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壽夢登基的這一年,他準備到中原去溜達溜達,開開眼界。
他攢足了路費,只帶了一個隨從——他的四個兒子裡面最小的季札,季札當時大概只有六七歲——是吳王壽夢最喜歡的孩子,決定自小培養他。
兩人溯江而上,徒步而行,沿著長江,一路走來,因為他們沒有車。
就這樣憑著兩條腿走了很多天後,壽夢終於到達了楚國。
楚國的郢都是當時世界上的大都市,“霸主”楚共王(也作楚恭王)也以華夏正統而自居,他的眼睛一直瞄著北方的諸侯,對於這個來自東南的蠻族酋長毫無興趣。
壽夢請人前去通報:“吳王千里迢迢而來,想求見楚王一面。”
“吳國?吳國是個什麼國?”楚共王一口拒絕了壽夢的會見請求。因為楚共王覺得與蠻夷為伍,有失自己天下霸主的身份。
壽夢滿懷著對楚王的景仰,興沖沖而來,沒想到卻吃了閉門羹,自尊心受了傷害,頓時火冒三丈。
“噫!狗屁倒灶瞧不起老子?”壽夢破口大罵了幾句楚國人聽不懂的話後,牽著他的小兒子,灰溜溜地走了。
離開了楚國,再到哪裡去呢?壽夢決定向北方走走。
於是,他又跋山涉水過了黃河,來到中原的洛邑。洛邑是周天子的王城,在這裡壽夢受到的接待又大不一樣。
這一年,正好是周簡王元年。周簡王剛一上任,吳國國君就來朝拜,要知道現在的周天子已經身價大跌,沒幾個諸侯願來拜他。
“哎喲,伯父來了。”周簡王非常熱情地接見了吳國親王一行,雙方就“雙邊關係”和“共同關心的話題”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談。當然,也沒啥共同關心的話題好談,並且交流起來還十分困難。
吳王壽夢很滿足、很高興:“大侄子大王,你為啥要叫我伯父呢?”他不知道周天子見到吳君就該這麼叫的。
“我們是親戚。很久以前,你們家和我們家是兄弟。”
於是,周簡王擺開酒席,宴請這位遠方到來的伯父,並讓其他國家的人也來作陪。從這之後,人們才漸漸知道,周王在很遠的地方,還有這麼一個親戚,大家也都知道了還有這麼一個吳國。
“大侄子一刮兩響,爽快,不像楚國人狗屁倒灶。”吳王壽夢誇獎著周簡王。周簡王似懂非懂,一個勁兒地點著頭。
壽夢繼續說:“我以前也聽老人們說過一些,我們兩家原是兄弟。我管不了那些,我有一個夢想,我知道你們這邊的好東西多,還有周禮。所以我想看看,方便的話派個使團過來,學習學習。”
這一回,周簡王聽懂了。
按說,這年頭有人願意來學周禮,周簡王應該高興才對。但他實在高興不起來:一是讓蠻夷小國去學周禮沒啥實際意義,說不定還會鬧笑話;二是周天子也沒專款來接待這些不著邊際的使團。
於是,周簡王眼珠子一轉,說道:“伯父要學周禮,我們當然高興;但說來慚愧,自從我們搬來中原,周禮就不全了。這樣好吧,周禮最全的都在魯國,伯父不如再多走幾步,去魯國看看。”
就這樣,周簡王又把壽夢推到了魯國。
壽夢以為周簡王是好心,也沒多想,第二天就坐上週簡王為他準備好的車,前往魯國而去了。
魯國這時是魯成公,見吳王壽夢來了,也非常歡迎。
兩國國君親切會見,邊說著客套話,邊打著手勢比比畫畫,也還可以勉強交流。
“您的這身衣服真漂亮啊!我從小生在蠻夷,孤陋寡聞,我們那兒的人誰見過這樣華麗麗的服飾呀。”
“哪裡,哪裡。”魯成公謙虛地說道。
“我們那兒的人沒什麼規矩,不知道許多的禮節。在我們吳國,就只有把頭髮綰在頭頂上這一個禮,就這一個禮。不過,比越國強點,越國人一個禮也沒有,都披頭散髮。我有一個夢想……”
吳王壽夢的夢想又來了,他把想看看周禮的想法說了一遍。
魯成公聽明白了:“呵呵,周禮,你不是已經都看到了嗎?”
壽夢一愣:“在哪兒?”
“周禮是無處不在的啊!你看,我們接待你,包括見面、吃飯,等會兒還有音樂、舞蹈,都是嚴格遵循周禮來的。周禮,就是貫穿在每時每刻中的每一種行為規矩啊!”
“噢!”吳王壽夢看了看周圍,是的,的確一切都是井井有序,再回想來的這一路上,人們也都很有禮貌、很有規矩的樣子。
“周禮真好。我們吳國就一幫烏合之眾,沒文化。”壽夢真心喜歡上了周禮。
這是吳王壽夢登基第一年的事,他去了很多的地方,四處考察學習。
《吳越春秋》上說:“壽夢元年,朝周,適楚,觀諸侯禮樂。魯成公會於鍾離,深問周公禮樂,成公悉為陳前王之禮樂,因為詠歌三代之風。壽夢曰: ‘孤在夷蠻,徒以椎髻為俗,豈有斯之服哉!’”
自此,壽夢迷上了周朝的文明生活方式,迷上了中原的先進技術文化。他非常高興,於是他提出了唯一的一個請求:想派出專人使團,前來魯國留學深造。
魯成公一聽,真是求之不得呀,當即滿口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雙方達成了一致,吳王壽夢得到了他夢想中的東西;而魯成公也得到了現實中的實惠——吳國向魯國贈送大量禮品作為學費。
吳王壽夢在位一共二十五年。第二十五年的時候,壽夢病了,臨終之前,把他的幾個兒子都叫來,交代後事。
壽夢的兒子一共有四個:長子叫諸樊,次子叫餘祭,老三叫餘昧,老四叫季札。
季札最小,他就是當年跟著他爹吳王壽夢到中原溜達了一大圈的那個小童子。當時,他才六七歲,到周朝、到魯國,見過很多世面。
壽夢為了學“周禮”,花了很多的錢,就是為了重點培養這個小兒子。
所以,小兒子季札學周禮,是學得最好的一個人。
吳王壽夢在去世之前,覺得自己的幾個兒子之中,只有小兒子季札最有學識、最有德行,所以壽夢就有意想把吳國的王位傳給他。
而季札的三位哥哥,也欣然同意,因為自己都是土老鱉、沒文化呀,讓最小的這個弟弟來當國王,的確最合適。
這種情況,在中原幾乎是難以想象的,為了王位,不爭得打破腦袋才怪,誰肯拱手相讓啊。但這裡是吳國,是蠻夷之地,沒有中原那麼多的規矩,既然老爸已經說了,那就按老爸說的辦。
但是,季札本人卻偏偏不同意,不肯受位,堅持要按規矩來,要把王位讓給哥哥。大概是他的書讀多了,讀儒了,他對他老爸說:“禮有舊制,奈何廢前王之禮,而行父子之私乎?”
讓哥哥繼位,那是制度,讓我繼位,那是老爸您有私心啊。
吳王壽夢沒辦法,只得對大兒子諸樊說:“我把國家就交給你吧。你記好,交給你是為了將來你退休的那一天,好把王位傳給季札,你不要忘了我的話!”
諸樊跪曰:“敢不遵命?”
壽夢就去世了。諸樊成為吳國的新國君。
吳王諸樊登基之後,剛把老爸的喪事一辦完,他就辭職不幹了,要把王位傳給弟弟季札。
季札還是不受。
諸樊說:“當時,老爸還沒死,我答應他是寬他的心,敢不從命?現在老爸不在了,他的遺願就是要你繼位,這吳國是你的吳國,你就不要推辭了!”
季札還是堅決不受,為了表明志節,他就退隱山水之間,躲在一個田裡躬耕勞作、自食其力。
這樣,諸樊繼續當吳王。當了十三年,在一次打仗時,進攻人家的城門, 被箭射死了,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在戰場上被打死的國王。
諸樊臨死時,把他的弟弟餘祭和餘昧兩人叫來,交代說:“我知道老四季札不肯逾越禮制。這樣吧,我死了,傳位於老二,老二傳位給老三,由老三來傳給老四,這樣他就再不能推脫了。”
因此,老大諸樊把王位傳給了老二餘祭,餘祭當了五年的吳王。
老二餘祭又把王位傳給了老三餘昧,餘昧當了四年的吳王。
他們在位期間,都不立太子,因為要把王位傳給老四。
當老三餘昧去世時,就把吳王之位傳給了老四季札。但是,季札仍然還是堅持不受,又隱匿而去。
季札多次主動放棄王位,得到了當時很多人的好評。他一生不重名利,潛心學問,還做過孔子的老師,同時也成為了孔子最仰慕的聖人,被稱為“南季北孔”。
在中國的歷史上,南方的第一位儒學大師,就是吳王壽夢的幼子季札,也被稱為“南方第一聖人”。
卻說吳王餘昧去世之後,第一聖人季札又不肯接任,那吳國的國君之位, 就不知道該傳給誰了。
究竟讓誰來當吳國的國君呢?沒制度可循,亂了套。
這時,吳王餘昧的兒子說,你們推來推去有毛病啊,不當我來當!於是, 他就毫不客氣地自立為王,成為吳國的新國君,史稱“吳王僚”。
本文摘編自:《霸王的春秋:橫空出世吳闔閭》 作者:吳閒雲 授權大眾收藏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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