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曾和三毛深夜長談的河南人,卻活成了台灣文化史上的一頁傳奇

龍應臺稱他是“動盪世界的永恆”;余光中說他“有狷者風格,狂者進取”;三毛曾與他深夜長談;林夕把他視為中國文學道路上的引路人;陳綺貞專門為他寫歌……他是孤獨國的國王,是臺灣文化史的傳奇,他還是河南最好的現代詩詩人——周夢蝶。

這位曾和三毛深夜長談的河南人,卻活成了臺灣文化史上的一頁傳奇

王又又 | 文

臺灣第一屆“國家文藝獎”的獲得者

是一個河南人

我選擇紫色,

我選擇早睡早起早出早歸。

我選擇冷粥,破硯,晴窗,

忙人之所閒而閒人之所忙。

……

——《我選擇》周夢蝶

如果你問我,河南最好的現代詩詩人是誰,我一定不假思索——周夢蝶。

但是,在很多人眼裡,這個回答有點答不對題。因為在世人眼中,周夢蝶是一位臺灣詩人。

周夢蝶,臺灣第一屆“國家文藝獎”的獲得者,很多文人心中的偶像。

龍應臺稱他是“動盪世界的永恆”;余光中說他“有狷者風格,狂者進取”;三毛曾與他深夜長談,直至母親下逐客令;林夕則把他視為中國文學道路上的引路人,在被問“為何喜歡中國文學”時,林夕回答“應該是因為周夢蝶”。

這位曾和三毛深夜長談的河南人,卻活成了臺灣文化史上的一頁傳奇

自古以來,“文人相輕”的傳統在他身上似乎失效,相比大多數在紅塵之中摸爬滾打的文人騷客,他似乎早就脫離塵世,如一股枯寂的風,拂過山崗。

初中時,周夢蝶寫下人生第一首現代詩;

1952年,周夢蝶31歲,開始發表詩作;

1954年,加入臺灣現代詩歌史上最重要的文學團體藍星詩社,同為詩社成員的人有覃子豪、鐘鼎文、葛賢寧、余光中、夏菁、鄧禹平等;

1959年出版第一部詩集《孤獨國》,影響深遠,1992年,此書被《聯合報》評選為“臺灣文學經典”,而周夢蝶也被大家譽為“孤獨國國王”;

……

記得去年《十三邀》採訪李誕,談起詩歌,李誕感嘆,“有年輕人居然是不寫詩的?我難以想象。”

不知怎地,如今詩歌在中國,居然成為了一個很小眾的話題,而周夢蝶,作為一個小眾領域的小眾詩人,自然不為大眾所知。

有時,聽大家說起他,也只是被一個“臺灣詩人”的標籤所概括。但其實,他除了臺灣詩人的身份,還是河南的詩人,而這兩者之間,就像臺灣與河南一樣,遠隔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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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書攤,成為臺北的文學地標

1921年,周夢蝶出生於河南淅川,原名周起述,是遺腹子,從小被母親拉扯長大。

雖然家庭條件艱苦,但母親不敢輕視教育,周夢蝶十一歲時,入私塾讀書。《朱子家訓》、《龍文鞭影》、《四書集註》一一讀過。但他尤愛《紅樓夢》,尤三姐、林黛玉、晴雯、寶釵……周夢蝶宛如寶玉般熱愛這些女子性情。

一日,祖母聽到周夢蝶在後院誦讀,便說了句“這孩子嚐到書味了。”而這句話,似乎預言了周夢蝶的一生。

由於家裡實在貧寒,以至於周夢蝶十八歲才上小學。然而,他僅上小學一年,便跳級進入了初中,輾轉在安陽、開封求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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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時年27歲的周夢蝶,被一陣時代的狂風裹入軍營。

他本是到武漢求學的,沒想到,因緣際遇卻參了軍。周夢蝶一名,也是他參軍時給自己起的。

由於很喜歡“莊周夢蝶”的故事,周夢蝶很早就萌生了改名的想法。但忌於“周夢蝶”一名太過女性化,他一直不敢跟家裡人講。終於,參軍時,他在登記薄上寫下了“周夢蝶”的大名,而這次改名,也開啟了周夢蝶離鄉背井的生活。

參軍沒多久,周夢蝶便隨著軍隊去到臺灣。

周夢蝶雖然當了兵,但卻真心不是好兵苗子,可以說,當了七年兵,生了七年病。而且,周夢蝶也的確志不在此。

當兵時,周夢蝶曾在部隊寫過一篇“我的志願”的文章,裡面記錄下“一個小竹樓、兩個書架、一個書桌子、兩張椅子、一個人逍遙地在裡面,別無所求”的願景,但被連長評價:“一個軍人,怎麼可以這樣消極!”

於是,1956年,周夢蝶退役了。退役後的周夢蝶舉目無親,孤身一人闖蕩臺灣。一個人,就偷不得懶,“從此,微塵弱草,雨萍風絮……”(周夢蝶寫給好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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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退役後的周夢蝶每天揹著所有的書乘公交往返於臺北和平東路(住所)與武昌街,開始在武昌街擺書攤。直到1980年,因患胃疾,周夢蝶割去了3/4個胃,不得已才結束了21年的書攤生涯。

最初為躲避“城管”,周夢蝶只能揹著他的書打游擊,後來,在一個河南老鄉的建議下,他將一個書架釘在了武昌街上的明星咖啡館門口,才算固定了下來。

臺灣作家林清玄在回憶周夢蝶的文章中曾寫道這一段時光:“當時我們的年紀尚小,文學的道路迢遙幽渺,但是就在步行過武昌街的時候,所謂文學就成了一種有琉璃色澤的東西,帶引著我們走。”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武昌街上的明星咖啡館是臺北的文學地標,白先勇、林懷民、施叔青、黃春明、陳映真等作家常在這裡寫作、交談。而周夢蝶的書攤,無疑是這座文學地標最特別的一道風景線。

這位曾和三毛深夜長談的河南人,卻活成了臺灣文化史上的一頁傳奇

車來車往之間,一個乾瘦沉寂的人穿一襲藏青長衫,如老僧入定般守著一方小小書架,徑自打坐。書攤上的書,都是些純度極高的文學、哲學類書籍,很多還是絕版書。常常有人在他的書攤上買罷書,就去明星咖啡館看。

周夢蝶的這種氣質吸引了很多人。特別是在他《孤獨國》出版之後,除了李敖、瘂弦、余光中等大咖常在他書攤前駐足,還有很多女生喜歡圍繞著他講心事。但大部分情況下,周夢蝶多是聆聽,很少言語。

我選擇“荒涼的自由”,孑然一身

可讓人好奇的是,幾十年周夢蝶一直是單身狀態,他為什麼不娶妻呢?

原來,周夢蝶16歲就在河南老家結了婚,去到臺灣時,已育有兩子一女。但是,很多和他一樣的人在臺幾十年,也紛紛重組了家庭,畢竟,在時代的洪流下,很多時候我們別無他選,但生活,還是要繼續。

所以,他是不想娶嗎?

平日裡,周夢蝶過著極其簡樸的生活,就像他的詩歌裡所寫的一樣,他選擇“早睡早起早出早歸”,選擇“冷粥,破硯,晴窗”,寡言少語,做事節奏緩慢,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禁慾系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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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夢蝶手抄《心經》

但據周夢蝶的好友陳玲玲說,“如果別人說他清心寡慾,我會覺得很好笑。”就連周夢蝶自己都說,“我之所以還能寫幾首破詩,因為我感情不平靜。”

是沒人喜歡他嗎?

有一次周夢蝶和三毛兩人相談至深夜,直到三毛母親下逐客令。周夢蝶起身準備告別,卻不想,三毛一把攔住了大門,怔怔的望著周夢蝶。周夢蝶愣住,不知所措,兩人相對無言,一兩分鐘過後,三毛讓開,周夢蝶奪門而出……

那既然周夢蝶還有情,世間女子也有意,那為何他還是孤身一人呢?

周夢蝶曾寫過一首詩——《於桂林街購得大衣一領重五公斤》,“獨身與兼身/荒涼的自由/與溫馨的不自由/爭執著。”最後,詩人做了選擇,“我是負裹著一襲/鐵打的/蘇格拉底的妻子似的/城堡/行走”。

周夢蝶曾在紀錄片《化城再來人》中談起這個話題,說自己之所以不討老婆,其實是因為怕自己變成暴君,“我要的女人必須是完美的,世界上只有觀世音完美,而觀世音是不嫁人的。我可以說是一點條件也沒的人,卻要求完美的對象,可說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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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水瓶座的人,生了顆處女座的心。但他的“完美”不但對外,對自己也極為苛刻。這一點,從他“寫詩”一事上便能看出來。

臺灣文化史的一頁傳奇

化作了一隻紫蝴蝶

周夢蝶對於自己所有的詩都很認真,從1959年出版第一部詩集開始,一生共出版過五本詩集,可以說,產量很小了。其中有一首詩,周夢蝶寫了整整四十年。

周夢蝶常常會不經意間獲得一句妙言,捨不得,便只能將其擴展成詩。

“因為一個詩題目,真好,但是在當時,我衡量自己,這個題目,我搬不動,就是眼下,我還拿不起來,還要儲蓄力量。但是我捨不得丟掉,就擺在一邊,繼續讀書,四十年後,再把它拿出來。”

生於冷養於冷壯於冷而冷於冷的

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

雲有多重,愁就有多深

而夕陽,夕陽只有一寸!

——《好雪,片片不落別處》節選

這首《好雪,片片不落別處》,便是那首寫了四十年的詩。

其實,周夢蝶的詩,並不是很好讀。由於受傳統文學和佛學的影響,他的詩中常常會出現文學意象和佛教用語,如果你對佛學或傳統文學丁點不瞭解,還真不好理解他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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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歲時,周夢蝶開始禮佛。原先只是為了改掉自己愛吃肉、喝酒、愛看電影、說話不乾不淨的習慣,但沒想到,禮佛後,這些習慣並沒有發生什麼改變。只是,雖然沒能達到自己最初的目的,但在禮佛的過程中,周夢蝶卻收穫更多。

於是,他開始專研佛法,並將所得,入詩。

走總有到的時候

你說。與穆罕默德同一鼻孔出氣

自霸王椰足下下下處一路

匍匐而上而上而上直到

與頂梢齊高

真難以置信當初是怎樣走過來的

不敢回顧,甚至

不敢笑也不敢哭──

生怕自己會成為江河,成為

風雨夜無可奈何的撫今追昔

——《走總有到的時候》周夢蝶

1996年,周夢蝶帶著多年的積蓄回鄉省親。然而,回到老家淅川,恍如隔世,滿目皆是離別。

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均已去世,而為他吃盡苦頭的母親,則更是在他當兵那年便去世了。

近鄉情更怯。真正踏上鄉土,一座座墳墓無疑像重錘一樣擊打在周夢蝶心上。周夢蝶雖然表面不露聲色,但內心的孤苦悲痛可想而知。

“我不敢看那個墳,我在那個墳前站了很久很久。母親為我吃盡千辛萬苦,也不知道自己和她結了什麼緣,好不容易把我養大了,她卻走了。”

沒過多久,周夢蝶便結束了這次省親之旅,回到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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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周夢蝶回河南省親,與弟弟、孫子、孫女的合影

2014年,周夢蝶因病在臺北逝世,享年94歲。

逝世後,臺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追授周夢蝶“總統褒揚令”,褒揚周夢蝶“悉力投身藍星詩社,汲取西洋文學深微,簞食瓢飲,鬻書維生,運思振筆,辭無竭源,蓄積藝文創作能量。體現東方無我意度,允為臺灣文化史頁不朽傳奇。”

龍應臺說,“周夢蝶的一生,是臺灣文化史的一頁傳奇,更是一個時代的勳章”。

只是,這個傳奇已化作一隻紫蝴蝶,去了另一個國度,那裡沒有嬲騷的市聲,只有時間嚼著時間反芻的微響。

豫記,全球河南人的精神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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