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已經消失的農村老戲臺,承載了多少故事,演繹了多少人情冷暖?你可能沒有見過它的模樣,但它卻在歷史文化的長河中真實地活了幾百年。
桑明慶 | 文
老戲臺精緻
演的戲更好看
在我的記憶裡,老家村西口有一個老戲臺,聽老人們講,這座戲臺已有200多年的歷史了。
老戲臺建在村口一開闊地上,座北朝南,不算很大,有三間房子大小,但建造非常精緻。
戲臺地基高出地面近兩米,一律是青色條石壘成,條石打磨方正,稜角分明,像刀切的豆腐一樣。
戲臺前面兩個角是兩根粗壯的木頭柱子,柱子直徑有三十公分,高有三米。
柱子紅漆斑駁點點,但柱子上雕刻的戲聯卻清晰可見,上聯是:文就武成,金榜題名空富貴;下聯是:男婚女嫁,洞房花燭假風流。
戲臺正上方橫跨整個舞臺的是用作為眉眼的五十公分寬木板,木板周圍雕刻著花鳥草卉,中間均勻分佈雕刻著五種圖案,正中央是龍鳳呈祥,兩邊分是桃花十里豔、碧荷滿池溢、菊黃染百川、臘梅暗香浮。
從這些雕刻精美的圖案裡可以看到,人們對美的追求對美的嚮往,從古至今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個村口老戲臺唱戲,一般是農忙結束,或逢年過節的時候,村民們會請上戲班子熱熱鬧鬧唱上幾天,唱戲的開支是家家戶戶攢的錢。
鄉親們認為在自己門前唱戲,是一件很有臉面的事,也是村莊的榮耀。
每逢唱戲時,方圓十里的村民總會趕來湊熱鬧。鑼鼓還沒有敲響,戲臺旁邊的空閒地上就人頭攢動了,賣油條的賣燈盞糕的,還有轉個不停的風車。
小孩子拉著大人的手,哭著鬧著,都要買,這時候大人們都很大方,都會買。他們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有神靈庇佑、上蒼降福,這一場戲肯定能給自家帶來福祉。
開場戲是舞戲《大鬧天宮》,一陣鑼鼓後,演員上場了,先是四個打旗手,邁著緊急的步伐,翻卷著彩色旌旗,在舞臺上走上兩圈後,分列站在兩旁。緊接著龍王、女兒、蝦兵出場了。
最後,孫悟空翻著筋斗雲來到龍王面前。演孫悟空的演員功底不淺,筋斗翻的一串一串,金箍棒耍得上下翻飛,在燈光照耀下發出陣陣光芒。
臺下觀眾,勾肩搭背,前呼後擁把戲臺圍個水洩不通,有的人蹲著,有的坐著,也有的站著,靠近戲臺的樹上、房頂也都爬滿了頑皮的小孩子。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這接地氣的戲班,原汁原味的唱腔,確實讓人著迷。
臺上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臺下是男女老少芸芸眾生,演戲人精益求精演得惟妙惟肖,看戲人津津有味笑得前仰後合。
臺上演員聲淚俱下,臺下觀眾也跟著哭鼻子抹眼淚,人們的心緒隨著劇情的發展被帶進喜怒哀樂的氛圍中。
演到精彩動人處,又會引起滿堂喝彩鬨堂大笑。而有些略懂戲文知識的人,則在臺下指手劃腳,品頭論足。
更有一些後生姑娘來看戲是幌子,談情說愛是真意,借這個機會眉來眼去。
戲臺故事多
有他也有我
關於戲臺,還有一個笑話。
某年正月十五,村口老戲臺唱戲,晚上弟弟去看戲,哥哥不喜歡看戲要在家睡覺,弟弟吃過晚飯搬著凳子走時,哥哥說,你去看戲吧,我在家替你睡覺,你在臺下替我看戲。
弟弟在臺下心想,哥哥你在家替我睡覺多好,躺在炕上蓋著被子,暖暖和和地閉著眼睛多舒服,我替你看戲又要伸長脖子,又要豎起耳朵,還有瞪大眼睛,挨冷受凍,你替我睡覺沾多大光,我替你看戲吃不少虧,我才不替你看戲呢。
臺下弟弟緊閉雙眼,雙手捂住耳朵,把頭藏到兩腿之間,硬是一眼也沒有往臺上看。
哥哥在家心想,弟弟在臺下看著優美的舞姿,華麗的戲裝,聽著委婉的豫劇唱腔和聲聲板胡的旋律,特別是女演員條的身段,漂亮的臉蛋,長長的水袖讓你大飽眼福,替我看戲你沾多大的光,我一個人在替你睡覺,家黑咕隆咚的,連個人說話都沒有,我替你睡覺吃虧大了,我才不替你睡覺呢。
於是哥哥穿上衣服,坐在院子裡,高高仰脖子瞪著大眼,數起了星星。
第二天,兄弟倆見面問好後,哥哥說:“昨天晚上我替你睡覺睡得可好了,一夜沒有睜眼。”
弟弟說:“昨天晚上我替你看戲也很賣力,從頭到尾認真看,一次眨眼都沒有。”說罷,兩個人都偷偷地笑了。
在我的記憶裡,奶奶非常喜歡看戲,只要村口老戲臺唱戲,父親都要用小推車推著裹著小腳的奶奶去看戲。
每次看戲時,父親都怕奶奶著涼,都要拿上二塊小棉褥子,一塊放在小推車上讓奶奶坐,一塊蓋在奶奶的腿上。
父親把奶奶安安穩穩地攙扶到小推車一側上,為了掌握平衡,父親還要找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塊放在另一側,然後父親彎腰把拌肩帶跨在肩膀上,直起腰就出發了。
夕陽之下,鄉道之間,一縷晚霞映照在母子倆的臉上。這對母子邊走邊聊,他倆聊舞臺上戲文裡的忠奸善惡、人情世故,每當聊到高興的時候,母子倆會發出郎朗的笑聲,這笑聲會在幽靜的田野裡傳得很遠很遠。
戲臺上有戲
也有人生百態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村口老戲臺很少唱戲了,變成了早請示晚彙報和批鬥的場所。
有一年秋天,生產隊組織全體社員站在戲臺前進行早請示,每個社員都要面對戲臺中央毛主席像表決心。
第一個社員說毛主席啊毛主席,今天我去犁地,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個社員接著說毛主席啊毛主席,今天我去割穀子,保證完任務。
輪到65歲的老害奶奶表決心了,老害奶奶有兩個女兒,村裡人都管她叫二妞的娘。
老害奶奶梳著一個老太太頭型,頭髮在腦後盤成一個疙瘩,上身穿一件有襟夾襖,下身是大襠褲,兩個腳脖子用帶子邦著,一雙裹過的小腳上穿著尖口黑布鞋,她顫巍巍來到毛主席像前,半天想不起怎麼說,最後結結巴巴地說:“毛主席啊毛主席,俺是二妞的娘。”
老害奶奶說完引起社員們一陣大笑,隊長趕忙跑過來,把她拽到一邊說,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於是隊長教她,應該是毛主席啊毛主席,今天我去割穀子,保證完成任務。
老害奶奶第二次來到毛主席像前,看上去很緊張,雙眼含著淚水,緊緊注視著毛主席像,嘴巴慢慢張開:“毛主席啊毛主席,俺是二妞的娘,今天割麥子往黑一定割完。”
緊張地把割穀子說成了割麥子,社員們又是一陣笑聲。
填滿肚子,吃飽飯,是六七十年代人們的一種奢望。
村裡有個姓李的年輕人,當時有二十四、五歲,由於家裡窮一直沒有尋到媳婦,和母親一起生活。
一年秋收前,他家已沒有口糧了,年近八十的母親餓得走不動路。
一天夜裡,他偷偷跑到生產隊的玉米地裡,掰了一柳籃玉米棒,準備回家給老母親煮煮吃,偏巧被公社護秋隊逮了個正著,被送到公社。
當天晚上,公社在村口老戲臺開批鬥大會。
一樣的戲臺,一樣的觀眾,卻是不一樣的內容,戲臺上沒有了華麗的戲裝,沒有了委婉動聽的琴絃聲,沒有了才子佳人曲折離奇的故事。
臺下沒有了興高采烈的歡聲笑語,沒有了如醉如痴的表情。有的只是戲臺上嚇人的吆喝聲。
那個小夥子被五花大綁,脖子上掛著一塊白色牌子,上面寫著“盜竊犯”。
公社派出所所長宣佈了他的罪行,並帶走進行拘留。
臺下他的母親,哭喊著:“孩子啊,娘不餓,誰叫你去偷玉米的?”
秋風陣陣,讓人感到寒冷,天上疏星點點,一片厚雲遮住了彎彎的月亮,母親的呼喊聲被警車刺耳的呼嘯聲淹沒了。
後來,隨著村裡人口不斷增加,村口老戲臺被拆除了,作為宅基地蓋成了住房。
這個有著二百多年曆史的老戲臺,就這樣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之中。但無論如何,村口老戲臺演繹的酸甜苦辣,在鄉親們的心裡永遠揮之不去。
桑明慶,安陽市殷都區人,現供職於安陽縣糧食局,安陽市作協、詩詞學會會員,散文、詩歌散見新華網、搜狐網、大河網、《糧油市場報》《石家莊日報》《穀風詩刊》《文源》《安陽日報》等媒體,2014年出版詩文集《太行小溪》,有多篇作品獲獎。
豫記,全球河南人的精神食糧!
閱讀更多 豫記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