的紙錢化作一陣黑灰,騰空而起。

說來也怪,第二天中午,陳五爺的頭疼病就沒再犯。陳五爺在客棧中向周烈的墳塋方向又拜了三拜,帶著婉兒起身上路回家。

陳五爺膝下只有婉兒這麼一個女兒,今年十一歲。陳妻幾年前倒是又產下一男嬰,卻是死嬰,陳妻也因為難產撒手西去。有人說陳五爺身上血腥過重,註定膝下無子。陳五爺也認了命,決定獨自帶著女兒過完這一生,別無他求。

天寒地凍,陳五爺和婉兒路過一個小鎮時,婉兒突然拉住了他,指著前面問:“爹,那個哥哥不冷嗎?”陳五爺仔細一看,只見街口有一個小乞丐赤膊跪在冷風之中。小乞丐的嘴唇青紫,但仍然咬緊牙關,直挺挺地跪著。他身前的泥缽裡,一個銅子也沒有。

陳五爺路過小乞丐身邊時,發現小乞丐的胸口掛著一塊玉墜。於是,他蹲下身來道:“小叫花子,如果你願意,我出五兩銀子買你身上的玉墜,這樣你就不用在寒風中受苦了。”

五兩銀子,足可讓小乞丐過完寒冬,不料小乞丐扭過頭去,生硬地說了一句:“不賣!”

陳五爺討了個沒趣,起身要走。婉兒卻掏出一枚銅錢丟在小乞丐的碗中,小乞丐僵硬地衝婉兒笑了笑。陳五爺拉著婉兒離開了街口,他以為小乞丐會後悔,然後追過來賣玉墜,可是走了很長一段路,小乞丐依然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陳五爺想了想,又轉身回頭,來到小乞丐身邊,問道:“小叫花子,如果我收你為徒,給你一口飯吃,你願不願意?”

小乞丐將信將疑地瞪著陳五爺。陳五爺哈哈一笑:“你別瞪我,就衝你這份挨凍的耐力,你這個徒弟我收定了。”

就這樣,小乞丐跟隨陳五爺一同來到了皇城,成了陳五爺的徒弟。小乞丐今年十三歲,沒有大名,只記得小時候家裡人都叫他阿狗。於是陳五爺就說:“從今天起,你就叫陳阿狗了。”阿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雖然劊子手行刑還歸陳五爺調配,但陳五爺為了兌現在周烈墳前許下的承諾,從此封刀,不再上刑場。陳五爺賦閒在家時,又物色了一個徒弟。

這個徒弟名叫葉孤水,比阿狗大三歲。葉孤水自小父母雙亡,有個大他十幾歲的哥哥,哥哥佔有了家中所有的財產之後,還算良心未泯,花了些銀子,將葉孤水送到了陳五爺門下,以圖將來這個弟弟能謀口飽飯吃,不會再來找他分財產。

劊子手是一個血腥的行業,拿不上臺面,俸祿也不多,但因為行內有“斷頭錢”這個不成文的規矩,所以暗地裡收入還是頗為可觀的。和所有行業一樣,有好處就有競爭。死囚家裡富有的,“斷頭錢”就會多交一些,派去的劊子手往往資歷深,技術好。反之,沒收到“斷頭錢”的,多半是新手上路,沒人知道新手一刀下去是什麼情況。

3.偷師學藝

阿狗說是學徒,和長工也差不了多少,家中大大小小的雜活全由他一個人打理。陳五爺每天會派給他許多活計,如若完不成,就會責罰他。

葉孤水倒沒有這個顧慮,因為他是交了銀子來的,雖然偶爾也會在陳五爺面前賣力地幹活表現,但還是以學技術為主。

也許有人會說,當個劊子手,拿刀砍頭,有什麼可學的?這可就大錯特錯了。想成為一名合格的劊子手,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面對一個活人,下刀要快、準、狠,還要一刀斷頭,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葉孤水練習的時候,阿狗都在忙著幹活,只能匆匆地瞄上一眼。有時他站在旁邊觀看,剛想偷個懶,就被陳五爺一聲喝責,只能離去。

葉孤水每天練習揮刀,揮刀只有一招,但刀卻是石刀,重量不等。有時夜裡,阿狗也偷偷地起來練習。一年之後,葉孤水已經能將最重的石刀輕鬆地舉起、砍下。陳五爺十分滿意。阿狗卻暗想:也不過如此,這我也可以做得到。

又是一年,葉孤水開始練習用真刀砍瓜果。陳五爺會在瓜果上畫一條線,要求刀落下去的時候,瓜果必須沿著畫線處分開,不能有分毫差錯。

阿狗依然是長工,依然沒有得到練習的機會。倒是陳五爺的女兒婉兒已漸漸長大,每天幫著阿狗分擔一點家務,給阿狗騰出不少時間。阿狗有時就站在院子一角,看著葉孤水練功。陳五爺雖不再反對,但還是從來不讓阿狗碰刀。阿狗只好在夜裡偷偷練習,爭取能趕上葉孤水。葉孤水在明處練,阿狗只能在暗處練。

春去秋來,又過了幾年,葉孤水已經練會了用刀劈竹子。從細竹到毛竹,葉孤水只要一刀下去,竹子肯定會從竹節那兒斷開,不偏不倚。阿狗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知道自己離葉孤水的水準越來越遠了。

這天夜裡,阿狗趁陳五爺已經睡去,偷偷地爬起來,在灶屋裡練起了刀。

阿狗找來竹子,在燭火的照耀下,照著毛竹就劈了下去。可是他的刀失去了準頭,竹子不但沒斷,還掉落在地,撞翻了灶屋裡的鍋碗,在深夜裡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響聲。阿狗忙不迭地扶起竹子,卻發現陳五爺的身影立在了灶屋前。

陳五爺冷冷地看著阿狗,問:“你偷學多久了?”阿狗低著頭沒有說話,他在心裡嘀咕:你不教我,我偷偷地學難道也不讓嗎?

陳五爺喝了一聲:“跪下!”阿狗沒動,只是犟著脖子看著陳五爺。陳五爺低聲喝道:“我讓你跪下,你沒有聽見?”

阿狗嘟囔道:“我沒犯錯,我不跪!”

陳五爺火了:“你不遵師命,就是最大的錯。”

阿狗再也忍不住了,說:“師父,你口口聲聲收我為徒,卻什麼都不教給我,是不是因為我沒交銀子給你?”

陳五爺沒想到阿狗敢頂撞他,大怒道:“你竟然敢這樣和師父說話!你給我滾!”

阿狗的牛脾氣也上來了,再不顧忌:“滾就滾!這幾年,你是給了我一口飽飯吃,但我也給你當了幾年長工,我不欠你什麼。”說罷,一頭衝出了灶屋,就要打開院門。

這時,阿狗身後響起了婉兒的叫聲:“阿狗哥,不要走!”

阿狗聽見婉兒的聲音,眼眶一酸,這麼多年來,婉兒待他如哥哥一般。如今兩人都已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心裡都有了一絲朦朦朧朧的情愫,如果今天走出這個院門,不知以後還會不會再有相見之日。

阿狗僵立在院門前。婉兒見他站住了,便轉身向陳五爺嗔怪地叫道:“爹……”

陳五爺又何嘗不知道婉兒的心意,只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進了裡屋,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阿狗最終還是留下了,只不過從此之後,他和陳五爺之間變得更加沉默。兩個人就像兩頭牛,在背對背地拉著一根看不見的繩索。

倒是婉兒想得周到,她偷偷地在粗大的木柴上描好墨線,然後讓阿狗劈柴的時候照著墨線劈。這些事,陳五爺知不知道?當然會知道一點,但自從那次爭吵以後,對於這樣的情形,他只有裝聾作啞,並像石頭一樣沉默。

4.孤兒身世

轉眼幾年過去了,陳五爺老了,連身子都有些佝僂了。

這年的中秋節,陳五爺坐在院裡,看著空中一輪皓月,不禁一聲長嘆。一旁的婉兒問道:“爹,為什麼要嘆氣?”陳五爺看了看心愛的女兒,說:“爹老了,最近又開始犯頭疼病了。”

婉兒趕忙說道:“爹,記得那年你去了一趟邱莊,回來後病就好了,要不要再去一趟?”

陳五爺瞥了一眼坐在一邊不吭聲的阿狗,說:“去一趟也好。”

阿狗仍然坐著,但身子不知為什麼無緣無故地抖動了一下。

正在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婉兒打開門,是葉孤水。葉孤水手裡提著一大堆禮品,衝陳五爺喊道:“師父,我給您送節禮來了。”

陳五爺的臉上這才堆滿了笑容,招手將葉孤水叫到身邊,說道:“孤水,你來得正好,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葉孤水連忙湊到陳五爺的身邊。陳五爺沉吟著說道:“前幾天我和刑部的差官說過了,秋後應該增加幾個新手開刀了,你終於有機會大展身手了。”

葉孤水驚喜地叫道:“師父,這是真的嗎?”要知道,這就等於刑部差官認可了他的劊子手身份,從此以後,他就可以拿俸祿,不用再依靠他的大哥過活了。

陳五爺不動聲色道:“你回去和你大哥說,開刀之前,家裡至少要準備二十兩銀子,孝敬差官。我這幾天有點事,離開一下,你把銀子準備好,事也就成了。”

葉孤水有些為難,但陳五爺卻懶洋洋地起身,拎著葉孤水的禮品進了屋。阿狗將一切看在眼裡,冷哼了一聲,也轉身進了屋。

第二天,陳五爺帶著阿狗去了邱莊,留下婉兒看家。陳五爺再次來到了周烈墳前,周烈的墳塋經年無人修葺,已經長滿了蒿草,而且塌陷了下去。

陳五爺吩咐阿狗修墳。阿狗拿起鐵鍬,從附近鏟來草皮,厚厚地蓋在墳塋上。陳五爺就坐在墳前發呆,看著阿狗一個人不停地幹著活。終於,周烈的墳頭又飽滿起來。

陳五爺在墳前跪下,燃燒紙錢,口中喃喃地不知念些什麼。跪拜之後,他招呼阿狗來拜,阿狗卻倔強地搖了搖頭,說:“不拜,我頭又不疼。”

陳五爺無奈,帶著阿狗回到客棧,打算住一宿,明天回城。

半夜裡,客棧的門悄然打開,一個黑影急匆匆出門,一路趕到周烈的墳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沙啞著聲音哭道:“爹,娘,孩兒不孝,不能來給你們立碑,不能來給你們燒紙上墳……”

這個黑影不是別人,正是阿狗。阿狗痛哭一番後,起身又回到了客棧。

第二天,陳五爺帶阿狗回到了皇城。果然如婉兒所言,陳五爺的頭疼病又自然而然地好了。

秋後,葉孤水終於如願地成了一個開了刀的劊子手。大家都說,他的活幹淨利落,刀口平整,一次“潑湯”(讓死者只流一次血),不愧是陳五爺的親傳弟子。可是,葉孤水卻有些悶悶不樂。

陳五爺是過來人,明白是怎麼回事,對葉孤水說道:“孩子,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你不殺他,他也會死。你不用再內疚了,這就是命。”

葉孤水呆呆地看著陳五爺,陳五爺拍了拍他的肩。

5.新仇舊恨

又是一年的中秋,陳五爺又老了一些。

這一年,葉孤水已經和大哥分開,他早早地來到了陳五爺家中,陪師父過節。經過一年的歷練,葉孤水再也不是新手了,他的言談間透著自信,在和陳五爺說起砍頭時,就像說切菜一樣輕鬆。

陳五爺只顧著喝酒,笑而不言。席間,反而襯得阿狗更不像個模樣,只有埋頭吃飯。

葉孤水喝了一口酒,說:“師父,再幹幾年,我存點銀子,買間房,就可以成家立室了,不過有件事,想請您幫個忙。”

陳五爺抬起眼,“哦”了一聲,示意葉孤水說下去。葉孤水神秘地說道:“師父,您聽說了嗎?大貪官李榮升被下了大獄了。”陳五爺微微一笑:“是嗎?這和你掙錢買房又有什麼關係?”

正走向灶屋去添飯的阿狗聽到兩人的談話,停下了腳步,又悄無聲息地返回桌邊。葉孤水胸有成竹地說:“李榮升貪腐成性,民怨沸騰,這次入獄,肯定是要掉腦袋的。我懇請師父,如果李榮升秋後問斬,請讓我親自操刀,殺了這個大貪官。”

陳五爺恍然大悟:“你小子,原來是看中了李榮升的‘斷頭錢’。我實話告訴你,像李榮升這樣的貪官入獄,家產肯定會被抄收,你就別指望這是個肥差了。”葉孤水連連搖頭道:“不不,師父,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殺李榮升,不是為了錢。您想啊,如果我殺過一個三品大員,身價豈不是就起來了?這種名聲可比錢財更管用。”

陳五爺聽罷,哈哈大笑:“好,你小子有頭腦,是個好劊子手!但這事現在我還不能答應你,李榮升到底會不會被殺頭,還不清楚。我們這行有一忌,就是不能盼著人死。等有了確切消息,你再來找我吧。”

葉孤水連連稱是,說話間,又拿出一袋銀子,雙手捧給了陳五爺:“師父,這是我一年裡存下來的銀子,全部在這兒了,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說罷,葉孤水將銀子放在了桌子上。

陳五爺思忖了片刻,將銀子推了過去,說:“孤水,你好好幹,等你真的殺了李榮升,我手中的‘將軍刀’也就有傳人了。”葉孤水聽罷欣喜異常,當即給陳五爺叩了三個響頭,才樂滋滋地告退了。

中秋夜,月亮靜靜地灑著清輝。夜已深,院子裡只剩陳五爺還坐在靠椅上,似眠非眠。阿狗悄悄地來到了陳五爺身邊,低聲地叫了聲“師父”。陳五爺問有什麼事,阿狗低頭沉默了半晌,終於抬起頭說:“我想開刀。”

陳五爺抬了抬眼皮,說:“你認為你的技術過關了嗎?”

“師父,也許我的技術確實不如葉師兄,但開刀已經不成問題,不信我現在就練給您看。”阿狗急急地解釋著。

陳五爺擺了擺手,再次閉上了眼睛。阿狗突然沙啞著聲音說道:“師父,我知道我沒什麼可以孝敬您。當年,您想要我的玉墜,我沒給您,現在請您收下。我只求您讓我去開刀斬了李榮升的頭。”阿狗手上,託著的是他戴了多年的那塊玉墜。

陳五爺看著那塊玉墜,根本沒有理會,而是老態龍鍾地起身,向自己房中走去。院子裡只剩下阿狗失落的身影,他的要求落空了,在師父心中,斬殺李榮升的人,將會是將軍刀的傳人,怎麼能輪到他阿狗呢?況且,那塊玉墜最多隻值五兩銀子。想到這裡,阿狗眼中的絕望漸漸變成了一抹仇恨。

陳五爺站在房門口,突然轉身向阿狗招了招手,說道:“阿狗,你過來。”阿狗茫然地起身,隨著陳五爺進了房間。

陳五爺咳嗽了一聲,說:“阿狗,你跪下!”阿狗這次沒有反抗,只稍稍猶豫了片刻,就跪在了地上,他想知道陳五爺到底想說什麼。今天,也許就是陳五爺的忌日了。

陳五爺摸索著拿出一個盒子,說:“我當了一輩子劊子手,收過無數的斷頭錢,但只有一個物件,一直留到了今天。阿狗,你抬起眼來看看,是否認識?”

陳五爺的手中,也是一塊玉墜。這塊玉墜阿狗怎麼會不認識?因為這塊玉墜和他手裡的那塊玉墜一模一樣,上面刻著一個吉祥的“吉”字。但如果細心一點的人會發現,兩個方形的玉墜外側,都有一個細細的半框痕。“吉”字在半框裡,就是一個“周”字。

阿狗的淚一下湧上了眼眶,這一對玉墜,曾經分別戴在他和父親周烈的身上。只是父親周烈被殺頭後,那塊玉墜已遺失。阿狗為了辦父母的喪事,賣了屋子也沒捨得賣玉墜,到後來無處投靠,只能做了乞丐。這麼些年來,他隱姓埋名,想不到另一塊玉墜竟一直被收在陳五爺這裡。看來,陳五爺早已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阿狗含著淚,倔強地反問道:“師父,既然您知道我是誰,為什麼還要收留我?您不知道我有多恨您嗎?如今,只求您讓我去砍了李榮升的頭,只有這樣,我對您的恨才會一筆勾銷。”

陳五爺搖了搖頭,喃喃道:“孩子,是讓你知道我初衷的時候了。”

6.良苦用心

當年,陳五爺為什麼要親自上刑場給周烈行刑?並不是他真的無法調配劊子手。周烈沒有斷頭錢,陳五爺怕派去行刑的劊子手會暗中使壞,或者被李榮升買通,讓周烈死前承受更多的痛苦,所以陳五爺決定親自出馬。陳五爺心中欽佩周烈是個剛正不阿的好官,可他只是一個劊子手,國家大事他只能看,不能說,更插不上手,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周烈毫無痛楚地死去。

周烈死後,陳五爺確實受了風寒,就藉機找了一個理由,去周烈的墳前祭奠。要說也巧,陳五爺無意中遇到了阿狗,看見他胸口的玉墜,就斷定他和周烈有關係。為了試探阿狗,他假意要買下玉墜,阿狗死活不願賣,更肯定了陳五爺的想法。只是阿狗留了心眼,不願說出真名,陳五爺也就沒有說破。第二次去邱莊,陳五爺夜裡偷偷跟在阿狗身後,確定他就是周烈的兒子。

陳五爺說收阿狗為徒,只是想給他一碗飯吃,卻不願將他教成一個真正的劊子手。因為阿狗是忠烈的後代,不應該做這個下九流的職業。那一次阿狗一氣之下要離開陳家,陳五爺只能做出讓步,他不想讓阿狗當劊子手,更不願讓阿狗再去流浪,去乞討。

這些年來,陳五爺一心把葉孤水當成了繼承人,這孩子也命苦,也許成為一個劊子手,對他來說,不是壞事。將軍刀,是要傳給他的,雖然陳五爺收了葉孤水哥哥不少銀子,但葉孤水以後的生活,肯定不成問題。

這些年,陳五爺確實是存了些錢,這些錢,他準備留給婉兒當嫁妝,他要給女兒找個值得託付的人,才會放心。

說完這些,陳五爺深深地看了阿狗一眼。阿狗何嘗不知道陳五爺這一眼的意味,他和婉兒如今早已情投意合,只是還沒有挑明罷了。

阿狗木然地思索著,又問道:“師父,這麼多年,是我錯怪了您,但我仍有一事不明。您為什麼不讓我開刀,讓我親手殺了李榮升為父報仇,了卻我的這樁心事?我只求您這一次,成嗎?”

陳五爺搖了搖頭,說:“你一旦開刀,沾上了血腥,從此就沒有回頭路了。而且劊子手還有個大忌,就是心中不應該有仇恨。你的心中充滿了仇恨,刀就會走偏,會給死者增加無數的痛苦。”

阿狗仍有不甘。他殺李榮升,技術不行,就算增加了李榮升的痛苦,那又如何,不是更解氣?

陳五爺彷彿看透了阿狗的心思,嘆了口氣說:“你想不想看看‘將軍刀’,想不想知道它背後的故事?”說罷,陳五爺轉身取出一個木匣,裡面有一把黃布包裹的刀。這把刀,就是將軍刀。陳五爺小心地將黃布一層層地打開,御賜的將軍刀靜靜地呈現在阿狗面前。傳說中的將軍刀,果然造型精美,但阿狗很快發現,這把將軍刀竟然沒有開刃,刀刃足有一分之厚!

沒有開刃的刀,怎麼砍頭?陳五爺說:“你還是聽我說完將軍刀的故事吧。”

那一年,皇太祖要斬李將軍,李將軍懇求讓陳大板行刑。皇太祖對貪官恨之入骨,但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已經同意了李將軍的請求,所以皇太祖想了一個辦法,故意賜給劊子手陳大板一把特製的將軍刀。開刀問斬之日,陳大板只能拿著將軍刀行刑。再厲害的劊子手,沒有了利刃,也是枉然。那一場行刑,慘不忍睹,陳大板足足砍了二十一刀,才將李將軍的頭顱砍下。李將軍是個大貪官,雖然人人恨他,但那天看到行刑慘狀的人,到後來也都矇住眼睛,不敢再看。

從那以後,將軍刀沒再用過,只象徵著劊子手的最高權力。有的劊子手羨慕陳大板,但他們又何嘗知道,陳大板行刑之後就變得目光呆滯,狀如痴傻,從此再也沒有動過刀。

陳五爺說完這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你還記得葉孤水第一次開刀後的神情嗎?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李榮升的下場,是多行不義必自斃,老天自會替你報了仇,何苦偏要自己動手?等你真的開刀殺了人,承受的永遠要比得到的多。恨,才是最折磨人的東西,你明白嗎?忘了這些吧,孩子,你的父親如果泉下有知,肯定不會希望你這樣為他報仇,更不會希望你成為一個劊子手。”

聽完這一席話,阿狗叩伏在陳五爺的面前,已泣不成聲,而懷中的一柄尖刀,“嗆啷”一聲落地。這把刀,是他準備用來要挾陳五爺的,陳五爺如果不同意,他就準備同歸於盡。而現在,這把刀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秋後,李榮升被判斬首,行刑的正是葉孤水。葉孤水以酒噴刀,刀如閃電般落下。李榮升的頭顱瞬間和身體分離。分明有人看見,李榮升的頭顱在落下之後,仍然流下了兩行悔恨的淚水。

陳五爺去世後,將軍刀就傳給了葉孤水。阿狗則帶著婉兒遠離皇城,過著平凡人的日子。阿狗一直叫陳阿狗,沒有再改名,而不瞭解他們的街坊都很奇怪,為什麼他的兒孫,卻無一例外地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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