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大哉魯迅

讀書,有時就是在過人生的隧道。這隧道忽明忽暗,甚至還會漆黑一團。但不管怎樣,隧道還得過去。

讀魯迅,就彷彿是在過一段黑色的隧道,就彷彿看見先生正坐在黑夜中的某一處地方,有一圈煙霧在他豎直的硬髮間繚繞,他深邃疲憊的眼眸裡也在黑暗中透出光亮。他的思想是“黑色”的,因為他正肩扛著黑夜的閘門。

「隨筆」大哉魯迅

魯迅自已說過:“我的思想太黑暗,發表一點,酷愛溫暖的人物已經覺得冷了。如果全部露出我的血肉來,末路真不知要怎樣……” 應該說,這是看透了黑暗的偈語,絕非是內心的抹不去的黑暗,是心對外物的感知所發出的近似“黑暗”的吶喊!

正是如此,雖有忮心,不怨飄瓦。魯迅就是不帶一點乾糧飲水走進沙漠的旅人,早已抱定九死而不悔的決心;他又好像是播種煮過的種子的園丁,原本就不懷有收穫一顆一粒的希望。他杜絕一切精神的幽藪,只是面對黑暗的無物之陣而抗爭。事實上,魯迅謂之的內心“黑暗”僅是一種表象,他的內心始終是熱烈的,他始終對真正的黑暗充滿了戰鬥的激情。魯迅的激情表現為神聖的憤怒,對黑暗中國的憤怒,對虛偽人生的憤怒,同時也因了憤怒而轉化成對勞苦大眾的深刻同情。即是說,在魯迅那裡,絕望中充滿希望,深深的絕望和熱烈的愛心總是在一顆偉大的靈魂裡不離不棄。

「隨筆」大哉魯迅

“於浩歌狂熱之際寒,於天上見深淵。”

通過深入地閱讀即會發現,魯迅其實就是一個徹底的異類。他的特殊的品質,使許多觀念性的東西在他那裡凝聚成極端的思想。在他那裡,一切“神聖”之物都在可毀壞之例,惟獨保持的是人的自由、平等、獨立與尊嚴。 一部《魯迅全集》,就是最好的證明。它猶似現代的普羅米修斯之火,雖然周圍的世界從未因它的蔓延而發生燎原大火,但它始終是屬於靈魂的,其光和熱直接轉化成個體的實踐而非群體性事件。時間的遷流可以改變和抹殺世間的許多事物,但在人性深部點燃的火熖是不會息滅的,它只在黑暗和寒夜中才顯示出最初的意義。

「隨筆」大哉魯迅

魯迅的筆鋒就是一把解剖刀,無情地剝露著各樣的劣點及至劣根性。他見過辛亥革命,見過二次革命,見過袁世凱稱帝,見過張勳復辟,看來看去,就看得懷疑起來,於是就失望了。也就是說,中國式的各種有關革命的表演看得越多,懷疑和失望就越重。歸納起來即:革命前做著奴隸,革命後就受著曾為奴隸的矇騙,這牽連著秦始皇至今的千百年,甚而更加久遠。那種盤根錯節的循復,那種厚重的麻木,又豈是麻木者所能參透?

魯迅絕不是一個完人,但卻是一隻鷹;鷹有時候也許會飛得很低,甚至折翅,但一切都無掩於鷹的特質,它終久會長空萬里。它不像一些看起起來像鷹的雞,僅管拉足了架式,但翻上幾個跟斗,終歸又還是雞。而且,還有一種應屬於連雞都不如的小蚊蟲或者說蒼蠅,成天對著魯迅嗡嗡叫,好似意欲將魯迅扳倒而讓自己飛鷹那麼高,但結果卻終因體積太小,份量太輕,特質太賤,只能如同蚍蜉撼樹般讓嗡嗡叫變成無可奈何的哀鳴。無疑,魯迅讓它們渾身不自在,橫豎不舒服;反之,魯迅如若讓小蚊蟲和蒼蠅都自在起來,舒服起來,那魯迅也就不成其為魯迅了。

「隨筆」大哉魯迅

誰都知道,魯迅對“國民劣根性批判”,重點在“劣根性”。而唯其“劣根性”,就如病瘤,是必須隡除的。不僅魯迅看到了這一點,幾乎同時代的所有清醒的知識分子都看到了這一點,胡適對此的批判比魯迅還要犀利,明確地表述出了“五鬼鬧中華”這樣一個尖銳的觀點。這絕非空穴來風、危言聳聽,而是現實狀況形成的同一代知識分子的共同認知。但是,一些人卻總是顛倒黑白、以反為正,誣指這種“國民劣根性批判”是以點帶面,是給中國幾千年來的文明史抹了黑。等等。

這裡不禁要問:你們知道中國傳統的文化究竟表徵著什麼嗎?難道僅是孔儒就代表了整個傳統的中國文化嗎?事實上,它所代表的應是為整個統治階級服務的思想基礎,其中當然也含有文化的因素,但其無論如何不是孔儒整套學說的主流。中國的傳統文化除了孔儒,還有從上古史《三海經》、《詩經》、百家爭鳴流派、屈原及至唐宋詩詞、明清小說、《紅樓夢》等等無以數計的這樣一條文化脈絡。這一切,難道你們能視而不見嗎?難道這些也是為封建統治階級服務的高頭講章嗎?

魯迅小說中人物群像的共性特徵,不管從哪個角度探究,都能發現其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封建專制文化附加在人們身上的烙印,也即“病態”的人的特徵或者說人性特徵。正是在這一基礎上,魯迅便指出了病態的封建專制文化是愚弱“國民性”和造成國民“劣根性”的罪魁禍首,因而提出“健康文化塑造健康國民,病態的文化製造病態的國民”這一論點。這是魯迅文學創作中所體現出來的文化批判或者說國民劣根性批判的基點。這裡需要反覆說明的是,這一基點並非政治理論,更非實踐性的政治綱領,他僅是一種被自身認同了的文學理念,與之相應的也僅是文學的創作而已。

無須贅言,誰都知道一個十分明確的道理,即作為文學的本身,其功能只能是從文學的角度揭示社會和人群的種種病相或病根,而不是用某種帶綱領性的實踐解決這一系列的問題,否則文學就成了政治,或者說成了政治的傳聲筒和奴婢。殷鑑不遠,恍如昨見,中國近現代文學史中,曾反覆出現過這種弔詭的現象,曾影響或者說累及過個一代甚至兩代的文學中人,不說洪水猛獸,不說斯德哥爾摩現象,不說塔西託陷阱,但至少立於人們面前是一面深刻的反光鏡!

「隨筆」大哉魯迅

魯迅說,他“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是的,在中國,魯迅的文學乳汁曾哺育過眾多的這樣或那樣的文學家,尤其是作家,這是毋庸置疑的。莫言說:“魯迅對我們當代文學作家的影響,無法擺脫,就像 一棵植物無法擺脫土壤的營養一樣。不管你承認還是不承認,你能說出哪一個當代作家沒有讀過魯迅,哪一個沒有受過魯迅的滋養,他不承認的話,是很不誠實的。”這樣看來,莫言的為人為文雖然值得詬病,但在對待魯迅的態度上還是實事求是的,還是誠實的,也是值得肯定的。而反觀現在有一些人卻極不誠實,他們即使汲取過魯迅的文學滋養,但仍要反目相向,為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企圖來討伐魯迅,且無形中組成了一支面目各異的“反魯”隊伍,連一些根本沒有讀過魯迅卻以反魯為時髦的流氓混混也摻雜了進來,發出一種十分詭異的聲音。大家稍微放出眼光,一切均可明鑑。

但是,無論如何,魯迅作為一面人生三稜鏡的巨大存在,又無時無刻不在彰顯和燭照著這些文學偽人、宵小、網絡混混和理論侏儒們精神的萎縮與矮化,人格的卑下與病態。時至今日,就在網上,總有那麼一兩個陰陰陽陽、鬼鬼崇崇的人,還在尋找各種理由,還在含狗血噴人,要麼將魯迅說成“叛徒”、“罪人”、“惡人”,“小人”,要麼將其化成某種“政治符號”,並理直氣狀地送上由他們設置好的“政治祭壇”。這真是一個需要巨人又產生不出巨人的時代,一個有了巨人又百般敵視和恐懼的時代。不過,“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魯迅終歸是魯迅,他必將超越這個時代,及至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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