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江西散文名家專輯|劉南方:《夜話》

「夜读」江西散文名家专辑|刘南方:《夜话》

「夜读」江西散文名家专辑|刘南方:《夜话》

一磚一瓦間藏著精工巧勁,一唱一和間藏著質樸純真。人傑地靈的江西,隨處都閃耀著人文的光芒。9月1日起,江西日報微信《夜讀》欄目聯合江西省散文學會推出“江西散文名家專輯”

今天要與您分享的第二十七篇作品是——江西作協會員劉南方創作的《夜話》。請跟隨他的筆觸,去領會散文作品的深遠立意,字字珠璣,自有天地。

「夜读」江西散文名家专辑|刘南方:《夜话》

夜 話

小時候的記憶是最深刻難忘的。

記得我初中畢業那年,我參加完初升高的中考回到家裡,一連幾天,父親都沒問我考的怎樣。時值農村搶收搶種的繁忙季節,父親一天到晚都忙於領著一個組的社員收割農業社裡的早稻和栽插二晚,中午和晚上收工後,他又去水塘水溝裡打豬草,送到供銷社的食品站去賣錢,連一起吃頓飯的功夫都是匆匆忙忙。父親太辛苦太勞累了。

“雙搶”的天氣很熱,雨季已斷,下雨的機會很少,幾乎天天都是大啨天。太陽起得很早,天一亮,它就爬了出來。開始像一個大火球,把半個天都燒紅了,地上到處都是耀眼的金光。隨後不久,它越爬越高,火球變成了白鏡,金光變成了銀光,最後像一盞探照燈,掛在了天空。那光白得驚人,白得刺眼,目光所及都是白光。清晨,地面還有點舒適的涼爽感,麻雀、燕子會穿梭飛翔,發出一串串輕快的叫聲。可在白光照射了一陣後,涼爽消遁了,代之而來的是灼人的熱氣。這熱氣越來越熱,地面是熱的,空間也是熱的,赤腳走在路上,燙得腳板都發痛,身上的汗水更是下雨般的往外流。這種狀況,一直要到天黑後,太陽去睡覺了,才會漸漸地好轉。然而第二天,又會是那樣。

可憐像我父親那樣的農民,卻正是在這種天氣裡,“足蹬暑土氣,背灼炎天光”,每天都如打仗般地忙碌著。

我也跟著下地了,和大人一起收種。因為我人小,常被大人吩咐去做些雜事,比如到泉水處去汲泉水來給大人喝,幫大人去拿工具、提秧苗、曬禾草等。我走來走去的,雖不覺很累,也頗感辛苦。尤其天太熱太曬,我一身就像浸泡在滾燙的熱水中一樣,很有種窒息感,渾身難受。我雖然戴了一頂草帽,卻並無多大的陰涼感覺。身上和臉上隨意一抹,都能抹到一把鹽霜樣的東西,舔進嘴裡很鹹很鹹。中午和晚上回到家裡,都巴望著能到哪個有空調的地方去休息一下就好,可這只是天真的空想。

我想大人們也一樣會感覺熱的,這從他們不時地叫我去汲來泉水喝就知道。我父親倒不頻繁地喝水,他就像頭駱駝,喝滿一頓可管大半天。看他的樣子,應該是覺得酷暑難耐的。他沒戴草帽,也沒纏頭巾,一天到晚暴頭曬。身上也不穿衣服,只穿了一條短褲,上身和大腿都裸露著,赤著腳,全身被陽光曬得黑不溜秋的,宛如一尊歷時很久的古銅像。這是父親的習慣,入夏以來,他就打著赤膊光著腿了,一直要到倒了秋涼,才會把衣服穿上。醬黑的一身,似是蒙上了一層光滑的牛皮,汗水雨滴都停留不住,一到身上就如珠子似的滾落下來,一點痕跡都不留。

人說父親力氣大,一肩能挑一座山。兩籮滿滿的穀子,足有一百四五十斤,他把他常用的那根硬木扁擔,往兩隻籮仁上一串,蹲下身去往肩上一擱,站起身來,立即吧噠著兩隻鐵蹄般的腳板挑著走了。每次收工,他除了挑自己的,還要回過頭來幫母親接肩,有時還幫別的人接。收工後去打豬草,他挑的更重,一擔就是一百七八十斤。我跟他去過幾次,他在水裡大把大把地拔著豬草,我在岸上一點一點地撿攏到一塊,等待他來裝筐。我一再地叫喊他少拔少裝一點,他卻總叫我別管。但我發現,他儘管有力氣,卻也是很把蠻,為了生計,為了家庭,他常常在對體力作透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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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終於要放榜了,我緊張地等待著。父親似乎也突然想起了,晚上睡覺時問我話了。

因為天熱,一家人都擠睡在廳堂背後的那間房裡。這間房有條向外開的小門,門外是個菜園,菜園過去是一坵水稻田,水稻田過去是座土堆,土堆上長著兩棵高大的柏樹,周邊還有些高低不一的雜樹,其間還有座小廟。小時候我與一些小夥伴常去那抓鳥捕蟬。總之門外比較空曠,晚間會有一陣陣的清風吹進門來,因此這房間比較涼快,是我們一家人消夏的好地方。當然蚊子是有不少的,為驅趕,我們用油茶枯加雄黃、木屑混在一起自制了蚊香,點上一支放在門口,蚊子就少多了。實在不行,還會在門外用姜樹枝葉和禾草燃著,面上加入一些穀糠或秕穀,讓其放出濃濃的煙霧,把蚊子燻跑。不過人常會被嗆得難受。

就一間房,十來個平方米,睡著一家七口,的確夠擠的。房裡只有一張兩隻木櫃拼湊起來的床,母親帶著最小的弟弟和妹妹睡在上面,我和兩個弟弟睡在擱起來的兩塊門板上,父親睡在地磚的一塊破竹匾上。

本來房裡還有個木製穀倉,是解放後新做的,用來裝自家的穀子。農業合作化後,每年分得的穀子不多,穀倉用不著了,父親便把它拆了,房間的空間因此大了些,要不然一家人還真擠不下呢。

父親如往常一樣,在忙完了一切之後,去房前一口水塘裡洗了個澡,拖著疲憊的身體進房來了。不同的是,他這天沒有一來就倒頭睡下,而是屈腿坐在竹匾上,臉向著我問:“快放榜了吧?”

我“嗯”了一聲。

他又問:“你考上了不?”

我說:“不知道。”

他再問:“你覺得考得怎樣?”

我遲滯了一下,支吾著說:“今年的題目很難,我做都做了,可做得不理想,擔心沒考上。”

父親沒做聲,歪著身子躺下了,很有種失望的感覺。我心裡很難受,怔怔地望著門外。外面一片皎潔的月光,如同白晝一樣,菜園裡的菜、稻田裡剛插上的二晚、土堆上的樹,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我沒心情去欣賞夜景,心裡覺得非常對不起父母。

過了好一會,父親又問我:“要是真沒考上,你打算咋辦?”

我說:“我想明年再考,在家裡邊複習邊幫助你和姆媽勞動,好好準備一年。”

父親說:“我和你姆媽倒不要你幫助,你自己好生爭氣就行。我們做爹孃的,都是為了兒女,兒女好,我們再苦再累也心甘。本來我是滿心希望你這次能考上,考上了,我就拼著命來供你,只要你有本事,讀到哪,我就供到你哪。古話講,團箕曬穀,教崽讀書。我們窮人家,沒有別的出路,只有靠讀書讀出去。錢穀都是人掙的。所以我每天中午晚上收工後,都去打擔豬草賣,雖然一擔只有幾毛錢,積起來也就可為你湊些學費。作田人沒有別的能耐,只能靠一身死力氣。你自己要努力,要是考不上,只能回來跟著我趕牛屁股了。你已經看到了,作田是很苦很累的,哪比得上吃公家飯的人?而且吃苦受累是小事,問題是苦了累了還得不到好回報。以前我總想斬勁做事,用自己的一身力氣去作好田,把家裡搞富裕起來,讓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可後來說要搞合作化,把家家戶戶都捆到一起了,大呼隆地一塊幹活,這生產還搞得好?所以我的發家夢是破滅了,只有把希望寄託在你們兒女身上。但如果你們不能讀書讀出去,一起回來作田,也就冒什麼好戲看了。你是長子,要帶個好頭。”

父親說完很快就入睡了,發出了勻稱的鼾聲。他太辛苦了,一天只有這時候才能舒坦地休息一下。我卻久久睡不著,心裡在想著父親的話。

門外的月色依然很皎潔,如水一般,非常柔和。蔚藍的天幕上閃著無數的星光,有幾片白雲好似綴縫在上面,一動不動。菜園裡有蟋蟀鳴叫,土堆那邊不時地傳來幾聲鳥叫聲,還間或地有知了落地的哀叫聲,聲音拖得很長,水稻田裡的青蛙也在嘓嘓地叫著,但這些聲音都越來越柔軟了,沒勁了,表明夜已經很深了,萬物都要休息了。只有那禾雞婆不知疲倦地在喔喔喔的大聲叫著,大概它領著一窩小禾雞正在水稻田裡覓食吧?小動物尚且眷顧著兒女,難怪人更甚之了!

我像是失眠了,這是平生第一次。父親講的都是實情,它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裡。我很激動,也很沉重,雖然當時我有的還不很明瞭,但窮人的孩子要靠讀書求出路的話,我是記得很牢的。我在心裡默默地對父親說:“爹,相信你兒子吧,我一定會努力,會爭氣,決不會重走你的路!”

我沒有失信,當年我考上了高中,高考又考上了大學,讀書讀出去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都六十年了。但父親的話,猶在耳邊回想,引起了我無限地懷念……

「夜读」江西散文名家专辑|刘南方:《夜话》

劉南方,男,1940年10月20日生,籍貫江西安福,大學文化,中共黨員,早年做過中學教師,1968年8月始從政,先後擔任過永豐縣委副書記、書記、新餘市副市長、撫州地委副書記、行署專員、書記、軍分區第一書記、省委農委副書記、農辦主任、黨組副書記、萍鄉市委書記、軍分區第一書記、省委委員、省人大常委會委員、農人大農業農村委員會副主任委員,2006年7月退休。平生酷愛文學,花甲之後學習寫作,先後出版文藝作品300餘萬字,江西作協會員。

朗讀者簡介

「夜读」江西散文名家专辑|刘南方:《夜话》

吳泰延(行走中的異鄉人):朗讀愛好者。

朗讀者:吳泰延

總策劃:吳志剛、邱玥

執行策劃:張雪 楊瑩 實習生張琳 徐玲

美編:胡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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