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父親愛喝茶，大把茶葉，瓷杯、玻璃杯，最常用的還是“搪瓷把缸”，夠大。
父親喝茶與茶道、修養無關。
不講究，放茶、沖水，一泡到底，純粹解渴。
那時候窮，自家做的茶在滿是茶垢的搪瓷把缸裡沉澱，然後被抬起搖晃，接著便一飲而盡。
這種景象大概持續了十五年，在這期間，父親陸續將我們從鄉下“買戶口”遷到城市。
“買戶口”不僅需要花錢，還得找關係。
為了攢錢父親賣過血，為了託人找關係，阿諛奉承、拍盡馬屁。
他是在很久以後啜著茶葉和我說的，說的時候那長滿皺紋的眼睛彎著，我想和他一起笑，
但我笑不出來，那時我已經十八歲，開始和父親一起喝茶。
那些茶也不香，有點苦澀，就像父親笑著說的鄉下人想要出頭有多難時我的心情。
之後，父親老了，茶水也伴隨著父親老了。
沒有了用搪瓷把缸那種豪情，變成了保溫杯裡淡淡的茶香，淺淺品嚐。
直到現在，退休、老弱多病，茶越喝越少。
那天朋友送了一盒高檔茶葉，回家時我就帶給了父親，想讓他嚐嚐鮮。
父親很喜歡，看著精美的包裝不停地問：“這很貴吧，我都不捨得喝了。”
我笑笑：“不貴，給您嚐嚐味道。”
父親連聲地應著：“好，好，還沒喝過這樣高級的茶葉呢！”
我心裡一陣泛酸，工作多年從未想過主動給父親買些什麼。
看到父親這麼喜歡，我暗下決心，等這盒茶葉喝完了，一定記得給父親買更好的。
不過父親肯定會很節省地喝，因為他直說茶葉“很高檔”。
沒想到，沒幾天父親就把茶喝完了，我有些納悶，問：“這麼快就喝完了？”
父親笑：“嗯，好喝嘛，所以喝得就快。”
我正狐疑著，母親接話說：“別聽他瞎說，他哪是喝完了，他是炫耀完了！”
原來，因為那盒高檔茶葉，父親總是組織聚會，約老夥計們來家裡喝茶，驕傲地衝大夥說：“這是兒子給的，很高檔呢，來嚐嚐……”
茶葉就這樣在別人真心或者違心的讚歎聲中很快“喝”完，父親比自己喝了還高興。
母親說：“以後別再給你爸買高檔東西了，茶也沒見他喝過，全讓別人喝了！”
父親賠著小心：“不是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機會嘛……”
父親的話突然讓我難受......
“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機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知道，父親從來沒有責怪過我，反而生怕我為他花錢。
可作為他的兒子，我竟然也漸漸變成習慣，潛意識裡覺得“無所謂”。
父親無意的話突然提醒了我，父親“炫耀”的不是茶，而是子女的一番“孝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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