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性侵」指控:濫用陰謀論,是在縱容罪行

2018-10-02 08:39 | 澎湃新聞

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選人佈雷特•卡瓦諾所遭遇的性侵指控,成了美國最大的熱鬧。在卡瓦諾被提名為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之後,某私立大學女教授福特稱,她百分百確定:36年前,卡瓦諾在高中派對上酗酒後侵犯她,並試圖脫去她的衣服。而卡瓦諾則激動地表示,他百分百確定這一切沒有發生。

围观“性侵”指控:滥用阴谋论,是在纵容罪行

最終,參議院司法委員會以11票贊成10票反對通過了卡瓦諾的提名,不過民主黨又提出讓聯邦調查局介入調查,之後特朗普也同意了這一提議。

36年前的事,沒有客觀證據,僅有被害人的陳述;但是,不記得哪月、哪天,也不記得在誰家;不記得怎麼去的;不記得怎麼回家的;不記得到底幾個人在場……甚至也沒有證人佐證。

總之,一個女性憑著對36年前模糊的記憶,指控了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選人,並且驚動參眾兩院,最終還需要聯邦調查局興師動眾。其實,除了把事件比附為《競選州長》《紙牌屋》的橋段,此案也揭示了性侵(性騷擾)在美國會是如此嚴重的指控,甚至可能被濫用作政治道具。那看看我們的身邊呢,問題可能在另一個層面上。現在很多人把涉及名人的性侵案,當成廉價的談資,熱衷於追捧陰謀論,而缺乏現代文明應有的女性權利本位意識。

其實,性騷擾成為嚴肅議題在美國,也只是相當晚近的事。1960年代美國旨在反對種族歧視的平權運動風起雲湧。但是,1964年的《民權法案》中並沒有反性騷擾的內容,女性權益的成形有賴於法學界和司法實務界的共同努力。

1976 年的威廉姆斯訴薩克斯比( Williams v. Saxbe) 案中,聯邦法院第一次將性騷擾判定為屬於《民權法案》所規定的“基於性別的就業歧視”。1970年代第二浪潮女權主義的中心人物之一,凱瑟琳•麥金農(Catharine MacKinnon)先後寫就了《職業女性的性騷擾》《邁向女性主義的國家理論》兩書,奠定了反性侵的法律理論基石。她把性騷擾問題建構為性別歧視,這樣性騷擾就從“風流韻事”上升為憲法的反歧視議題。她提出的“作為條件交換”(quid pro quo) 的性騷擾和“敵意工作環境” (hostile environment) 的性騷擾,逐漸成為美國法律上的重要概念。之後,女性平權一路高歌猛進,執行反性騷擾不力的企業動輒遭遇天價索賠,讓企業不得不重視反性騷擾措施。

還值得一說的是,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選人遭遇性侵指控,並非第一次發生。1991年,剛被時任總統老布什提名為大法官的托馬斯,被其曾經的女下屬指控性騷擾,並舉行了著名的聽證會。事件於2016年被HBO拍成電影《關鍵判決》(Confirmation)。聽證會雖然沒有擋住托馬斯的提名,但是反性騷擾、保障女性權益的理念借這次聽證得到廣泛傳播,而在次年的美國國會選舉中,女性當選數量顯著增加。

可見,美國社會學會嚴肅對待性騷擾、性侵指控,也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直到最近20多年才構建了較完善的女性權利主張。

相對於美國將反性騷擾定位於違反憲法性權利的性別歧視之上,“性騷擾”在中國法律中的地位則較為尷尬。

2005年修訂的《婦女權益保障法》明確“禁止性騷擾”,但是“性騷擾”概念並沒有被後來修訂的《刑法》《治安管理處罰法》所吸收,這讓“性騷擾”的概念遊離於現行的執法體系之外,成為“法律孤兒”,既沒有有力的執法者,也沒有與現行的民法、刑法、勞動法形成配套體系。好在目前正在編纂的民法典正擬吸收這個概念。

中國反性騷擾、性侵的當務之急,未必在於訴求重刑化,而在於構建女性的權利本位和相應的本土話語權,形成保護女性尊嚴的社會共識,擺脫市儈的獵奇視角。

比如,電商巨頭劉強東在美國涉及性侵的刑事案件。目前警方已經完成取證工作,劉強東是否會被起訴,這有待美方檢察機關的處理,案件也不在中國法律的管轄之下。劉強東是否有罪,還需要司法處斷,至少他有權適用無罪推定。

但是,圍觀者的很多論調卻顯得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比如,事發伊始,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價錢沒有談攏”“土豪遭遇了仙人跳”,首先通過陰謀論將性侵案的受害人釘在“蕩婦”的被告席上。待到受害人為明尼蘇達大學交流生的身份被披露,很多人又在鼓吹“年輕女孩參加富豪的聚會,就默認了事後有性交易”,之後各種陰謀論的觀點滿天飛。

案件還沒有徹底查清,不應預判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但圍觀是輿論監督權的延伸,是為了構建更文明的社會,須以進步的話語權封殺種種權力的傲慢(官位、財富、身份、教職都不是欺凌女性的理由),應該杜絕“蕩婦羞辱”、陰暗的指指點點,而轉變為光明正大地對於女性權利的保護。齷齪的陰謀論,只是為形形色色的潛在的性侵者撐腰、鼓勁,這種圍觀甚至對劉強東本人也是一種“高級黑”——流著口水的圍觀,默認了女性應該充當金錢的玩物。

我們也看到了,女性權利的意識正在生根發芽,在很多微觀層面上改變著中國社會,它可能表現為南京火車站裡面“哥哥”摳摸女童胸部,引發的社會警覺;它可能表現為個別基層警察對拐賣婦女案件“和稀泥”,引起的輿論怒火;它是“北流公車視頻”背後全網絡對於向女性施暴的零容忍……

卡瓦諾能否當成大法官,只是另一個半球的遙遠故事。但是,今年以來,我們身邊也發生了一些有關女性尊嚴的個案,不該只留下一地雞毛,以滿足圍觀的窺私慾,更不該讓種種低劣的陰謀論橫行,而是應該重新建構有關立法和話語權,讓每一宗性侵、性騷擾指控得到嚴肅對待,跳出緋聞的泥坑、庸俗化的戲謔,使個案成為中國法治文明、婦女權益進步的階梯。

從這個角度說,網友還需要提升“吃瓜水平”,以文明、法治的眼光圍觀案件,維護女性尊嚴,編牢防性騷擾的社會防衛之網,讓每一宗性侵罪行感受到社會逼視的目光——當然,刑事案件的處理也應建立在無罪推定和確鑿證據上。

(原標題《圍觀“性侵”指控:濫用陰謀論,是在縱容罪行》,原作者 沈彬,編輯 程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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